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jié)
君瑤緩緩走到門邊,將門框檢查一遍,在門框右下角地面,發(fā)現(xiàn)一個小洞。庫房的地板比普通房間更結(jié)實些,用的是堅硬的石板,安裝前定檢查過,這樣圓潤規(guī)則的洞,不是天然的,顯然是人為。 她指給明長昱看,說道:“這或許是門被關(guān)上的關(guān)鍵?!?/br> 明長昱點點頭:“當時趙世祺入門后,并沒有點燈,門關(guān)上后,他沒辦法看清門的位置,一時打不開門也是有的?!?/br> 君瑤若有所思:“還有于慎,他的尸體為何會出現(xiàn)在庫房中?當真是被趙世祺所殺,還是在死后被人帶到此處的。” 若他是活著走進這庫房的,那么在進門之前,需從華陽園走過,在此期間可有人見過他?若他在來之前就死了,尸體是何人以何種方式帶來的?為何又將尸體放在庫房中?如何能確保趙世祺一定會到庫房? 明長昱比她更熟悉凌云書院的情況,便說道:“昨日我與你離開之后,留守在華陽園的工匠還在這里?” 君瑤雙眼一亮:“那工匠可見過于慎?” 明長昱帶著她出了門,讓人將昨日留守在園中的工匠找來。華陽園雖已整體完工,但還需工匠反復檢查,每日里有一兩個工匠留在此處。 那工匠很快就被人帶來了,誠惶誠恐地說:“昨日下午,小的的確遇見于公子了?!?/br> 其實早就有人詢問過他,現(xiàn)在又問,他少不得還要如實交代一遍。他說道:“小的昨日在門口的大樹下乘涼,見幾個人進了門。這華陽園還未修繕好,有的地方油漆沒干,木頭房梁之類的也不知是否穩(wěn)固,所以不敢讓人隨意進來。那為首的公子便自稱自己是工部的人,名叫于慎,是前來巡查的。小的就不敢阻攔他,讓他進來了?!?/br> “昨日留在華陽園的,只有你一人嗎?”君瑤問。 工匠回答:“還有幾個人,與我不在同一個地方守。” 君瑤想起自己昨日與明長昱進園時并沒有被阻攔,便問道:“進這園子的人,都會被攔下?” “也不是,”工匠搖頭,“有時候山長與幾個夫子也會來看,我們與他們都熟悉了,是不會攔的?!?/br> 君瑤問:“于慎來時,是怎樣的情況?” 工匠搖頭:“他還帶了一車木材。那車木材正是工匠修筑用的,沒什么不妥?!?/br> “木材?”君瑤心念一動,“與于慎一同來的人是什么模樣,你可還記得?” 工匠又將頭埋下去,說道:“小的記不清了,看樣子,都像是雜役?!?/br> 問過話之后,君瑤避開李青林,尋了處安靜的地方休息。李青林依舊悠然安靜地看著書,并沒有上前打擾的意思。 君瑤思索著工匠說的話。既然明長昱已經(jīng)將凌云書院的工匠調(diào)查過了,那么那工匠大約是沒有問題,他也沒有說謊的必要。工匠從未見過于慎,自然不知于慎是什么模樣。如此一來,就有兩種可能。一則,昨日的于慎是真的,他是在入園之后被人害死。而當時隨他一同入園的幾個雜役,便有很大的嫌疑。二則,昨日的于慎是假的,真正的于慎其實早就死了,于是有人假扮于慎,將于慎的尸體偷運進了庫房里。 她能想到的可能,明長昱也能想到。他本想調(diào)查昨日來此地的人,但不管誰來這里,對于工匠們來說,都是生面孔,沒人確切的信息,就暫時沒有線索。 退一步講,若將案情想得簡單些,昨夜發(fā)生的一切都只是巧合,那么就可單從于慎本人為源頭去查。 比如于慎是否與人有仇?或者因其他原因,有人必將于慎置于死地。 還有,于慎雖有功名在身,也從凌云書院學成,的確可以成為工部候補的官員。但凌云書院的人,都一致認為祝守恩才最有才德與資格,可為何這官職,最后落在了于慎身上? 君瑤百思不得其解。但這案子明長昱不讓她參與,她便也不去多想了。她整理好情緒,走向李青林,歉然說道:“青林兄,我暫時想不出所以然來?!?/br> 李青林的言行很少讓人為難,他只是舒然笑了笑,說道:“無妨,是我讓你為難了?!?/br> 君瑤不自在地輕輕低頭。 明長昱頗有些不以為意,說道:“趙大人,阿楚也算是為你查了案了。她已算盡力,萬事莫強求,你也別強人所難。這案子落到大理寺這里,你何須有其他擔憂?” 李青林只作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依舊清淺而笑。 此間日影漸長,卷過初秋的清風。 君瑤打算離開,又見明昭帶著宋夫子從華陽園外走了過來。宋夫子是假期里唯一留在書院的夫子,明昭既帶他來,必然是有事要說。 趙世祺與于慎的案子,一早就驚動了宋夫子,他一直在等候著,期望自己提供的線索有用。與稍稍向明長昱等人行了禮,似有所顧忌,欲言又止。 李青林見狀,轉(zhuǎn)身欣賞院中累累果樹,有意回避。 宋夫子這才低聲向明長昱說道:“前日下午,于慎來過凌云書院。” 前日是趕往青龍寺上香的好日子,樊川與南山上十分熱鬧。清早時分,祝守恩與羅文華便來了書院,向宋夫子問好之后,說明來意。原是他們與陸卓遠相約,要往南山流杯亭相聚清談,特意來請他同游。宋夫子平日專研經(jīng)史子集,博覽群書,卻不喜歡走動,尤其不喜歡書院外人多的地方,就以身體不好為由拒絕了。祝守恩與羅文華真誠地關(guān)心了一番,體恤他身體不好,便自行上山了。 宋夫子本以為他們走后,書院就清靜了。誰成想下午的時候,于慎也忽然到了書院。那時天色將晚,于慎只匆忙忙向他見了禮,便說要回房收拾些沒帶走的用品,宋夫子見天色將雨,叮囑了幾句,就讓他自行安排去了。 明長昱聽完,問道:“他何時來的?何時離開?” 宋夫子成天過得混混不知年歲,哪里還記得于慎何時來的。他只能大致說個時辰:“約莫申時三刻吧。至于何時離開的,我卻不知?!?/br> 說起祝守恩等人,君瑤敏銳地想起前日天色將雨,祝守恩與羅文華、陸卓遠三人曾打算回凌云書院避雨一晚。 于是她問道:“夫子可知祝守恩等人在前日晚上也來了書院?” 宋夫子愣了愣,目光微微一閃,說道:“這我也不知。想來那時天色已晚,我已經(jīng)入睡了。” 君瑤追問:“書院大門有看守的,他們可知?” 明長昱與她對視一眼,立即讓人去查。他對君瑤說道:“于慎當晚來收拾東西,若他被害,不知東西有沒有收拾好。不如去他房中看看?!?/br> 于是眾人前往于慎的房間。 作為書院學子,于慎也同樣住在狹窄的廂房中。上學時,會有人專門到各房中整理打掃,且?guī)坎⒉皇菃为氁蝗司幼?,所以大多時候是不鎖門的。即便是鎖了門,明長昱也會讓人將鑰匙拿來,把門打開。 因于慎的房間也算是于案情有關(guān)之地,所以其余人都沒進去。君瑤隨明長昱入了房內(nèi),見房間雖空,沒有多少日常用品了,但依舊還有少許書籍筆墨之類沒有完全搬走。且學子入住房間之后,如何安排是自己事,所以這房間內(nèi)的東西,到底哪些是于慎的,也一時無法分辨出來。 眼下只能把房內(nèi)的東西整理出去,讓宋夫子分辨。好在東西也不多,大多是字畫書墨,于慎又自詡以書法聞名,所以分辨起來容易許多。 將所有的物品分好之后,只剩最后一個木匣子。這木匣子十分厚重,看似有些年份了,上了鎖,打開也很容易。明長昱解了鎖,將匣子打開后,發(fā)現(xiàn)匣子內(nèi)只有一幅字畫,還有一錠銀子。 “這應(yīng)該是于慎的東西?!彼畏蜃诱f道,“與他同住一房的學生并不喜歡字畫,平時也會搜集這些。” 明長昱到底沒先注意到那幅上了年份的字畫,而是將目光定在了那錠銀子上。匣子中的銀子看似成色不錯,在日影下泛著銀白的光澤。因銀子反放著,所以底部的篆字也看得清清楚楚。 “這枚銀子?”李青林向來溫潤的聲音,難得聽起來帶著詫異。 話音剛落,明長昱便將木匣子蓋上,說道:“不過是一錠官銀而已。” 官銀是用于入庫的,必須刻下官銀的標志字樣與圖案,方便入庫管理,每個朝代的官銀上,所鐫刻的字會不同,但都會刻上時間、地點、重量、通途、成色、官員或工匠的名字。木匣子里的銀子,的確是官銀的模樣,但銀子下的標志與字樣,卻不屬于本朝。 方才驚鴻一瞥,君瑤清楚地看見那官銀上最顯眼的兩個字“天順”! 天順,是前朝的最后一個年號,自前朝覆滅之后,前朝遺留的官銀要么被朝廷征收,要么就被熔了重鑄,這天底下,誰還敢私藏且用前朝的官銀? 君瑤的心一瞬間似被緊緊拽住。前朝的案子,關(guān)系到兄長被流放一案。她要查明兄長案情的線索與真相,就需從前朝的案子著手。如果這錠銀子,是于慎的話,那于慎此人很有可能與前朝有關(guān)聯(lián)。 自河安一案過去之后,君瑤再沒有查到有關(guān)前朝的線索,如今線索就擺在眼前,她決不想錯過! 秋蟬的鳴聲一陣陣刺過人的耳畔,寂靜中微涼的日影輕輕搖曳著,所有人都不動聲色,仿佛方才沒見到那錠銀子似的。 明長昱面不改色地命人將于慎的東西整理好帶走。 “這幾間學生住的廂房讓人看守起來,從現(xiàn)在起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泵鏖L昱說道。 離開凌云書院的路上,明長昱面色如常,而君瑤一路沉默。 日頭漸漸西斜,為樊川染上輕紗淡墨,原野外城墻巍峨起伏,原上的人也鍍了淺淡金芒。 君瑤騎著馬,盯著地上的影子,忽然間一道身影糾纏而來,親密無間。她無聲側(cè)首,見明長昱騎馬靠近。她身下的馬本就是明長昱養(yǎng)的,與明長昱騎的馬相熟,這下一靠近,兩匹馬自然而然親近起來,非要并排挨著走,時不時耳鬢摩斯一番。 君瑤拉著馬韁,也無可奈何,只好輕聲一嘆。 “為何嘆氣?”明長昱問。 君瑤滿心想著那錠刻著“天順”字樣的銀子,又顧忌著青天白日不好說前朝的事情,所以欲言又止。 但見明長昱眼神研判,她找了話題,說道:“于慎既是被勒死的,那么他在臨死之前,就不會一點動靜都沒有?!彼嗣约旱牟弊?,說道:“至少要掙扎一番。”她腦海里模擬著于慎被人勒住脖子的情形,繼續(xù)說:“誰會任由人勒住脖頸卻無動于衷?就算掙脫不了,也會想辦法與兇手掙扎一番,身體扭動,雙腿踢蹬……” “庫房里很干凈,沒有痕跡?!泵鏖L昱說。 君瑤頷首:“這也許就是兇手的狡猾之處了,他故意選擇了這樣一處難以留下痕跡的地方?!彼玖缩久?,又問:“發(fā)現(xiàn)尸體時,趙世祺是什么模樣呢?” 明長昱說:“看樣子被嚇得不輕,但衣衫整齊,身體也完好,沒有傷痕?!?/br> 君瑤問:“手呢?他若是想用粗繩索勒死人,可得花不少的力氣,手心里總會留下勒痕才是?!?/br> 明長昱搖頭:“沒有?!彼曋?,眼神深而遠,似要窺進她的心底,稍稍一凝之后,又漫然說道:“若用軟布包裹住雙手,便不會留下痕跡?!?/br> 君瑤避開他的凝視,有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說得也是?!?/br> “還有呢?”他故意再靠近些,似有意要擾亂她此時的心神,“除此之外,還有什么想說的?” 君瑤蹙眉,拉緊馬韁,側(cè)首盯著他:“侯爺呢?難道侯爺沒話想說?”她微微咬牙,低沉地說:“侯爺不讓我再插手此案,為什么還要問我這么多?” 明長昱愣了愣,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你說得對,是我疏忽了。你若是生氣,不如打我?guī)紫陆夂?。?/br> 君瑤心頭很亂,她夾緊馬腹加快速度,稍稍離明長昱遠了些:“回去之后再與你說?!?/br> 明長昱失笑,策馬上前與她同行:“好。” 京城城門在望,君瑤特意減緩馬速,讓李青林的馬車先過。 李青林也不好讓馬車在城門口停太久,只是掀起車簾,對君瑤頷首道:“阿楚,多謝?!?/br> 君瑤點點頭,示意他先走。 李青林面色疲憊,看似有些支撐不住,他無力地伏在馬車車窗上,淡淡一笑說道:“今日就此別過,他日在聚?!?/br> 君瑤大致知曉他是要趕回去吃藥,說了句:“保重?!?/br> 在城門口與李青林分別之后,君瑤一路跟隨著明長昱,暗地里入了侯府。 第198章 振翅高飛 之所以要隨明長昱回侯府,是因為在君瑤看來,這里是最安全最穩(wěn)妥的地方。 明長昱帶著她一路入府,去了漱玉閣。兩人始終無言,似乎都在腹內(nèi)暗藏著不盡的話語,只是在尋一個合適的機會開口。 秋日里的漱玉閣,靜謐雅致,院中拔高不少的木芙蓉已落了葉子,樹枝柔韌有力。記起當初剛栽種時,它還是一株嫩樹,而今拔高了,枝干似濃淡相宜的墨,節(jié)節(jié)向上。君瑤情不自禁走到樹下,摸了摸干硬的樹干。 樹皮帶著秋意干冷,一如不知多少年前的那場大雪里的風,刮得人骨皮刺痛難捱。君瑤一時有些臆想,覺得眼前這株木芙蓉,大約也是兄長折下的那枝,在歷經(jīng)風霜雪雨之后,招搖舒展。 明長昱一入府,就有侍女恭敬無聲地伺候而來,端水送茶,傳飯擺飯,焚香熏爐。不過片刻,漱玉閣熱鬧起來,燈火搖曳中,好似這京城萬千燈火里的一盞,溫柔而溫馨。 他朝她招招手,笑著說:“先過來吃點東西?!?/br> 君瑤聞言入座,就著簡單卻可口的食物吃飯,溫熱的飯菜和湯水讓她漸漸回神,也將她心底暗藏的固執(zhí)和堅韌溫熱起來。 吃過之后,她無聲凝視著明長昱,他也正好用完飯,親自執(zhí)著茶盞斟茶漱口,而后無聲回望她。 沉默須臾之后,君瑤率先開口:“侯爺不讓我查于慎被害一案,是不是早就知道這案子與前朝有關(guān)?” 明長昱輕輕放回茶盞,不置可否。 然而這樣的態(tài)度明顯讓君瑤不滿意,她捏著薄壁青玉杯盞,輕聲問:“侯爺一定知道?!?/br> 前朝的案子自案發(fā)起,至今已經(jīng)近十年,哪怕彼時明長昱沒有根基,沒有深入?yún)⑴c案子,但這幾年,也足夠他布下根基了。否則他也不會在這兩年期間,大刀闊斧地拿世家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