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妃道：“子平來得好，殿下要休妻呢，正好請你觀禮?！?/br>
    謝晉之抿著唇。其實(shí)這齊王妃若是聰明，大可順著他的話，發(fā)落了綠竹去，這事兒便算蓋過去了，何必又重提休妻一事。

    她這么說，蕭長勇莫非會怕？

    還在顫的手直接開始提筆寫字了，謝晉之心一驚，忙上前道：“殿下真要放妻？”

    蕭長勇哼道：“她自己主動說自己是破鞋，本王何不成全她?！?/br>
    “王妃不懂事，一時說錯話也是有的，殿下怎能，真與她計(jì)較?！敝x晉之勸道，“到底是枕邊人?！?/br>
    “子平你不必為我說話，殿下心意已決，非你我能說動?！饼R王妃冷著臉，也一副歹婦人面孔。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謝晉之額頭開始冒汗，他使了個眼色與明月和舒爾，讓他們帶著仆從和丫頭們出去。

    綠竹見身邊的人都開始識趣告退，自己當(dāng)然不可能做一個另類，忙隨著人流往外走。

    她恍若未覺謝晉之投在她身上的那道視線，仍是做那副溫柔小意樣。

    謝晉之眸光一寒，再看眼氣勢洶洶的齊王妃，立刻便明白了端倪。

    仆從們都下去以后，謝晉之方放開了嗓子說話：“殿下和王妃糊涂啊，如今皇上病體未愈，又有太子的事情頂在跟前，殿下怎么與王妃先鬧上了?！?/br>
    “不過是一個丫頭，打殺便罷了，何必鬧到傷及自身?！敝x晉之想到兩人適才那副誰也不讓誰的樣子，便是一陣心口痛，他抬眼，輕道，“那丫頭剛進(jìn)府時，臣便提醒過殿下，當(dāng)個玩意兒寵一下尚可，若真上了心，可真是要不得?！?/br>
    “王妃是您三媒六娉定下的妻子，還有先皇后過眼，便是再有錯，殿下也不能輕言放妻?！边@時候，謝晉之實(shí)在顧不上什么上下級的關(guān)系了，也好在蕭長勇一向引他為至交，他這才敢妄言。

    謝晉之道：“殿下與王妃好不容易掙得今日，華姐兒還不滿三歲，日后的好日子且長著，王妃莫非就真舍得華姐兒了？”

    齊王妃適才也是氣不過才意氣用事，奈何話都說出去了，蕭長勇又如何都不給個臺階下，她這才梗著脖子，較量到現(xiàn)在。

    如今一被謝晉之提到自己心肝rou般的女兒，齊王妃的面上不由徒增幾分悲傷，她以帕子擦臉，仍然嘴硬道：“不是我舍得華姐兒，是殿下不要我?！?/br>
    謝晉之瞥一眼蕭長勇，見他始終坐在上座上，不肯給個反應(yīng)。謝晉之心下微嘆，身子卻很了當(dāng)?shù)貙χR王妃彎下了半個腰。

    謝晉之有從三品的官職在身，齊王妃再如何，也只是在內(nèi)院橫行霸道罷了，如何受得起官老爺?shù)男卸Y。

    不說是齊王妃，就連蕭長勇也驚道：“子平，你這是作何？”

    謝晉之彎著腰，不肯起身，很有些委曲求全的做派，他低聲道：“殿下顧及面子，不愿向王妃賠禮，只好有事臣子服其勞了。王妃若是信臣，便將今日這事就此揭過罷。”

    “您與殿下成婚幾年，應(yīng)該了解他這好面子的性子。殿下即便覺得自己錯了，也不好意思在人前開口，從前，殿下對王妃何嘗不是關(guān)懷備至?！敝x晉之道，“至于那個丫鬟，臣可以擔(dān)保，王妃出了這房門，自此再也見不到她第二面。”

    不得不說，謝晉之的手段還是很有些漂亮的。先拿齊王妃唯一的閨女說事，再親自賠禮。

    他是齊王近臣，甚至說是摯友也不為過。

    齊王妃很明白謝晉之在蕭長勇身邊的分量，有他賠禮，這下面子也回來了。再使小性子，可真就是她的不是了。

    彬彬有禮的謝晉之很快讓齊王妃扭轉(zhuǎn)了念頭，再一想到自己孤苦無依的女兒，齊王妃象征性地掉了幾滴眼淚：“有子平在身邊，殿下焉能不好?！?/br>
    “王妃過譽(yù)?！饼R王妃既然松口，謝晉之也很知趣地默默退了下去。

    今日明月請他來攙和王府內(nèi)事已算是逾越了，再與齊王妃共處一堂，難保不會有風(fēng)聲泄露。

    他貼心地把剩下的時間和空間單獨(dú)留給蕭長勇與齊王妃，臨走前，謝晉之還給蕭長勇使了個眼色，蕭長勇微微點(diǎn)了下頭。

    謝晉之離開后，蕭長勇便走上前，輕攬住了齊王妃的腰。

    齊王妃意思地掙扎了幾下，蕭長勇也是武人出身，她如何是對手，不一會兒便乖乖地受了鉗制。

    蕭長勇道：“是我對不住王妃，百年修得共枕眠，別氣了。”

    齊王妃輕聲嗚咽幾聲：“我是怕失了殿下恩寵，這才驕縱了些，總不過是擔(dān)心，連累華姐兒也沒好日子過?！?/br>
    蕭長勇輕聲道：“這是說什么話，我統(tǒng)共就她一個嫡女，旁的人再好，也勝不過你們母女?！?/br>
    齊王妃輕輕點(diǎn)頭：“有殿下這話，我便放心了。”

    被謝晉之一說，齊王妃的腦子也終于清楚起來。

    她與蕭長勇本就是政治聯(lián)姻，成婚前從未有過感情交往，將兩人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無非是利益。

    如今蕭長勇是為了她母家的勢力和在清流中的名聲，才與她勉力裝出一副濃情密愛的樣子，若他順利登基，那局勢勢必還會改變。

    今日的事情，當(dāng)真不會在二人心里留下疙瘩嗎？

    齊王妃沒有那樣的自信。

    她靜默在蕭長勇懷里，溫聲道：“綠竹那丫頭，是我一時醋上心頭，薄待了她。再因我與殿下一時之氣，害了她的命，便真乃我的不是了?！?/br>
    “殿下千萬不要如謝大人所言，輕易害了她才好?！?/br>
    剛才謝晉之的話一是替蕭長勇哄回齊王妃，二也是先斬后奏，想逼蕭長勇表態(tài)。

    事實(shí)上，若真隨意打殺了綠竹，蕭長勇也舍不得。

    見齊王妃如此識大體，蕭長勇自然是念著她的好，忙道：“王妃說的是，終究是一條性命，王妃這般懂事，以后，本王一定少去她那處?！?/br>
    齊王妃眼角微涼，不敢表露出太多，只低聲應(yīng)了。

    過一時，蕭長勇才從房里出來。

    謝晉之幫了府上這么大一個忙，明月當(dāng)然不會隨意讓他走，將他安置在正廳，幾個奴才如伺候正經(jīng)主子一般招待著。

    蕭長勇正好也有話要與謝晉之說，便直接去了正廳尋他。

    謝晉之見蕭長勇全須全尾地出來了，心里才是真松下一口氣。明月給謝晉之和蕭長勇倒好茶，一應(yīng)伺候的都準(zhǔn)備好了，方識相退下。

    謝晉之道：“日后再有這種事，殿下可千萬別折磨臣了，臣適才心臟都差點(diǎn)被嚇出來?！?/br>
    “不過是一女子，有這么嚴(yán)重？”蕭長勇才是被他的那一鞠躬給嚇到了，蕭長勇道，“休妻罷了，子平莫要杞人憂天。她只不過是個王妃，豈需要你親自賠禮，沒得長她臉面?！?/br>
    謝晉之皺起了眉，低聲道：“殿下，賠禮不過是虛的，且那屋里只有你我與王妃三人，不過是一時做小罷了。難道殿下，還沒看清如今的形勢嗎？”

    “什么形勢？”蕭長勇也瞇起了眼睛。

    謝晉之神色肅然，全不似作偽，他道：“自太子良娣和小皇孫故去，巫蠱的事情被重新提上臺面。臣只問殿下一句，若陛下有重立廢太子的打算，殿下打算，如何自處？”

    第70章 打算

    蕭長勇瞇緊狹長的眸子：“這話你是從何處聽來的， 父皇真有這種打算？”

    自從謝巖重查巫蠱的案子之后，蕭長勇也確實(shí)生出一種危機(jī)感， 只是當(dāng)初處理巫蠱案時，他和謝晉之算是算無遺漏。加之謝巖久久沒有進(jìn)展，蕭長勇這才敢把心放回肚子里。

    誰想謝晉之口出驚人，張嘴便是“皇上若要重立太子”。

    謝晉之道：“不是聽來的， 臣是猜測?！?/br>
    “說起來，令尊是此案的主審官，你從他那里可有探得什么消息？”蕭長勇按下茶杯蓋， 忽然問道。

    謝晉之嘆息著說：“殿下應(yīng)當(dāng)知道，自當(dāng)謝氏過世以后，我那父親和嫡母便傷心欲絕， 謝夫人將謝氏的死加之在我身上，導(dǎo)致我爹防我甚于防賊， 早不似從前了?！?/br>
    “死了還能翻出波來， ”蕭長勇想到謝環(huán)生產(chǎn)那日，父皇焦急的表情，便不由冷笑道， “真不愧是太子良娣?！?/br>
    謝晉之道：“誰說不是呢。她產(chǎn)子的日子實(shí)在太是時候，陛下過萬壽， 加上百官俱在，陛下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露出那樣欣喜的表情。到底是頭個孫子， 驟然沒了，皇上傷心也是難免?！?/br>
    “便是因?yàn)檫@， 殿下您今日與王妃爭吵，實(shí)屬不該?！敝x晉之沒有忘記他今天的任務(wù)，見蕭長勇脾氣有所緩和，謝晉之道，“臣早先便與您說過，只要王妃誕下嫡子，照樣能越過那位‘長孫’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殿下卻一意偏寵個丫頭，王妃怎能樂意?！?/br>
    蕭長勇道：“本王何嘗不明白。”

    他頓了頓，似乎有些難言之隱，他覷一眼謝晉之的表情，方才面帶怫色道：“子平你不知道，這些日子，本王去與她親近，她倒擺出臉色來了。我不想慣著她這份脾氣，才與妾室親近了些?！?/br>
    “都是男人，莫非子平不喜歡溫順性子的女人嗎？”蕭長勇抬眼問說。

    他一提到溫順，謝晉之便想起了那日在府里匆匆一見的燕尾。其實(shí)姜淮姻也好，燕尾也好，都不是太過溫順的性子，各有各的小脾氣在。

    偏偏這份可愛的脾氣還帶著相似之處，恰好在謝晉之的容忍范圍之內(nèi)，回憶起來，甚至有些帶勁呢。

    謝晉之笑道：“臣明白殿下的意思了，可是殿下不妨想想臣剛才的話。若皇上真打算重立廢太子，殿下覺得，身邊有誰是真正可靠的？”

    蕭長勇不禁側(cè)首看了眼謝晉之，只見謝晉之面露微笑，端的是個不卑不亢。

    蕭長勇道：“自然少不了子平?！?/br>
    “那王妃呢？”謝晉之低聲問，他挑眉說，“王妃的父親壽安候，在軍中是僅次于并肩王的人物。王爺如今的態(tài)度意味不明，臣想，他大概率不會與殿下站在一邊?！?/br>
    “況且，王爺身旁還有個姜氏在，”謝晉之忽然提到姜淮姻，他玩味地笑說，“姜氏是什么人，殿下不知道嗎？姜家曾為太子太傅，有姜氏在跟前，臣想，并肩王只怕是站到了廢太子那邊去?！?/br>
    “殿下在軍中唯一的助力，便是王妃了?！敝x晉之慢吞吞地道。

    當(dāng)年蕭長亭與蕭長勇的婚事都是獨(dú)孤皇后一手cao辦。蕭長勇自小便跟著蕭霖去軍中歷練過，早時與一些武將也有聯(lián)系。

    齊王妃性子爽利，一次隨母親進(jìn)宮謝恩時便與獨(dú)孤皇后投了緣。獨(dú)孤皇后當(dāng)年是細(xì)細(xì)看過齊王妃的家世人品，才將她配給了蕭長勇。

    所以這位齊王妃，政治素養(yǎng)和品性都是不錯的。

    蕭長勇道：“你說的，本王明白了。”

    “這事兒，是我處理不當(dāng)，”蕭長勇腦子轉(zhuǎn)得也算快，很快理清了事情的脈絡(luò)，“這種時候與王妃生分，確是容易引起內(nèi)憂外患。”

    他說完，親近非常地拍了拍謝晉之的手：“今日，多虧了子平?！?/br>
    謝晉之十分斯文地笑笑，溫聲道：“殿下客氣。”

    “至于廢太子一事，”謝晉之壓低了聲音，“也不全是空xue來風(fēng)。我那老子雖然防我甚嚴(yán)，但是，同在一個府上，有些動靜，畢竟瞞不住?！?/br>
    蕭長勇做賊心虛，心里驀地一驚，頓時緊張了起來，他拉住謝晉之的衣袖，皺著眉問：“什么意思？你是說謝大人查出了什么？”

    謝晉之忙將食指豎在唇邊，發(fā)出一下輕微的“噓”聲，他道：“臣是猜測?！?/br>
    謝晉之此人，心機(jī)甚為深重，即便是在齊王府，他也不輕易露底，說著說著，他將聲音越壓越低：“墨藍(lán)的事，真要查起來，只怕瞞不了太久?！?/br>
    “他不是已經(jīng)死了？”蕭長勇挑眉道。

    謝晉之說：“死了，可總有蛛絲馬跡在。謝大人是大理寺出身，許多事，瞞不過他?！?/br>
    “后宮里，我們又缺了人手，臣實(shí)在是惶恐?！?/br>
    謝晉之說完，見蕭長勇的臉色青一片白一片地陰晴不定，他舒出口長氣，側(cè)過首去，語重心長道：“臣說句誅心的話，殿下可要早做打算。”

    蕭長勇瞇著眼：“做什么打算？”

    “太子若真重新上位，殿下莫非決定袖手旁觀？”謝晉之見他現(xiàn)在還毫無主意，不由也著急了，他動了動略有些發(fā)麻的手腕，恨聲說，“經(jīng)過這些日子的經(jīng)營，已有朝臣站到了殿下身邊，若太子上位，那些人該如何自處！”

    “太子難道不知道，當(dāng)日的巫蠱之禍，有殿下的一記功勞在嗎？”謝晉之道，“到了這個地步，我們與太子，早已是水火不相容了?！?/br>
    蕭長勇抿著唇：“子平的意思是？”

    “若真到了那一日，殿下唯一能仰仗的只有王妃的母家，壽安候府?！敝x晉之隱隱捏住蕭長勇的手，眼眸中似有深意。

    聽他這樣說，蕭長勇的唇畔不禁在微微發(fā)抖，他輕聲道：“你是說，逼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