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屬于漠北的，江懸也是。

    離開秦王府天色已晚，謝燼沒有回府，而是吩咐小廝改道去內(nèi)閣首輔鐘懷瑾府邸。

    鐘懷瑾，兩朝老臣，官至二品，連當(dāng)朝宰相都要禮讓三分的人物，卻鮮有人記得他是謝大將軍的親外祖父。

    回京一個(gè)多月，謝燼還沒有來得及去拜見他。

    謝燼母族顯赫，朝代更迭幾回，鐘家始終作為中原四大世家之一屹立不倒，若論出身，京城大多子弟皆不如他，蕭承鄴若把公主嫁給他，也算是門當(dāng)戶對(duì)、有理可循。

    謝燼自己不這么想。鐘家與他而言，從來不是“自家”。

    他的母親下嫁給他的父親，被鐘家所不容，后來謝父英年早逝，留下他們母子二人，這么多年幾乎從未受過鐘家任何照拂。

    一直到謝燼聲名大噪后，鐘老才慢慢開始承認(rèn)有這么個(gè)外孫。

    謝燼心里清楚，自己與外祖父之間并無親情。

    他今天來，也不是為了敘舊。

    鐘懷瑾是見過世面的人，對(duì)謝燼突然造訪并不意外，只吩咐下人備茶。

    二人坐下，老爺子不緊不慢道：“謝將軍深夜造訪，有何貴干吶？”

    “外公。”謝燼不擅長迂回，眼下也沒工夫迂回，開門見山道，“今日前來，是有一事想請(qǐng)外公幫忙?！?/br>
    “哦？”老爺子頓了頓，微微抬眼，“你既叫我外公，那便是家事。家事的話，但說無妨。”

    ……

    謝燼的事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

    ——要錢。

    打仗需要錢，造反也需要錢。雖說蕭長勖家底豐厚，身后有不少富商巨賈支持，但若能得到鐘家和鐘家背后四世家相助，自然更加有備無患。

    謝燼不擔(dān)心要錢不成反被鐘懷瑾出賣，這些世家大族一個(gè)個(gè)精明得很，絕不會(huì)悶頭效忠哪位皇帝甚至哪個(gè)朝代，誰能讓他們得到最多的利益，他們便擁護(hù)誰，當(dāng)初太祖開國，也得了鐘家不少助力。

    果然，鐘懷瑾淡淡問：“此事對(duì)我有何好處呢？”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外公大可作壁上觀，左右無論誰得天下，鐘家都還是那個(gè)鐘家。不過，”謝燼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外公雖如今身處高位，也快到了告老的年紀(jì)，鐘家往后三十年如何，是韜光養(yǎng)晦還是青云直上，全看外公此次如何下注?！?/br>
    謝燼已經(jīng)把話說得很明白，鐘家此次若不出手，秦王贏了便罷，蕭承鄴贏了，念及謝燼與鐘氏一族關(guān)系，必會(huì)心存芥蒂，屆時(shí)就算不能鏟除鐘家，也一定想盡辦法打壓。

    反之若鐘家下場，賭贏了便是更上一層樓，賭輸了……

    鐘懷瑾微微皺眉，那雙老謀深算的眼睛在燭火映照中更顯幽暗。

    “我想知道，秦王有幾分勝算？”

    ——問出這句，說明內(nèi)心已有松動(dòng)。

    謝燼目光微動(dòng)，不露聲色松開桌下緊握的手，答：“勝算幾分，我說恐怕不可信。時(shí)局風(fēng)云變幻，盛衰有時(shí)，外公比我看得透徹，想必自有決斷。”

    “盛衰有時(shí)，也要看事在人為?！辩姂谚獮橹x燼添上一盞茶，慢慢道，“岐川，你是我鐘家人，有些話，外公不妨對(duì)你直言。他們蕭家兄弟爭斗，誰輸誰贏，外公并不在意。外公在意的是你，還有你母親，知道么？”

    謝燼心里明鏡一般，他的外公并不在意他們母子，只在意如今身處高位的“謝將軍”，但他面上仍舊恭敬，淡淡頷首道：“是。我知道。”

    “這次回到漠北，代我轉(zhuǎn)告你母親，愿意的話，回家看看?！?/br>
    “是。”

    話說到這，鐘懷瑾態(tài)度已然清晰明了。旁的話他沒有多說，謝燼也沒再問。

    夜深了，謝燼起身告辭，鐘懷瑾將他送至門口，道：“你且安心回去，京城有我?！?/br>
    謝燼躬身抱拳：“多謝外公?！?/br>
    翌日清早，北狄偷襲陰山的消息傳到京城，朝堂上，蕭承鄴聞?dòng)嵅淮笈?/br>
    謝燼說：“此次北燕有備而來，至少派出有七萬兵馬。末將請(qǐng)命，即刻返回漠北?！?/br>
    蕭承鄴目光投向謝燼，眸色一黯，正欲開口，左相王汝昌站出來道：“雁門關(guān)易守難攻，我軍糧草充沛，且有岑將軍和梁將軍坐鎮(zhèn)，蠻人這時(shí)候來，不過是以卵擊石，自取死路，謝將軍不必如此驚慌?！?/br>
    謝燼冷聲道：“左相怕是忘了如今北燕早已不是一盤散沙，連我都不敢輕敵，左相從未親自與他們交手，如何得出此番結(jié)論？”

    王汝昌被堵得噎了一下，還想說什么，只見向來置身事外的鐘懷瑾站出來，開口道：“左相所言不無道理，不過打仗，速戰(zhàn)速?zèng)Q是打，經(jīng)年累月也是打，拖得越久，越勞民傷財(cái)。在座最了解北燕的人是謝將軍，該怎么打這一仗，想必沒有人比謝將軍更明白。皇上說是么？”

    鐘懷瑾三言兩語駁回左相，把問題拋給蕭承鄴，大殿之上，蕭承鄴不好公然與鐘懷瑾作對(duì)，也沒有其他理由強(qiáng)行留謝燼在京城，沉著臉半晌，緩緩開口：“鐘老所言甚是?！?/br>
    語罷看向謝燼：“岐川?！?/br>
    “臣在?！?/br>
    “戰(zhàn)事緊急，你先行返回雁門關(guān)，率軍支援梁述。”

    “是?！?/br>
    本以為此事到此結(jié)束，沒想到蕭承鄴瞇了瞇眼，接著開口：“你與昭寧的婚事，待你凱旋后再議。”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連鐘懷瑾也將目光投向謝燼，微微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