第89節(jié)
“小院分為兩個院子,東邊是女孩兒住的,西邊是男人住的?!比舻ぽp聲道。 出云苑的男人,也就是在此憑歌舞曲藝謀生的小倌。 “花圃在哪個院子?” 若丹說:“在兩個院子中間?!?/br> 也就是說,很難說清楚,這詩集到底是誰落下的了。君瑤順手將詩集放入自己袖中,說道:“我很喜歡這本文集,可否它借我看兩天,看完后就還你?!?/br> 若丹有些猶豫,“若是有人來找怎么辦?” 君瑤心想,那豈不正好,也算是送上門的一條線索。她親和地笑道:“若是有人來尋,我就立刻還給你,但在此之前,你千萬別將此事告訴別人?!?/br> 若丹想了想,還是答應(yīng)了:“好吧,不過公子,你要常來呀。” 第114章 美人綺娘 若丹與君瑤相談甚歡,又為她揍了一曲。不過這次,不再《春江流水》,而是一曲《鵲橋仙》。 一曲罷了,君瑤為她鼓掌,若丹半抱著阮琴,輕輕遮住臉,一雙眼靈動帶笑。 “公子,你覺得我方才彈得怎樣?” 君瑤一邊聽琴,一邊整理著思路,也未曾用心欣賞若丹的琴技,她緩了緩才說道:“琴技絕佳,琴音動人?!?/br> 若丹宛然而笑,驀地有了信心,低眉信手輕撥著琴弦。 二樓的歌樂聲漸漸稀疏,此時有人輕敲了屏風,款步走進來,恭聲對君瑤說道:“楚公子,趙公子請您到三樓一聚?!?/br> 君瑤有些意外,“趙公子?” 來人低順著眼,說道:“趙公子說,您是出云苑的貴客,怎能明知您在此卻不相邀的?趙公子請您賞光一聚,也好化解前日的誤會。” 君瑤思索一瞬,便起身隨此人上了樓。韓愫之死,如今沒有多少線索。唯一與其有關(guān)的燕綺娘此時就與趙無非在一起,怎么不去?況且她與明長昱早晚會同時出現(xiàn)在趙無非身前,與其今后相見裝作不識,倒不如趙無非親自相邀而見來得自然。 入了三樓雅間時,歌舞已經(jīng)收歇,明長昱與趙無非臨窗相對而坐,燕綺娘與幾位技藝則陪侍在身側(cè)。 君瑤一入門,趙無非便起身,扯起嘴皮笑臉相迎:“楚公子,真是巧遇啊,請坐。” 趙無非前日被趙松文帶走之后,回到府上就被狠狠痛斥一頓。他荒唐歸荒唐,卻沒荒唐到底。趙松文怒斥著與他陳述利害,他即便心頭不快,也拎清了些分寸。今日偶然見到君瑤,若不相邀,只怕回去又被父親臭罵一頓。 他心頭百般不愿,臉上的笑意也十分勉強,但依舊強行克制著,讓人為君瑤添碗加筷。 君瑤見他那副明明恨得她牙癢卻奈何她不得的模樣,心里便忍不住暗笑。她目不斜視地入了座,側(cè)面的明長昱沖她一笑,拱了拱手。 趙無非也不去看她,冷聲道:“這位是賀公子,祖上是富商,與趙家有些淵源,也算是趙家的舊相識。” 君瑤面不改色,朝明長昱行禮,自我介紹道了,又說:“幸會幸會?!?/br> 三兩句說完之后,幾人倏然靜了一瞬,沉默地干坐著。 明長昱打破尬然,讓人斟了酒,舉杯說道:“今日得見趙兄,又認識楚公子,實在不虛此行?!?/br> 君瑤立即舉杯,與他輕輕一碰。趙無非也只能舉杯飲酒,隨聲應(yīng)和著。 三兩盞清酒下去,氣氛緩和了不少。燕綺娘與幾位藝女,也是見慣了這種場景的,一人一句說笑下來,再僵硬的氣氛也能變得其樂融融,歡聲歌舞。 從此處看至庭院,可見有人忙碌著,燕綺娘為三人斟了酒,說道:“花燈是河安一絕,過幾日趙公子會在苑中舉辦花燈宴,遍請河安名流,聽聞也是為幾位京城而來的大人接風洗塵,屆時出云苑定然熱鬧無比?!?/br> 趙無非的臉色這才松緩了些,說道:“只怕御史大人不肯賞光,讓我白忙一場?!?/br> “趙兄且寬心,”明長昱說道,“無論如何,我是一定會來的。屆時還請趙兄多多為我引薦?!?/br> 也不知明長昱給趙無非下了什么迷魂藥,趙無非對他的態(tài)度既熱情又親切,回道:“那是一定的,賀兄有什么好生意,也別忘了我才是?” “我在河安辦事,還需趙兄為我打點。我一切仰仗趙兄,豈會忘記你的恩情?”明長昱應(yīng)對從容。 趙無非聽得渾身舒爽,笑得臉頰泛光。 君瑤心頭腹誹,趙無非或許是喝多了。許是也注意到君瑤在場,接下來趙無非收斂了許多,耐著性子與君瑤說話,與她講些河安風土人情等事。 君瑤正巧想多多了解,便問道:“聽聞三年前,河安大旱兩月,郡守府與縣衙集合河安大戶,在堤壩上搭建了祭臺求雨,深得人心?!?/br> 趙無非有些得意:“那是,趙家在河安數(shù)一數(shù)二,平日里也行善積德,這是趙家的高貴門風。”他神色里露出幾分驕傲,“說起趙家,河安誰不知曉?別說半個河安,就是大半個河安,也是趙……” 他的話突然一頓,聲音戛然而止,看了看君瑤,轉(zhuǎn)而說道:“那場大旱,若不是趙家開了自家糧倉救濟,只怕會旱死更多人。不過堤壩修起來了,這兩年即便是大旱,也不會缺水了?!?/br> 君瑤一邊聽著,一邊暗中端詳著燕綺娘。 燕綺娘吟吟含笑,行止優(yōu)雅嬌美,唇角輕抿,笑意清淺:“也多虧了朝廷修筑的堤壩,否則多少城外的人還活在水深火熱之中?!?/br> “燕姑娘也常去堤壩看景嗎?”君瑤隨口問道。 燕綺娘為她斟酒,吐氣若蘭地說道:“偶爾去看看。不過近日事多,許久不去了?!?/br> 趙無非似有些微醺,手指隨樂點輕輕敲擊著,見燕綺娘遞了酒來,他輕身靠近,手指從杯底輕輕滑過托住酒杯,說道:“你若是要去,我陪你就是了。洛神的仙姿,怎能入那些凡夫俗子的眼?” 燕綺娘無聲而笑,手指輕輕收回,遞出去的酒杯稍稍傾斜,清酒順勢溢了出來。 “酒菜有些涼了,不若讓人換些新的來?”燕綺娘起身,斂衽提群,作勢要去喚人。 “不必了,”明長昱適時制止她,“酒菜已經(jīng)盡興,我與趙兄出去走走?!彼聪蚝笤海值溃骸斑@院子的景色倒是不錯。” 出云苑庭院深深,乃仿照江南園林而建,庭中有圓有林,有山有水,繡闥雕甍,樹木婆娑,景色宜人。遠遠看去,亭臺樓閣倚山而起,假山里云煙出岫,水榭中水光瀲滟。 庭中開闊,已布置好筵席所用的桌椅,彩綢紛紛,琉璃燈火,熱鬧綺麗。這一磚一瓦,一花一草,都似乎透著紙醉金迷。出云苑只是河安一家酒店,能有如此規(guī)模,一是因為其經(jīng)營有道,二是因為,它背后的東家之一,正是河安趙家。 那也難怪趙家會將接風洗塵宴,選在出云苑了。 趙無非也正想去庭院看看情況,也就隨著明長昱下了樓。 君瑤則尋了不勝酒力的由頭留下,燕綺娘也不好讓她一個半醉的人獨處,就親自讓人去廚房端醒酒湯,又喚了若丹來,兩人一同將君瑤扶到燕綺娘待客的房中去休息。 “公子可好些了?”燕綺娘見君瑤喝下醒酒湯,體貼地問。 君瑤揉了揉眉心,將碗遞給若丹,“我還是有些頭疼,勞煩若丹姑娘再端一碗來吧?!?/br> 若丹擔憂地蹙著細眉,端著碗轉(zhuǎn)身就走了。 房中沒有他人了,君瑤昏醉迷蒙的雙眼清醒過來。燕綺娘點好安神香,回到榻前坐下,用那雙修長明麗的眼,靜靜地看著她。 在出云苑討生活,光鮮亮麗都是表面。燕綺娘見過的人,經(jīng)過的事,不比苑中的其他姑娘少。往往若是被人捧到高處,越是見得多,體會得多,越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此,她練就一顆玲瓏心竅,既會糊涂,也會清楚明白。 君瑤的神色,并沒有瞞過她的眼睛。 “公子好些了?”她問。 君瑤起身坐好,哪兒還有半分沉醉的模樣。這里屋與外間,用一扇屏風隔開,屏風之上,墨痕濃淡相宜,暈染勾勒出一個在水上起舞的女子,雖看不清那女子容貌,但那身姿氣度,與燕綺娘有九分相似,一顰一笑,一動一靜,都躍然而出。 燕綺娘循著她的目光回頭,說道:“這屏風,是幾年前一位公子相送?!?/br> 屏風留白處,有一行流暢小字,三兩句寫盡洛神風采,卻沒有落下任何款識。 “不知這畫是何人所作?”君瑤問。 燕綺娘說道:“是一位萍水相逢的人。他留下這幅畫后,就入京考取功名,再也沒回來?!?/br> 也許是時隔多年,也許她當真與那人萍水相逢,所以她的話中沒有任何情緒。 “聽聞燕姑娘以前在城外堤壩扮作洛神起舞,求來一場甘霖大雨,緩解了河安兩月的干旱。莫非這畫里的人,就是燕姑娘?” 燕綺娘莞爾一笑,“不過是巧合罷了?!彼p輕將香爐扣好,低眉信手撥弄著裊裊而出的香煙,說道:“那時我只是剛到出云苑的舞女,也不受人喜歡,我心想著能在眾人眼前一舞,能出出風頭就罷了。至于跳舞時竟下了雨,當真還是巧合。我不過一個不識文墨的女人,哪里知道什么時候會下雨?” 君瑤不置可否,只默然審視著她。燕綺娘此人,既充滿傳奇,又十分神秘。她扮作洛神起舞,即便能出出風頭,又怎么能讓當時處于困境中的河安人在意她?她能以洛神的裝扮出現(xiàn)在求雨祭臺,只怕也不是巧合。何況,至今為止,明長昱派出去的人,還查不到她的來歷,她的過去,也不知她來出云苑的目的。她身上的秘密,真讓人費解而好奇。 “這些年,為燕姑娘洛神舞所傾倒的人,不在少數(shù)吧?”君瑤淡淡地問。 燕綺娘搖頭:“不過是人們以訛傳訛,夸大的流言而已?!?/br> 君瑤隱約覺得,燕綺娘總是在回避三年前的事,不愿多談洛神舞。她瞇了瞇眼,轉(zhuǎn)了話題,說道:“燕姑娘可認識一個叫韓愫的人?” 燕綺娘身形一頓,明動的眉眼也似僵了僵,緩緩側(cè)首,看著她說道:“認識?!?/br> 君瑤問:“他陳放在義莊的尸體,是你收斂的?” 燕綺娘垂下眼簾,睫羽輕顫著,說道:“是?!彼坪踔谰幗酉聛頃柺裁?,接著說道:“他曾是風雅社的人,與我也有過幾面之緣。我打聽到他的尸身放在義莊沒人收殮,就出了些錢,將他的尸身領(lǐng)走,帶到城外埋葬了?!?/br> 她似有些嗟嘆,輕聲說:“只因我在受客人羞辱時,他曾出面幫過我。我?guī)退諝毷w,也算是還了他這份恩情吧。” “原來如此,”君瑤點點頭。 兩人談到此處,門外傳來輕快急切的腳步聲。若丹端著一碗醒酒湯入了門,又看著君瑤將湯喝下。 “燕jiejie,我方才聽見蘇嫣兒唱歌了,當真比苑里的其他人唱得好呢?!比舻づd沖沖說道。 燕綺娘輕輕戳了戳她的額頭:“你別總是去纏著嫣兒。” 若丹笑道:“嫣兒嗓子最好,歌聲還能喚來靈鳥?!?/br> 燕綺娘有些無奈。她知若丹生性單純,說話做事稚嫩明了,若是若丹沒犯大錯,燕綺娘也只好寵任著她。 第115章 已有婚約 君瑤就算真醉,喝了兩碗醒酒湯后,也該稍稍清醒了。她不便在房中久留,與燕綺娘若丹一道下了樓。 “楚公子過幾日就會與御史大人來赴宴,不如我?guī)Ч酉热タ纯??”燕綺娘側(cè)身停在庭院洞門前,笑意吟吟地對君瑤說道。 時間尚早,況且明長昱也在庭院之中,君瑤也想去見見這河安的園林特色,便一口應(yīng)下:“也好,請燕姑娘帶路?!?/br> 燕綺娘與若丹自然不能走在前頭,而是一左一右陪伴著,一路穿花拂柳出廊過橋,迂回婉轉(zhuǎn)幾分光景,便接近即將舉辦接風宴的地方。 “平日里,這里也是有客人居住的。東邊幾間廂房,由趙、李、朱三位公子長年包下了。這幾日要辦宴席,庭院的雅居暫不開放,不接待散客了?!毖嗑_娘輕聲說道。 君瑤心中暗嘆,當真朱門酒rou,也只有如趙無非這樣的人,才能想得出這樣的地方。 她已見到明長昱的身影,他正和趙無非坐在流水湯湯的水邊,欣賞著人唱曲。那唱曲之人綃紗掩面,身形風流、動靜皆宜,尤其是那聲音,婉轉(zhuǎn)低柔,如水如玉,低吟淺唱時,就已訴盡無限情腸,歌聲纏綿入骨,聽得人渾身都能酥了。 君瑤緩緩走近,看清唱曲之人的模樣,當真清純美貌,猶如山谷幽蘭,又似身邊花蕊,既清高玉潔,又讓人忍不住伸手攀摘。 她瞥了眼聽得入迷的明長昱,他猶似沒有察覺她已走近,唇邊含笑陶醉地聽著小曲兒,手指輕輕地敲著節(jié)拍。 君瑤心中翻了個白眼,又看了眼一旁的趙無非,他入迷更甚,雙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唱曲人,眼底似暗暗送著秋波。君瑤不由有些惡寒,正欲轉(zhuǎn)身離去,燕綺娘卻帶著她悄無聲息地坐在了明長昱身后。 一曲清歌,也漸漸入了君瑤的耳,她心不在焉地聽了幾句,詞曲也非時下坊中流行的風月之詞,而是:“飲貪泉覺爽,處河轍猶歡。慕長風之志,奈何桑榆已晚。君高愿,妾在畔,不如舍簪笏,與爾同結(jié)好姻緣?!?/br> 這詞中雖有風月男女之情,但更多唱訴男子心懷高遠之志,卻壯志難酬的遺憾。君瑤聽得一知半解,卻也有些疑惑,一個女人怎么能唱這樣的歌詞?莫非作詞者是男人。 她注視著唱曲的人,這人一張面紗半遮半掩,僅僅露出的一雙眉眼,已十分清艷,這雙眼清若秋水,流眄間十分勾人。也難怪趙無非會看得如癡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