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程恩恩提高聲音:“mama,是我?!?/br> “自己沒帶鑰匙啊!”方曼容的嗓門夾雜在麻將聲中,“等會兒的,正等著自摸呢?!?/br> 程恩恩就站在家門口,等著這一局打完,麻將機(jī)嘩啦嘩啦的洗牌聲中,終于有人來開了門。 撲鼻就是嗆人的煙味兒,方曼容手里夾著煙,犀利的目光隔著煙霧掃視程恩恩。 程恩恩也在打量她。然后慚愧地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連同學(xué)的樣貌不記得,連親媽都陌生了。 “誰回來啦?”有人問了聲。 方曼容轉(zhuǎn)身往里走,諷刺一句:“還能有誰,玻璃公主出院了唄。” 三個牌友,程恩恩全不認(rèn)得,方曼容的牌搭子很多,附近幾個小區(qū)的都有。她向那邊問了聲叔叔阿姨好。 抽煙的只有兩人,家里頭的煙味即便沒棋牌室夸張,也不像正常人家。程紹鈞自己不抽煙,每每回家都因此大發(fā)雷霆。 家里的一切倒是都和記憶里一模一樣: 飯桌上好幾塊油漬的格子桌布;一條腿太短在下端粘了泡沫的椅子。多年未清洗青色泛灰的窗簾;窗臺上枯死的仙人球和半死不活的蘆薈。 三個臥室并排的格局,主臥靠近門口,程恩恩的房間在最里頭。第二間屋子關(guān)著門,程恩恩猛地一下子想不起來那個房間是干什么的,但也沒有留意,徑直走到自己的房間去。 門上貼了一張剪紙的福字,推開門,簡樸的陳設(shè),撲面而來的熟悉感。 一米二的小床貼墻放置,床頭原木色的小柜子上擺著臺燈,窗戶下是很小的一張書桌,右側(cè)墻上打了兩層置物板,兩排舊舊的書,衣柜在對面墻角。 程恩恩打開衣柜收拾衣服。自從腦袋受了傷,無論人和物,都像重新認(rèn)識一次,她對于衣服看起來陌生這件事已經(jīng)不感到奇怪了。 反正款式都是她習(xí)慣的,衛(wèi)衣、毛衣、牛仔褲,熟悉的馨香是她喜歡的洗衣液的味道,挺清淡的,不粘膩。 牌局提早散場,因為出差的程紹鈞回來了。但客廳也不安靜,那邊人剛出門,這邊乒鈴乓啷地就吵起來了。 “天天打牌打牌,死在牌桌上算了!”沉著火氣的聲音是程紹鈞,“你看看家里被你搞成什么鬼樣子,烏煙瘴氣,我都不想回來!” “那你滾出去別回來啊,”方曼容也不甘示弱,“說得跟你一個月你回家?guī)状嗡频?。我就算把家里弄成化糞池你管得著嗎你!” “……” 程恩恩在爭吵的背景聲中淡定地把衣服裝進(jìn)行李包。 不知道方曼容是怎么在吵架的間隙里抽空做飯的,程恩恩被叫出來吃飯時,兩個人已經(jīng)暫時休戰(zhàn)。 方曼容的廚藝不錯,但是忙著打麻將沒買菜,一道小蔥炒蛋,一道醋溜土豆絲。 程紹鈞全程都跟沒看到程恩恩似的,程恩恩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問他要錢,只叫了一聲爸爸,沒別的話說。 吃完飯,她主動要洗碗,被方曼容罵了句:“走開,那么嬌病別洗個碗又暈倒了,我可給你出不起住院費?!敝缓没胤块g。 程紹鈞開了窗,但煙味仿佛已經(jīng)浸透進(jìn)墻壁,一直散不掉。程恩恩被熏得睡不著,覺得自己確實比以前嬌氣了。 隔天不到五點就醒了,起床淘了點米,煮好粥關(guān)火在鍋里燜著,拿上行李包,走到主臥門口說了聲:“爸爸,mama,我去學(xué)校了。” 沒人理。 程恩恩出門,樓下往前兩百米就是公交站臺,早班車六點半才發(fā)車,她坐在那里等。 那套“和睦”二字多年未曾光臨的房子里,主臥,“方曼容”與“程紹鈞”各自從床上或地鋪上起身,隔著窗戶向外望了望。 “陳老師,昨天多有得罪,對不住啊?!?/br> “哪的話,都是工作。” “車來了嗎?” “才五點多,還得快一個小時呢。” “這孩子怎么傻了吧唧的,一大早跑那兒干等什么呢?” …… 程恩恩到學(xué)校的時間也很早,在教室里讀了一會兒英語,才有其他人到達(dá)。 老秦來得也早,把她叫出去:“這次的運動會你就別參加了,讓高鵬找個人替你。” 程恩恩忙搖頭:“我要參加?!?/br> 大家都有項目參與,要是她什么都不參加,到時候只坐在看臺上休息,太沒有集體榮譽(yù)感了。 “你身體剛恢復(fù),不要逞強(qiáng)?!?/br> “我身體沒事,醫(yī)生檢查都說好了。”程恩恩哀求,“秦老師,我真的想?yún)⒓??!?/br> 老秦略有為難,“我再想想,你先回去上課吧?!?/br> 他所謂的“再想想”,便是一通電話打到江與城辦公室。 作為直接負(fù)責(zé)人的段薇收到消息,進(jìn)去向江與城請示。彼時他正要去開會,眉頭都沒動一下,扣上第一顆扣子:“隨她去吧。” 段薇應(yīng)聲,正要出去,聽他接著一句:“你去七中看著,別讓她再受傷?!?/br> 說完,邁步走出辦公室,背影生風(fēng)。 段薇在原地站了幾秒,回到格子間整理東西。兩個平時交好的小秘書湊過來:“薇姐,江總最近到底給你派了什么項目啊這么神秘?現(xiàn)在還要出外勤了?” “機(jī)密,別打聽?!?/br> “不是打聽,你是不知道那誰最近多得意,”小秘書嘟著嘴打抱不平,“自從你開始忙這個項目,好多工作都被她搶了,人家以為江總器重她呢,現(xiàn)在說話都趾高氣昂的?!?/br> 段薇笑而不言,輕輕拍了兩下她肩頭,拿上簡單的幾樣?xùn)|西便離開了。 樊祁是踩著點來上課的,書包掛在右肩,進(jìn)來瞧見程恩恩,坐下,低聲問:“身體好了?” 程恩恩沒看他,對這份關(guān)心回應(yīng)一個“嗯”。 樊祁盯著她看了片刻,聲音壓得更低:“還生我氣呢?” 程恩恩就不說話了。 之后的半天相安無事。樊祁沒再主動搭話,只是上課時不時看她一眼,程恩恩都鎮(zhèn)定地當(dāng)做沒看到。 下午第二節(jié) 課后,程恩恩跟葉欣一塊去了趟衛(wèi)生間,回來時,手伸進(jìn)抽屜拿東西,遇到了阻力。低頭瞧,里面全是零食:果凍、薯片、餅干、牛奶,各式各樣塞滿整個抽屜。 程恩恩疑惑不已,抬頭往四周看了看,后面的男生在聊天,前面的兩人在看書,身旁的位置空著。 恰巧樊祁在此時進(jìn)門,兩手插在口袋里,程恩恩看著他懶懶散散的走路姿勢,猜測是不是他做的。 樊祁抬頭對上她的視線,她就把眼睛轉(zhuǎn)開了。 他坐下時剛好上課鈴打響,老秦走了進(jìn)來:“這節(jié)課班會。轉(zhuǎn)眼間開學(xué)兩個月了,我看大家相處得很不錯,想必互相已經(jīng)熟悉得差不多了。咱們今天的主題就是:團(tuán)結(jié)合作力量大,也是契合下周舉行的運動會……” 樊祁舉起手,在老秦看過來時道,“我有話說?!?/br> 然后起身,從位置上出去,大搖大擺地踏上講臺。 黑板擦得干干凈凈,上節(jié)課李老師留下的板書已經(jīng)消失痕跡。全班都看著破天荒主動上臺的樊校霸,等著看他到底要發(fā)表什么演講。 他往講桌前一站,視線投向左邊,準(zhǔn)確地落在第三排的位置。 程恩恩正低頭不知寫什么東西。 “我給程恩恩同學(xué)道個歉?!狈钤谌f眾矚目里開口了。 全班都:??? 程恩恩的手也停了,抬起眼睛。 樊祁一直看著她呢,這時候嘴角一勾,沖她笑了一笑。 “對不起,我以后不欺負(fù)你了?!?/br> 一瞬的寂靜之后,全班嘩然。笑聲、調(diào)侃、摻雜著女生的竊竊私語。 好多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眾目睽睽,程恩恩只好說:“沒關(guān)系?!?/br> 講臺上的樊祁似乎還不滿意,站在那兒目光灼灼地問:“那你能原諒我嗎?” 程恩恩抿唇,跟被架到火堆上似的。 后頭男生開始起哄: “程恩恩,你就原諒他唄?!?/br> “我們祁哥都豁出老臉給你道歉了?!?/br> 接著不知誰帶了節(jié)奏,異口同聲地:“原諒他!原諒他!” “……” 一時間氣氛熱烈得如同當(dāng)眾告白。 就在程恩恩頂不住大家圍觀,要開口時,腦袋旁邊的窗戶上傳來兩聲輕輕的“篤篤”。她轉(zhuǎn)頭。 晚霞綴在天邊,光線染成橘色,將男人肩膀的輪廓勾出金邊。江與城站在窗外,正垂眸看著她,背光的黑眸深邃如海。 程恩恩瞪著怔愣的眼睛,看到他抬起左手,掌心向下,跟叫小狗似的招了招。 但她下意識起身,都走出位置才反應(yīng)過來。 剛才還哄鬧的班級徹底靜下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教室外那個風(fēng)采出眾的男人吸引過去。 江與城不曾直接出面,除了老秦在內(nèi)的幾個特別負(fù)責(zé)人,沒人知道這位貴客的身份。此刻教室里一雙雙或好奇或探究的眼睛,自然不認(rèn)得。 但他即便舉止低調(diào),周身的氣度與光芒依然難以掩藏。年齡和閱歷給予男人成熟魅力,這種魅力在那些年輕尚顯稚嫩的眼睛中,恰恰最具吸引力。 戲演到高潮被打斷,樊祁也盯著那人。 程恩恩的身影在視野中被墻壁阻隔,江與城才抬起眼,鋒芒內(nèi)斂的視線徐徐落向講臺。 少年清雋張揚,回視他不卑不亢。 第14章 老秦正跟江與城站在走廊里說話,見程恩恩出來就停了話頭。 程恩恩記得老秦也有個兒子在上小學(xué),和江小爺差不多大,但這時候兩個爸爸并肩站在一起,卻完全不像一個輩分的人,一副好皮囊得天獨厚。 程恩恩走過去,又乖又有禮貌地問:“江叔叔,你找我有事嗎?” 江與城的視線這才從教室收回,垂眸睨她一眼:“你說呢?!?/br> 今天好像很不高興啊,程恩恩心里犯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