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jié)
“這塊胰子有淡淡的酸味,你可知這里面用了什么?”君瑤問。 臘梅依舊搖頭:“奴婢不知,大約……大約是加了什么酸果汁吧?!?/br> 君瑤將胰子裝起來放好。這塊胰子或許能讓血符咒現(xiàn)形,而在臘梅得到它之前,又有誰接觸過?公主府上專門負(fù)責(zé)制作胰子的侍女有兩個,君瑤也順便見了見。 其中一位侍女名喚春蘭,會調(diào)香,一雙巧手能做出各式各樣的胰子,深得永寧公主喜歡。她見了君瑤手中的胰子后,立即搖頭道:“這不是奴婢做的,也不像宮里的?!?/br> “你為公主制作的胰子,會直接給公主,還是直接派給臘梅?”君瑤問。 春蘭說:“若是公主想換新的,就必須給公主過目。公主喜歡才會用,不喜歡的,就發(fā)給下人了?!?/br> 君瑤指了指那半塊胰子:“你能聞出這胰子里的酸味是什么嗎?” 春蘭用手指捻了些,用水化開,放在鼻尖嗅了嗅,又舔了舔,說:“醋?!?/br> 她見君瑤蹙眉,便解釋道:“其實在胰子里加醋是可以的,以往公主也愛用加了醋的香液洗臉?!彼蛄嗣虼?,低聲說:“公主近來不常讓奴婢做新的胰子,想來她是喜歡上這種胰子了?!?/br> 沒想到一塊胰子還有這些曲折。君瑤記得可容曾說過,臘梅用的胰子,是公主賞賜的。這么說來,能使血符咒現(xiàn)形的清水,其實是混了胰子的水。說到底,有關(guān)血符咒的線索,又回到了永寧公主身上。 這到底是巧合,還是這其中另有隱情? 君瑤離開春來,立即去找明長昱。她心底堵了許多疑團,想要傾訴,不吐不快。 秋日清陽爽凈,將天地映得一片通透。明長昱并未離開公主府,而是與明長霖在府中的水榭乘涼。君瑤見了立即入了亭,將方才的問話結(jié)果如實說了一遍。 混了白醋的胰子,以及藏著白醋的神女拜月繡的銀軸,都是公主府的東西,能輕易接觸到這兩物的人之一就是永寧公主。君瑤心底冒出一個驚人的推測——如果所謂的血符咒,其實不是他人設(shè)計的,而是永寧公主本人設(shè)計的呢? 一來,她有混了白醋的胰子,并親自賞賜給臘梅,讓臘梅有機會為白清荷清洗衣物。而白清荷的衣服,也是在公主府中換下的,公主事先在衣服上做些手腳也有可能。 二來,神女拜月繡,除了馮雪橋等繡娘之外,永寧公主也是能接觸的。 而血符咒上的駙馬溫云鶴的生辰,也只有永寧公主最清楚。 “也許不是永寧公主,”明長昱聽了君瑤的猜測,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永寧公主無法完全保證臘梅會用胰子來洗白清荷的衣裳。除開拜月繡以外,徐坤死時也有血符咒,而那時公主不在場,且公主并沒有去過天香繡坊?!?/br> 君瑤欲言又止,沉默良久之后,喃喃自問:“難道真的另有其人?只是這一切,都恰好把永寧公主牽連進來了?!?/br> 轉(zhuǎn)念一想,實則并不是恰巧。從白清荷死亡案開始,到至今最后一起案件,都與永寧公主有關(guān)。 白清荷與徐坤,都是永寧公主的人。天香繡坊也是永寧公主名下的產(chǎn)業(yè)。血符咒上的八字,是她前駙馬溫云鶴的生辰。 君瑤沉思時,眼前多了一本冊子。 明長昱說道:“這是永寧公主以前的課業(yè),你看看她的筆記?!?/br> 皇家對子女的教育尤為嚴(yán)格,哪怕是公主,也受到了專門的教化。君瑤翻開課業(yè)冊子,冊子里夾著一張紙條。這張紙條,正是在徐坤的月餅盒內(nèi)發(fā)現(xiàn)的,其上寫著“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這寥寥十?dāng)?shù)個字,單看難以發(fā)現(xiàn)特點,可與課業(yè)冊子里的筆記比較,就能發(fā)現(xiàn)特別之處。字體相同,大小相當(dāng),橫長豎直,筆畫舒展,尤其是橫與捺,比整個字體長了一半。 明長昱說道:“永寧公主的字體橫與捺稍顯夸張,曾被老師指責(zé)過,讓她收斂,她卻固執(zhí)不改。我曾聽她說,橫長會使字體若房梁端穩(wěn),捺筆舒展,如流水肆意。她時常被人要求為人端正尊貴,卻總想追求肆意放縱,若連自己的字體都不能隨心所欲,就太憋悶無趣了?!?/br> “所以,侯爺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張字條是公主寫的?”君瑤眨眨眼。 明長昱頷首:“這種紙,是宮中的近雪箋,墨是徽州進貢的頂級徽墨。整個公主府,除了永寧公主,其他人誰能擁有?” 他壓低聲音,不由自主地靠近幾分,在她耳畔低語道:“一個公主,總不能給一個內(nèi)侍寫這樣情意纏綿的詩詞。你想一想,徐坤那盒月餅,到底是怎么回事。” 君瑤握緊手:“月餅不是給徐坤的?” 除了這個可能,君瑤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越來越清晰的真相讓她悚然一驚,她甚至猶豫著要不要立即戳破遮住秘密的那張薄紙。 這里畢竟是公主府,明長昱也是點到為止。他將課業(yè)冊子收好,說道:“你接下來想如何做?” 君瑤說:“去見一見馮雪橋和那些繡娘。” 神女拜月繡上的血符咒,或許她們能提供線索。 案發(fā)之后,馮雪橋與小珂、以及其他幾個繡娘都紛紛入獄,被趙柏文押入了刑部的大牢。這于她們而言,簡直是飛來橫禍。為公主銹制進獻之物,繡好了膽戰(zhàn)心驚,繡不好也膽戰(zhàn)心驚。本以為大不過就受一頓責(zé)罰,又怎會想到下了牢獄? 雖沒有受苦,也沒被用刑,可暗無天日之下,也足夠讓她們膽寒崩潰了。 君瑤一步一步沿著刑部昏暗的通道走入牢房內(nèi),最終停在關(guān)押馮雪橋的牢門前。 作者有話要說: 證據(jù)和線索都差不多了,萌萌們知道兇手是誰了嗎? 第182章 師徒情深 為防止繡娘們串供,刑部的人特意將她們分開關(guān)押。 馮雪橋瞇了瞇眼,看清站在牢門外的人。她瑟縮的身體動了動,扶著墻艱難地站起身來。雖身處囹圄,可她看起來并不是太落魄,衣裳依舊整潔,面容發(fā)鬢一絲不亂,氣度與神色也尚且平靜,只是面色蒼白,有些憔悴。 她有些虛浮地走到君瑤身前,急切地問:“大人,你見過我的徒弟小珂了嗎?” 自身或許難保,還關(guān)心自己的徒弟,君瑤便好心告訴她:“我問過獄卒,她沒事。” 馮雪橋并未輕松多少。她被關(guān)進牢房之后,便沒抱多大的希望。得罪權(quán)貴,甚至牽連到公主的死,哪怕她當(dāng)真無辜,太后和皇上也不會完全放過她。 她自己到無所謂,可是小珂卻是被她連累的。她可以將一切都放下,哪怕是她貪婪所學(xué)到的精湛針法,只要小珂還活著,她的畢生所得也沒算白費。 即使君瑤還未開口,馮雪橋已經(jīng)知道了她的來意。被人帶進來之后,她也無數(shù)次喊過自己的冤屈,可無人理會。而眼前的君瑤不同,她知道對方或許是自己的一線生機。于是她將當(dāng)晚的一切和盤托出,交代清楚。 “我與幾個繡娘提前兩天將繡品繡好,未免出現(xiàn)紕漏,在交給公主之前,我和繡娘們反復(fù)查看過。在交給公主時,公主也曾打開來看過,她很是滿意,還下了賞賜。公主擔(dān)心繡品出現(xiàn)瑕疵或其他問題,便讓我們暫且都留在公主府,直到賞月聚會結(jié)束?!瘪T雪橋說道。 君瑤問:“你還記得血符咒出現(xiàn)的位置嗎?” 馮雪橋頷首,她如何會忘記?她繡了十幾年的繡品,完成的得意之作數(shù)不盡數(shù),這幅神女拜月繡,是她唯一的敗作。不是敗在技藝能力上,而是敗在一場詭異的殺局之上。這一敗,她可能再無翻身之日,也可能就此命喪黃泉。所以她如何能夠忘記? 君瑤隔著鐵欄注視著她:“在交給公主之前,你沒發(fā)現(xiàn)血符咒出現(xiàn)的地方有任何不對?” 馮雪橋挫敗地?fù)u頭,雙手死死地抓著欄桿:“沒有,那一處為凸顯蔚藍深邃的夜空,顏色稍深一些,繡的針線也不多?!彼幻庥行┌脨?,沉沉一嘆說道:“這繡品有成千上萬針,或許我疏漏了也有可能?!?/br> 君瑤凝神,問:“除了幾位繡娘之外,還有誰接觸過繡品?” 馮雪橋說:“天香繡坊關(guān)閉之后,除了趕制這幅繡品的人之外,就沒有其他人能隨意進入繡房。在我將繡品親手交給公主之前,我確認(rèn)沒有其他外人接觸過它?!?/br> “當(dāng)你不在的時候呢?”君瑤反問,“你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盯著繡品吧?” 馮雪橋篤定地說:“即便我有事離開,不能盯著繡品,也會吩咐小珂看著。其余的繡娘也不敢掉以輕心,她們?nèi)绾螘米约旱纳嫼托悦鲑€注?” 君瑤點了點頭:“繡品上的銀軸,是你與繡娘們裝上的嗎?” “不是,”馮雪橋否認(rèn),她說道:“我們只負(fù)責(zé)繡,裝裱的事是由公主安排的?!?/br> 君瑤心頭微微一顫:“這么說,繡品上的銀軸,你并不清楚?” 馮雪橋雙眼一閃,懇切地說:“大人不妨去查一查裝裱繡品的人。” 若是馮雪橋和幾個繡娘都沒有問題,那問題就出在永寧公主與裝裱繡品之人身上。 君瑤將話問完,忽而想到一件事,她回頭凝視著馮雪橋,平靜地問:“對了,馮繡娘最近可新學(xué)了針法?” 馮雪橋一怔,她隔著欄桿,快速看了君瑤一眼,說道:“沒有?!?/br> 君瑤的腳步停了停,默了片刻,才轉(zhuǎn)身朝小珂的牢房而去。 小珂年紀(jì)尚小,經(jīng)歷的挫折與意外不多,被關(guān)押到牢房于她而言無異于判了死刑。君瑤見到她時,她的雙眼紅腫得像兩個桃子,在這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的地方,忽然看見君瑤,她一時激動,一時又駭然地縮回墻角,不敢起身。 君瑤從袖中拿出一卷煎餅,對她說道:“你還記得這個煎餅嗎?那日你去幫你師父采購東西,我請你吃過?!?/br> 小珂這才怯懦地看了眼。美味仿佛能短暫地安撫人心,小珂饑腸轆轆,拿著煎餅卻沒有胃口,只小小的咬了一塊,慢慢地嚼著。 嚼了一半,突然放聲哭起來。 君瑤愕然:“你……你別哭啊,你為什么要哭?” 小珂抽泣著,口齒不清地說:“大人,這該不會是我最后一頓了吧?” 或許是壓抑太久,她哭起來涕淚橫流,甚至落到了嘴里,含糊著和煎餅一塊兒吞下去了。 君瑤有些啼笑皆非:“當(dāng)然不是,你還有好多頓飯可以吃,吃到老?!?/br> 小珂搖頭,似乎根本不信:“聽獄卒說,我們都出不去了,只有等死了?!?/br> “真相未明,不會為你們定罪。”君瑤離了半步遠(yuǎn),生怕她將鼻涕眼淚甩到自己身上。為了安撫小珂的情緒,她再三保證會查明真相還她清白,但前提是要她說實話。 小珂發(fā)xiele一通,恐懼緊張的心情得到暫時的紓解。她將咬了一半的煎餅包好,放進懷中,說道:“其實……其實我對師父說了謊?!?/br> 她既心虛,又無比的自責(zé),低聲囁嚅道:“繡品快銹制完成那一晚,師父要去庫房找絲線,讓我看著。我一時手癢,就在繡品上刺了幾針。我本以為自己針法已經(jīng)純熟,不會有問題,可繡好后一下就被人看出破綻來。我心急,想將絲線拆掉,誰知……不慎將繡布剪了一個小口。” 那幅繡品是為公主進獻準(zhǔn)備,一個米粒大的小口,稍不慎就會讓全體繡娘丟了性命。 小珂慌了神,本想向馮雪橋老實交代。 “為何你沒有向你師父交代實情?”君瑤問。 小珂說:“是小玉,小玉說她有辦法繡補,并讓人看不出任何痕跡。我原本不信,但她繡了兩針后,的確看不出破綻來,我就讓她幫我處理了?!?/br> “她繡補時,你一直在旁看著?”君瑤蹙眉。 小珂搖頭:“并沒有,我擔(dān)心師父很快回來會怪罪于我,所以我一直站在門口為她把風(fēng)。她繡好后不久,師父就回來了,沒發(fā)現(xiàn)繡品有問題,便召集繡娘來檢查,并通知公主府的人來取。第二天,我們就帶著繡品入公主府了?!?/br> 這么說來,能趁機在繡品上動手腳的人,還有小玉。 小玉不過是繡坊的下人,如何能銹制那樣復(fù)雜的繡品,甚至連風(fēng)雪卻也無法看出不同? 君瑤心念一動,按捺住細(xì)微的激動,問道:“最近你師父可交了你新的針法?” 小珂點頭:“神女拜月繡的月光月色難以用尋常的針法表現(xiàn),師父便提議用一種新的針法??赡欠N針法難以學(xué)會,其他繡娘也不愿相信她,所以最后師父教了我。她本想訓(xùn)練我,讓我學(xué)會后多少能幫上忙,可惜我太笨,繡出來的針法只能勉強過關(guān)?!?/br> “所以,馮繡娘最終還是用了新的針法來表現(xiàn)月色月光?”君瑤眼神微凝。 “是?!毙$纥c點頭,“師父的針法出神入化,她所用的針法,的確能完美的呈現(xiàn)夜中皎潔的月色。別說其他繡娘想不到,就算想得到,也未必會啊?!?/br> 她的表情和口吻十分驕傲。自拜馮雪橋為師以來,她一直將馮雪橋視為偶像,視為她人生進步的目標(biāo),立誓要成為師父那樣的人。她將師父說的一切做的一切奉為人生的信條,并始終如一的信任、仰慕、奉行著。 君瑤無法忽視小珂眼底的神采。哪怕對方自己已經(jīng)朝不保夕了,但只要一念到師父,原本灰暗絕望的一切,都變得鮮明確定起來。 君瑤靜了靜,問:“那套新的針法,是你師父新教你的?難道她也是才學(xué)會?” 小珂被問住了。她向馮雪橋?qū)W習(xí)針法,從來不曾關(guān)心師父自己的針法是何時學(xué)的。但每一套針法,她都見馮雪橋用過,唯獨新教的這套針法,她以前從未見馮雪橋繡過。 她遲疑地?fù)u頭:“我不知,我以前沒見師父用過這套針法?!?/br> 君瑤抿唇而笑,笑意有些意味深長:“那么小珂,你師父的針法只教你一人嗎?” “那當(dāng)然,”小珂堅定地說,“我才是我?guī)煾肝ㄒ坏年P(guān)門弟子。” 君瑤的笑意更深了,深得讓小珂心底不安。 “那為何小玉能繡補得讓你師父也無法看出痕跡呢?難道你師父也教了她?”君瑤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