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jié)
這人尋常服色,看不出身份,身后跟著三人,像是他隨身帶著的手下。 君瑤搬家后,將這幾條街都混熟了,哪家是做什么的,家中人做什么官,哪個攤販的吃食好吃,她都大致清楚,唯獨(dú)沒有見過這個男人。 在京城這樣的地方,隨意挑個人出來,或許都有不簡單的背景。最終七拐八拐的,說不定上頭有權(quán)貴做主。這人敢這樣放肆,想來也是沒將攤主這樣的市井小民放在眼里。生活于底層的人,也不敢和這樣橫的人計較。 方才也不知是誰撞了誰,可是顯然攤主是無法與這樣的人說理的。他將身段放得極低,甚至將這人腳邊的湯水都擦得干干凈凈,誰知這人抬起一腳,踢中攤主的肩膀,怒聲道:“將你的臭抹布拿開,我今日是來收街管費(fèi)的,你若是交不出,從今以后,別想在這里擺攤了?!?/br> 攤主凄苦萬分,立即向他拱手,懇求道:“求大爺開恩,小的會交費(fèi)的。只是……只是錢沒湊夠,請大爺寬限幾天吧。” 但凡遇到這樣的情況,大爺們總會給拒絕交錢的人一些顏色的。果然,這男人不可一世一笑,不屑道:“既然我都來了,總得帶點(diǎn)東西回去交差,交不出錢,就換其他東西抵押?!彼酃庖粧撸⒅粡堊雷?,說道:“不如將這些桌椅帶走,也好抵押些錢財?!?/br> 說罷,一揮手,便要指使人來掀桌。要掀就要掀得有震懾力,最好選有人坐著的,才會叫人膽戰(zhàn)心驚。這男人徑直朝君瑤與明長霖入座的位置走來,伸手掀住桌邊,往上一翻! 沒掀動! 桌面被明長霖按住,依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亓⒅嫔系膬赏肭鍦⑽⒁皇?,汁水灑出,沿著桌縫緩緩流淌。 君瑤早已見過明長霖的身手,本以為她是以靈巧輕捷為長,竟不知她的力氣也這樣大。 明長霖習(xí)慣著男裝,一身的干練氣息無法遮掩,但身量到底比不上男人。而君瑤卻比明長霖更纖瘦些,儼然是一個稚嫩的少年。對方認(rèn)為她與明長霖軟弱可欺,本想給個下馬威,沒想到軟柿子沒捏到,卻踢到了鐵板。 原本,君瑤打算只要對方不算過分,便息事寧人就好。畢竟攤主只是這權(quán)貴云集的京城中的一介小民,今日就算為他出了頭,也只能解決一時,不能解決一世,反而教他得罪了人,往后無法在京城生存。 可對方已經(jīng)欺到她和明長霖頭上來了,且還想把事情鬧大,那該如何是好呢? 她起身,拱手笑著問道:“不知這位爺在何處高就?要收攤主多少街管費(fèi)?” 這男人大約是橫慣了,居高臨下地瞪了君瑤一眼,當(dāng)即嗤笑一聲:“收街管費(fèi)的事還輪不到你管。不過看在你有些姿色的面上,你若想知道,不如上來為我捏捏肩擦擦鞋,我只告訴你一人。” 君瑤心頭一陣惡寒,面色一沉,唇角卻是噙著幾分譏諷的笑意。 以各種名義強(qiáng)行收費(fèi)的人她也見過,眼前這個男人,多半是仗著權(quán)勢,背后有人撐腰或指使。 明長霖已掩不住怒火,一瞬間劍拔弩張。攤主也顧不得賠禮哀求了,立刻跑上來攔在君瑤與明長霖身前,快速說道:“兩位客官,今日小攤不做生意了,既沒吃喝就不算錢,客官快走吧?!?/br> 他做的是小本生意,不敢得罪人,也不愿意連累了無辜的人。 君瑤盯著他佝僂的背脊,一口氣沖了上來,強(qiáng)行壓下下去。眼下這情形,不是她想走就能走的。果然,這掀桌的男人嘲諷過后,將攤主推開,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伸手去端君瑤身前的碗。眼底更是含著yin邪的笑意,嘴朝著君瑤剛才喝過的地方湊上去。 君瑤將桌子輕輕一推,桌子撞到男人胳膊,她隨即說道:“實(shí)不相瞞,在下與這位攤主有些交情,若官爺告知該去何處交費(fèi),交多少,這街管費(fèi)就由我?guī)蛿傊鞒隽?。?/br> 這男人聽了雙眼一瞇,湊近了幾分,輕聲道:“官府的事豈是你能過問的?你只管交錢就好。不過……”他語氣一頓,又端起碗,朝君瑤喝過的地方湊下嘴,一邊說道:“若你你能伺候我一晚,伺候得比象姑館的清倌兒還好點(diǎn)話,別說這次的街管費(fèi),今后的街管費(fèi)我都讓人給他免了?!?/br> 君瑤展顏一笑,唇紅齒白地另人心神一蕩。男人晃了晃眼,接著問:“怎么?你當(dāng)真要替這死老頭子交錢?” 話音一落,君瑤端起另一只guntang的碗,揚(yáng)手一潑,guntang的湯水兜頭澆了男人一臉。 與此同時,明長霖拍案而起,怒罵道:“什么替官府收看管費(fèi)?我看他就是一個收錢的龜公!” 男人頓時勃然大怒,揮拳朝她砸過去。同時大喝道:“這里有人敢不交街管費(fèi),給爺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 話音未落,明長霖已經(jīng)退身,抬腿一踢,足下生風(fēng),將面前的桌子踢飛而起,迎面就向這男人砸了過去。 這仿佛是一個動手的訊號,另外三個隨從也立刻向君瑤包抄過來。 君瑤和明長霖同時動了手。 君瑤身手不高,對付三個嘍啰還是綽綽有余。眼看著有人圍擁過來,她立刻閃身到鍋爐旁,將攤主推出攤外,抄起幾根火棍劈向三個嘍啰。這三人的陣勢立刻散了,君瑤逮住其中一個好對付的,朝他胯間狠狠一踹,對方哀嚎一聲,雙腿一軟跌倒在地。 正好明長霖也與那男人打了過來,她順道抓住兩個嘍啰的手腕,順著關(guān)節(jié)狠狠一擰,咔嚓兩聲,兩個嘍啰的手腕被捏脫臼,捂住手求饒哀嚎。 不過電光火石之間,小攤變成斗場,湯湯水水鍋碗瓢盆滿地都是,碗筷與嚎叫聲橫飛不絕。 眼瞧著抵擋不住,那領(lǐng)頭的男人竟轉(zhuǎn)身就跑,雙腿溜得像飛毛腿。四周看熱鬧的人也不敢阻攔,紛紛驚慌的散開,為他逃走避開一條路。 明長霖雙手握拳,將指關(guān)節(jié)捏得聲聲脆響,冷厲地咬牙說了句:“想逃?”當(dāng)即抓起倒在腳邊的長凳,翻身騰空而起,伸腿一踢,長凳順勢而出,筆直地朝男人砸過去,精準(zhǔn)地將他掀翻在地。 他甚至來不及爬起來,君瑤已上前踩住他的胸口。 明長霖一步一步靠近,也是一腳,踩在他命根子上。 男人霎時一通哀嚎,渾身顫抖抽搐,卻不忘出言威脅:“你……你們走著瞧?!彼ζ鹕沓渲幸粋€嘍啰吼道:“還不去報官!” 幾個小嘍啰自顧不暇,男人立刻自顧自扯起嗓子吼起來:“打人了,刑部的官吏打人了,這些狗官仗勢欺人,包庇兇手,殘害公主,欺辱我們這些市井小民……” 四周圍擁過來看熱鬧的人,也只有攤主知道真相。其他人本就看熱鬧不嫌事大,又見男子被打得凄慘,頓時心生同情。更聽打人的竟是官府的人,還包庇兇手欺負(fù)百姓,立刻義憤填膺,紛紛對君瑤、明長霖指指點(diǎn)點(diǎn)起來。 好一招先聲奪人、栽贓嫁禍。 君瑤和明長霖瞬間明白過來,什么收攤主街管費(fèi),什么出言調(diào)戲,都是假的。 若此事鬧大,坊間的人當(dāng)真以為君瑤是包庇兇手的人,那她調(diào)查公主一案的事情多少都會有阻礙。只不過都在這樣的關(guān)節(jié)點(diǎn)了,皇帝的圣旨也下達(dá)了,就算有人想扭轉(zhuǎn)局勢,阻礙她查案,也不至于用這樣簡單的方式。 明長霖面色一沉,腳下一用力,踩得男人痛苦失聲。 她冷笑一聲,揚(yáng)聲說道:“此人剛才帶著人闖進(jìn)攤主的店里,想強(qiáng)行收街管費(fèi),甚至想砸了攤子。我與朋友看不過去,這才動手的。” 君瑤立刻趁勢說道:“諸位,勞煩你們立刻報官,將此人捉拿入獄。他今日收的是這家攤主的街管費(fèi),明日就會強(qiáng)行要大家的街管費(fèi)。大家都是本本分分的人,何苦要受他這樣的人欺凌?今日報官,將他交給官府,順勢將他打成殘廢,再也沒法收費(fèi)才好!” 看熱鬧的眾人大多是升斗小民,對有權(quán)勢的人既畏懼又憎恨。聽聞君瑤與明長霖所言,立刻調(diào)轉(zhuǎn)情緒,將矛頭指向男人。又有人相約著,快速去報官。 眼看著形式對自己不利,男人也不哀嚎了,也不亂說了,立刻向君瑤和明長霖求饒。 攤主立刻出面圓場,請求看熱鬧的人快快散去,以免被牽連。 等人散去之后,明長霖立刻讓人去通知侯府。侯府的人來得很快,不到一刻鐘便帶了人來,當(dāng)即將這鬧事的男人帶回去,好好盤問。 君瑤與攤主相熟的幾人幫忙將東西收拾干凈,得空了問攤主:“方才那鬧事的人,不是第一次來了吧?” 攤主心有余悸,顫聲道:“這兩天都來,不過都是逼著我交錢,沒有動過手。” “以往有人讓你們交錢嗎?”君瑤問。 攤主點(diǎn)頭:“有,但不是那些人啊。也不會一下子讓我們交那么多,否則小本生意該如何活???” 君瑤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給他,攤主連連擺手拒絕,“使不得使不得,今日是我連累了客官……”他雙眼泛紅,無奈又惶恐地嘆口氣:“這幾日我暫且不出攤了,客官也要當(dāng)心啊?!?/br> “也好,”君瑤將銀子放在桌上,“等事情平息后,我再來你攤上吃東西?!?/br> 明長霖陪著君瑤回了住處。 大門緊閉著,但君瑤知道里頭有人。她每日出門,會在門縫上夾一片樹葉,若樹葉掉落或位置改變,就說明有人來過。 入了門,見來人是明長昱,她松了一口氣。 明長昱見她們二人雖然有些狼狽,但身上沒有傷痕,面色稍霽。 讓人擺好吃食,三人一同入座之后,他說道:“那人的情況查清楚了,他是趙柏文兒子手底下的人?!?/br> “趙柏文的兒子?”君瑤蹙眉。 “不必將他放在心上?!泵鏖L昱臉色有些陰沉,“他只是想給你個教訓(xùn),趙柏文也不至于糊涂到用這種手段。” 明長霖依舊心懷不忿:“那該如何處理?” 明長昱安撫地看了眼君瑤:“我暫且不會動他?!?/br> 君瑤默然,暗自沉思。 明長霖不解:“為什么?難道有這他猖狂?” 明長昱拿起筷子,漫漫然笑道:“不僅要讓他猖狂,還要讓他更猖狂。我已經(jīng)放那人走了,讓他繼續(xù)沿街收街管費(fèi)?!?/br> 君瑤欲言又止,思索片刻后,默默地端起碗吃東西。 其實(shí)在吃食攤上發(fā)生的事情很簡單。在京城街邊擺攤做生意,的確需要交街管費(fèi)。曾經(jīng)也有人借此名義強(qiáng)行向市井?dāng)傊饕X,事情鬧大之后,京城官府進(jìn)行了整頓,就算有收費(fèi)的,也不敢明目張膽了。 那條巷子的位置特殊,拐幾條街就是官宦群居的住宅。強(qiáng)行收費(fèi)的人怕遇到當(dāng)官的,輕易不會這么囂張到那條街上去。而那收費(fèi)的人,明顯就是沖著君瑤來的。他事先在攤主的攤位上踩點(diǎn),只說收費(fèi),不曾動手,直到君瑤出現(xiàn),他才變本加厲。這分明是想將君瑤拖下水,讓她惹上當(dāng)街滋事打人的是非。背后的人也許還想借此狠狠的揍君瑤一頓,可惜對方輕敵,沒得逞,反而被教訓(xùn)了。 明長昱或許正愁趙柏文沒什么把柄,誰知他的兒子就立刻將把柄送了過來。明長昱如何能不接呢? 不過眼下只是巧借名義收取街管費(fèi)而已,小打小鬧不會掀起風(fēng)浪。 正如明長昱所言,不如讓對方,再猖狂一些! 第184章 菊花煎餅 次日,便有言官上奏,京中有權(quán)貴仗勢欺人,強(qiáng)行收取街管費(fèi)。也有言官上奏,負(fù)責(zé)主查公主被害一案的人當(dāng)街打人,目無王法。 皇帝聽了面不改色,只淡淡地說:“朕連這些事都要管,還要百官何用?以后這種事情不必上奏!” 于是言官們偃旗息鼓,對于街管費(fèi)與君瑤打人的事小懲大誡,沒有深究。 君瑤睡得不錯,醒來時天已經(jīng)大亮。秋日漸深,鳥雀南飛,喚醒她的不再有鳥鳴,而是秋日清晨的肅冷。她裹著外衣洗漱,本想到巷口食攤吃些早點(diǎn),突然又想起昨夜一遭,攤主這幾日都不會出攤了。她暗嘆一聲,仰頭見藏在墻角的一叢野菊開了花,便打算摘些去洗干凈,做些菊苗煎。 那些野菊她從未打理過,任由它們自由生長。這些花開得全憑心情,大小顏色各有特性,統(tǒng)統(tǒng)盛著清晨的秋露,在微風(fēng)里招搖。 京城唯有在秋日里舒爽些,沒有燠熱酷暑,沒有冬日嚴(yán)寒,也不會三天兩頭暴雨冷風(fēng)。若日子總這樣悠閑宜人,留在京城生活,也不失一件好事。 可惜君瑤暫時未做這樣的打算。她摘了一捧菊花,正準(zhǔn)備起身拿去清洗,忽而聽見敲門聲。她起身去開了門,見有人一身長衫靜靜而立,清爽明凈得如此時的晴空,溫柔純澈。他手中握著幾枝桂花,還未走近,便飄來淡淡的香味。比她手中菊花的冷香,多了幾分暖意。 君瑤將菊花放到案上,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請人入內(nèi),又對來人笑道:“李……青林兄,你怎么來了?” 李青林淡淡一笑,隨著入了院子,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花,輕聲問:“可有花瓶?” “花瓶沒有,水盆倒是有?!本幰娭︻^簇簇的桂花熱鬧可愛,提議道:“與其讓它插在花瓶里活活等死,不如做成茶吃了?!?/br> 李青林一怔,隨意輕笑點(diǎn)頭:“好?!彼麑⒕栈ㄅc桂花放在一起,轉(zhuǎn)身去尋水盆。 君瑤當(dāng)然不會讓他這樣身體虛弱的人去勞動。她打了水,將菊花與桂花洗干凈,在院中架起小火爐和鍋,準(zhǔn)備動手。 這些日子吃食攤上的東西習(xí)慣了,生火有些不熟,李青林拖了凳子在她身旁坐下,三兩下將火點(diǎn)燃,往鍋里倒了些豬油。 “沒想到你還挺熟練?!本庪S口說道。 李青林輕聲道:“小時候家貧,衣食住行大都要自己動手。生火做飯不算什么?!?/br> 菊苗煎方便簡單,秋日容易上火,君瑤特意熬了甘草水,在水中混入山藥粉,與菊花一同拌勻,捏成餅狀,放入涂了油的鍋中煎熟即可。 “滋滋”的香味飄然而出,清新爽口。再煮一道桂花茶,融了蜂蜜浸了枸杞,早茶便做好了。 李青林的氣色比在河安時好很多,身形依舊清瘦如竹,面色卻潤澤了些。許是在京城雖有許多事務(wù),到底沒有像河安時那樣奔波,將身體調(diào)養(yǎng)好了。 君瑤擔(dān)心兩道簡單的吃食不夠,又快速去巷口的鋪?zhàn)淤I了一盒花生酥。 兩人相對而坐,身前是一方小小的石桌。昭陽吐瑞,云影徘徊,小院里安靜悠閑。 李青林為君瑤斟好茶:“今日我運(yùn)氣不錯,偷閑來吃你親手做的早飯,敬你一杯。”他左右打量這院子,歉然道:“你喬遷之后我還未來看過,今日給你送禮,祝你喬遷之喜。”說罷,將一份禮盒送到她手邊。 君瑤沒有推辭,謝過后喝了一盞茶潤口,將花生酥推到他身前:“菊苗煎和桂花茶不頂餓,你多吃些這個?!?/br> 李青林看了花生酥一眼,歉然道:“我自幼體弱,不能吃花生,否則會哮喘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