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崖悶哼出聲。

    隨后停在了一株樹的最高處，側(cè)眸掃她一眼。

    “奚姑娘不如去找條繩子，拴在這樹上，再往我脖子上一套，還省得你出力。”因著勒得緊，嗓子都已有些啞了。

    奚昭沉默一陣，忽說：“你癖好挺多的，見多識廣就是不一樣。”

    太崖呼吸稍滯。

    半晌才道：“奚姑娘真是不肯落半點下風。”

    他不動了，奚昭便轉(zhuǎn)而往樹下望去。

    他倆所在的這棵樹離主街很近，但有枝葉遮掩，又是黑夜，倒極為隱蔽。

    與樹上的靜謐不同，主街此時正熱鬧得很。張燈結(jié)彩，鑼鼓喧天。扮成鬼神的隊伍正從大街上穿過，隊伍之長，一眼竟望不著盡頭。

    最前面的人群都拿著白慘慘的招魂幡，再往前，有兩隊并行，一者騎馬，另一者則是輛馬車。

    那騎馬的青年瞧著面生，奚昭只瞟了眼，就又將視線移向旁邊的馬車。

    馬車旁邊跟了一人，雖離得遠，可僅憑著那竹竿身影和僵硬走姿，她也認出了那人是蓬昀。

    既然有蓬昀跟著，馬車里坐著的人多半就是薛知蘊了。

    那……

    “最前頭騎馬的人是知蘊的六哥？”奚昭問。

    她還沒見過，但太崖之前赴過宴，理應(yīng)認得。

    太崖：“是他?！?/br>
    奚昭還想看看他長何模樣，就不知從何處起了股陰風。

    霎時間，原還有些許光亮的天變得黑沉沉的，黑云翻滾，狂風亂作。

    那些拿著招魂幡的鬼魄頓時松了手。

    雪白的招魂幡被狂風卷著飛至半空，須臾就被黑夜吞沒，消失不見。

    隱隱能聽見詭異的呼號。

    奚昭又趴了回去，緊緊抱著太崖的脖頸。

    “有些冷。”

    是被那陰風吹來的冷意。

    和上回從招魂幡里出來時一樣，吹得渾身骨頭都在打顫。

    “是鬼王將至?！碧抡f，“鬼王出巡，從酆都一直行至往生道，太陰城不過是個開端。萬鬼隨侍，這浩浩蕩蕩的鬼氣一路掃過去，驅(qū)邪辟惡，游蕩在人世間的惡魂便被掃除干凈了?！?/br>
    奚昭冷得不愿說話，只“嗯”了聲。

    太崖察覺，往后退了步，身形完全隱在茂密枝葉間。

    “人族生魂接近，易受影響——走罷?！?/br>
    “往哪兒走？”

    “這鬼氣雖對人族不好，但妖鬼都想來沾些，聚在了太陰城周圍，常稱‘鬼市’，熱鬧得很?！?/br>
    奚昭想起上回逛的廟市，問他：“和那廟市相比呢？”

    “自要熱鬧許多。”太崖轉(zhuǎn)過身，朝暗處躍去。

    -

    太崖的話并不作假。

    主街附近有好幾處廟市，且跟先前那條主街相比，陰氣要淡了許多。人群熙攘，乍看之下，和人界的普通廟市很像。

    不過比那又多了好些新鮮玩意兒。

    一路看下來，光是天地靈寶就瞧見不少。

    奚昭對這些不大熟，覺得什么看著好用就上去瞧一瞧。

    按馭靈書上寫的，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蘊養(yǎng)出了契靈。除了給那朵睡蓮澆靈水，她自個兒也能吃、用些仙丹靈寶。

    故此這回出來，玩在其次，能買些天材異寶才為首要大事。

    “這是何物？”奚昭站在攤販前，指了指漆木盒子里的一截枯枝模樣的東西。

    在一堆模樣漂亮的靈寶中，就屬這東西最不起眼。偏又裝在精貴盒子里，奇怪得很。

    攤主是妖，大概剛開始學化形，兩枚獠牙突兀地戳在嘴里，說話時口齒也不大清晰。

    他樂呵呵道：“這是無水靈藤，磨成粉了再兌水喝下去，便能蘊養(yǎng)靈力——姑娘你若想修煉，此物再合適不過?！?/br>
    奚昭看了眼太崖。

    后者稍一點頭。

    看來是真貨了。

    不過靈水她要多少有多少，如果僅起個養(yǎng)靈的作用，倒沒必要買。

    她想了想，問：“有沒有馭靈用的東西？——要最好的?！?/br>
    “馭靈……有，不過得找找?！睌傊鞴松?，在底下翻找一陣，最后拿出一個手掌大小的盒子。

    打開盒子后，里頭是枚尖牙。

    他介紹道：“這是龍齒——如果養(yǎng)的是靈獸，便直接系它脖子上。若是些花草，就打碎了這牙，和著靈水澆下去，有增長修為之用。”

    奚昭起了興趣，又見那龍齒品相不錯，便問：“這個倒可以——怎么賣？”

    攤主比了個數(shù)。

    這回不等奚昭有所動作，太崖便笑道：“略貴?！?/br>
    奚昭會意：“老板，再便宜些吧。”

    “這……姑娘若多拿點兒，倒能賣得便宜些——如何？左右一枚龍齒也僅能用一次?！?/br>
    奚昭也覺有理。

    “你這兒有多少？”她散開靈石袋子，“都拿來吧，我全要了?！?/br>
    太崖眼簾一掀，倏然看向她。

    “奚姑娘有錢得很?！?/br>
    奚昭頭也沒抬：“勉勉強強，平時在家里沒事做，就忙著賺錢?！?/br>
    月府養(yǎng)病的間隙，她就在琢磨出府后該怎么活下去。

    一開始是幫著府里下人做些雜事，東跑跑西跑跑，攢了些小錢。

    約莫是入府兩月后，她看見秋木他們玩兒開靈石——買了山料回來，再切開看內(nèi)里的靈石。若拿到好的，轉(zhuǎn)賣出去能賺不少錢。

    她跟著試過兩回，最初丁點兒沒賺，且賠了不少。但她膽子大，從賠的幾回里摸索出經(jīng)驗后，便用剩余的錢買了最后一批靈石。

    這回走運，賺了不少。

    后來她覺得開靈石不夠穩(wěn)妥，便托秋木在外頭幫她跑些小生意。

    一年多賺下的錢，已足夠她在外生活了。

    那邊，攤主散開芥子囊念了句訣法，就開始往外倒。最后倒出的龍齒足堆成座小山。

    他問：“這些可夠？”

    奚昭估量一番：“差不多，不過你得送我個袋子，我不好拿?！?/br>
    “自然，自然。”攤主又拿出個芥子囊，一并送了她。

    淘著了想要的東西，奚昭心底舒暢不少，還順手買了件玉器送給太崖。

    “總不能讓你白陪著我逛一趟。”她把玉器往他手里一塞，也不等他回聲，便又興沖沖地逛到了下一處攤位。

    她正比對著兩瓶靈丹，旁邊忽有人喚她：“姑娘，要拜廟嗎？”

    奚昭抬頭。

    見是個模樣清俊的小道士，手里還拿著一捆香。

    拜廟？

    “什么廟？”她下意識問。

    “城隍廟?！毙〉朗啃Φ溃笆沁@附近的小城隍，恰逢今日鬼神出巡，拜一拜小城隍，心底想著什么都能如愿。”

    “多謝，不用。”奚昭拒絕得干脆。

    她對這些神神鬼鬼不算了解，自然不會隨隨便便就拜。

    “拜一拜吧，就在這附近，三炷香也僅需一枚靈石呢?！毙〉朗客磉厰D。

    雖有燈火，可天也不算亮，他聲音小，這附近人又多得離譜。乍一看，只當他也是在攤前買東西的，順道和她說兩句話罷了。

    “說了不用?！鞭烧褠栗酒鹈?，余光瞥見太崖還在低頭看那枚玉，便要叫他。

    可剛張了嘴，那小道士忽捉住了她的胳膊。

    奚昭反應(yīng)極快，立馬往他手上貼了道符。

    霎時間，他的手上就被燙出血淋淋的傷口。疼得他目眥欲裂，偏還咬著牙不出聲兒，也不肯松手。

    奚昭：“……”

    現(xiàn)在做壞事都這么敬業(yè)的嗎，手都快燒穿了還不松手！

    見他這樣，她干脆松開符，由著那手抓著她。

    鬼市這么多人，偏能挑中她，還知道避開太崖，多半是一早就看準她了。

    她便要瞧瞧，到底是什么緣由。

    下一瞬，她就覺天旋地轉(zhuǎn)，四周倏然罩下漆黑影子。

    四周瞬間安靜下來。

    再睜眼時，她已置身一處破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