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江與城多一個眼神都沒有再給兩人,徑直帶著程恩恩上車。 兩人走遠(yuǎn)了,那老李還在說道:“你女兒咋回事啊,我就想跟她說句話,多久沒見了,你看她什么態(tài)度!” “得了吧,她都不跟我說話,還跟你說話。” …… 程恩恩又氣又難過,上了車還抿著嘴鼓著腮幫子,氣憤地說:“太沒禮貌了,那么大年紀(jì),怎么能說這么惡毒的話?可惡!” 方才出來見她紅著眼睛,江與城還以為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不過看這樣子,顯然是自己想多了。 程恩恩忽然又說:“我想回家?!苯c城一頓,她聲音底低地接著道,“明天放學(xué),我想回家看看我媽?!?/br> 江與城沉默地看著她,半晌答了聲:“好?!?/br> 隔天是周五,下午的英語考試結(jié)束,這一次的月考便畫上了句點。江與城來接她,親自開車把她送回程家。 葬禮之后她一切如常,反倒比江與城還平靜。到了樓下,她說了聲“謝謝江叔叔”,抱著書包正要下車,江與城忽然說:“去給我買瓶水?!?/br> 程恩恩也沒懷疑,望窗戶那邊瞄了眼,沒聽見麻將的聲音,便邀請他:“江叔叔,你進(jìn)去坐坐吧,我給你泡茶。” “不用?!苯c城說,“去買吧?!?/br> 程恩恩“哦”了聲,把書包背到背上,往路口的商店跑過去。 江與城看著她的身影從后視鏡中消失,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不到半分鐘,筒子樓里一個女人跑出來,正是這些日子扮演“方曼容”的演員。 江與城降下車窗,“方曼容”沒敢靠太近,彎著腰恭敬道:“江總,您有什么事,要不進(jìn)去坐著說?” “她馬上就回來,我長話短話,”江與城留意著后視鏡,低沉的嗓音道,“今天不用演,好好陪她吃頓飯?!?/br> “方曼容”一怔,接著露出為難之色:“她最近回來得少,好多戲拖著都沒演,下面馬上就是關(guān)鍵的部分了,今天不演時間有點趕不上……” 江與城不容置疑的口吻:“不論什么,下次再說?!?/br> 氣勢迫人,“方曼容”不敢再多言:“好,我明白?!?/br> 程恩恩買了一瓶最貴的礦物質(zhì)水,跑回來將窗戶開著,直接遞給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忘記問你想喝什么了,隨便買的?!?/br> 江與城接過,輕輕一抬下巴:“進(jìn)去吧。” “那我回去了,路上小心?!彼龘]揮手,轉(zhuǎn)身跑進(jìn)樓道。 車遲遲沒有啟動,江與城隔著玻璃看著一樓,老舊的房子,窗戶臟兮兮,看不清里面光景。 程恩恩跟父母之間沒什么情分,即便程禮揚去世之后,她只剩這兩個親人,也從不往來。 方曼容常年抽煙熬夜,身體早就垮了,幾年前便生過大病。程恩恩從不肯去探望,每次到醫(yī)院樓下轉(zhuǎn)一圈就走,只有帶著江小粲去看望時,才會踏入那間病房——她在孩子面前,從來不傳遞負(fù)面的東西;但,方曼容離婚之后雖然換過幾任對象,卻沒有生育過子女,手術(shù)費負(fù)擔(dān)不起,是程恩恩二話沒說拿的錢。 江與城知道她心里的矛盾,也知道她心里,多少還是念著他們的。 第47章 程恩恩進(jìn)門時, 方曼容正在客廳嗑著瓜子看電視,瞥了她一眼說:“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 家里一根菜毛都沒有?!卑咽掷锸O碌墓献觼G回去, 站起來, 語氣挺不耐煩似的, “想吃什么?我去買菜?!?/br> 程恩恩覺得自己大概是有病, 被她這么數(shù)落一句心里反而踏實了。 “什么都行?!彼f。 方曼容穿上外套出門去了,程恩恩背著書包回房間,掏出來一個相當(dāng)厚實的牛皮紙袋,拿在手里。 她很少進(jìn)方曼容跟程紹鈞的臥室, 程紹鈞常年不在家, 房間里他的東西很少,床頭柜上擺著一個打開的皮質(zhì)卡包,幾張卡拿出來忘記放回去, 就那么零零散散地擱著,落了層灰, 看樣子已經(jīng)有段時間沒回來了。 他的東西再亂,方曼容都不會幫忙收拾,因為東西一旦找不到就會變成她的過錯, 吃力不討好,便干脆撒手不管。 夫妻倆各過各的這種狀態(tài),已經(jīng)持續(xù)很多年了。 這個家就是個空殼子,但程恩恩仍然希望它能長久地維持下去,她不想變成一個沒人要的“孤兒”。 但假如真的走到離婚那一步, 方曼容沒有工作,也沒有積蓄,就靠著家里一套老房子出租過活,那點微薄的租金還不夠她一晚上在麻將桌上揮霍。 程恩恩也就最近發(fā)了一筆橫財,她眼中的“巨款”,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什么都不算。她還要為自己的大學(xué)學(xué)費打算,拿出了一半給方曼容,這已經(jīng)是她作為女兒能給的全部了。 她把牛皮紙袋塞到方曼容的枕頭下面,走出臥室正好撞見開門進(jìn)來的“程紹鈞”,把她嚇了一跳。 所幸“程紹鈞”并未在意她進(jìn)主臥這件事,程恩恩叫了聲“爸”,他應(yīng)了一聲,放下公文包坐到沙發(fā)上,還破天荒地問:“最近怎么樣?” “都挺好的?!背潭鞫髡f。 以前發(fā)愁的也就錢不夠花這一件事,捉襟見肘的日子在她遇到江叔叔之后,就已經(jīng)成為過去式了。 “這周考試了?”程紹鈞又問。 程恩恩以為他想問成績,答道:“今天才考完,下周才出成績?!?/br> “嗯,學(xué)習(xí)也別太辛苦,不要影響休息?!?/br>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地對她表示關(guān)心,程恩恩反倒不習(xí)慣這樣的爸爸,覺得怪異。 方曼容很快買菜回來,她做飯的時候,程恩恩想去幫忙,被以礙事為由趕了出來,于是坐在客廳里和程紹鈞一起看著新聞。 飯菜做好,方曼容擺上桌才叫他們來吃。她今天做了拿手絕活:紅燒rou,色澤紅潤,賣相讓人非常有食欲。她給程恩恩夾了一塊,嘴上卻不饒人:“多吃點rou,看你瘦的,出去人家還以為我不讓你吃飯怎么的?!?/br> 氣氛是少有的和睦。程恩恩甚至有一種受寵若驚之感,吃了一口,卻覺得味道不對。 方曼容看她咬了一口便停在那兒,問道:“不好吃?” 程恩恩搖頭,把剩下那塊放進(jìn)嘴巴里。 味道是好吃的,但是和記憶中有點不一樣。她又吃了幾塊,忽然低著頭說:“rou煮熟后用鐵鍋生煸,將豬油煸出來,再炒糖色?!?/br>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另外兩人頓住,對視一眼,方曼容說:“你從哪兒學(xué)的做法,我下回試試?!?/br> “不是你教我的嗎?”程恩恩抬頭看了她一眼,戳了戳碗里的米飯。 方曼容徹底愣住。雖說沒有攝像機拍攝,沒有導(dǎo)演把關(guān),但劇本她琢磨得很透徹,來來回回看了幾遍,里頭只提過一句“她”的拿手菜是紅燒rou,但沒細(xì)說做法,更沒提到曾教過這個女兒。 雖然有點納悶,但她反應(yīng)很快:“生煸容易糊鍋,我懶得弄?!?/br> 程恩恩沒說話。她覺得很怪,爸媽怪,她也怪,好像突然之間周圍什么都怪。 吃完飯回到房間她便開始看書做題,不讓自己的腦子空閑,因為一空下來,她就覺得不踏實和慌亂。 其實這種狀態(tài)從那天的葬禮之后就開始了,她不知道原因,只是本能地讓自己不要去想,用其他的事物來轉(zhuǎn)移注意力。 小粲粲古靈精怪的,平時看著很獨立的一個小孩,黏程恩恩卻黏得很緊,程恩恩又在家里待了一天,周日便過去陪他。 這次月考程恩恩又進(jìn)步了,數(shù)學(xué)終于超過了三位數(shù),119,比上次進(jìn)步了二十多分。進(jìn)步本身就是一件越來越難的事情,只要不斷地在前進(jìn),她就滿足了。 各個科目評講試卷、訂正錯題就用了兩三天,空閑時間她全部用來拼命地做數(shù)學(xué)練習(xí)題,然后對照答案糾錯,實在搞不定的再請教樊祁或者數(shù)學(xué)老師。 她把時間排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不給那些不安的念頭作祟的機會。 程恩恩沒再讓江與城給她補課,夜跑也堅持自己去,雖然每次她的小胳膊都擰不過江與城的大腿。轉(zhuǎn)眼間冬至過了,氣溫越將越低,還下了場雪加雹,夜跑計劃隨之中斷。 圣誕節(jié)是高中生最熱衷的節(jié)日之一,不少人都會帶平安果和禮物互相贈送。程恩恩腦子被題目裝得太滿,忘記了這個節(jié)日,但平安夜那天早晨出門時,江與城給了她一個袋子,里面全是包裝得漂漂亮亮的平安果,又大又紅。 他沒給江小粲準(zhǔn)備,平安果這東西本就是中國人自己發(fā)明的,但在學(xué)生之間非常盛行。別人都有的,他的恩恩當(dāng)然也要有。 不過江小粲又借機撒潑,下樓時整個人纏在他的腿上,哇哇地喊:“你不愛我!你什么都不給我準(zhǔn)備!沒有平安果我今天不平安了!” 江與城理都不帶理的,一旁程恩恩立刻:“呸呸呸!”然后嚴(yán)肅道,“不能說這種話,快呸掉?!?/br> 江小粲乖乖跟著呸呸呸三聲。程恩恩拿出一個平安果給他:“今天平平安安?!?/br> 江小粲這才從江與城腿上下來,氣哼哼道:“還是小恩恩對我好?!?/br> 他氣不過,上車時還在罵:“江與城你這個沒良心的!我要曝光你!”然后轉(zhuǎn)頭對程恩恩說,“小恩恩,我跟你講,今天晚上你……唔唔唔!” 江與城把他的嘴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吩咐司機:“開車?!?/br> 江小粲拼死掙扎了一會兒,老實了。 下車時,程恩恩又拿出一顆蘋果遞給江與城。但他只是看著她,遲遲沒動作。 本來就是借花獻(xiàn)佛,還是人家佛自己買的花,她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說:“祝江叔叔新的一年也平平安安。” 江與城這才伸手接過,嘴角噙著淺淡的笑意。 程恩恩到學(xué)校時,課桌上已經(jīng)意外地收到了好幾顆平安果。有葉欣的,陶佳文的,還有的沒放小卡片,不知名。她把自己帶來的平安果分給大家,給樊祁也留了一顆,放在他的桌子上。 這位吊兒郎當(dāng)?shù)男0酝瑢W(xué)又遲到了,喊了聲報告,大搖大擺走進(jìn)來,瞧見那顆蘋果,拿起來,問程恩恩:“你送的?” 老秦正在講課呢,教室里很安靜,程恩恩飛快地“嗯”了一聲。樊祁似乎心情很好,蘋果一直拿在手里,玩了一會兒,放到嘴邊,咔嚓一口。 整個教室都寂靜了,講臺上老秦也看過來。 “……”程恩恩比樊祁還緊張,偷偷瞄他,這人卻淡定得很,頂著老秦的注視把蘋果放下,慢吞吞嚼了會兒,咽下。 一整天學(xué)校里的氣氛都喜氣洋洋,下午自習(xí)課,程恩恩正在做英語題,樊祁丟過來一張紙條。 明天有安排嗎? 程恩恩扭頭,他桌子上攤著英語課本,課本里夾著漫畫書,面色認(rèn)真地看著,好像那張紙條不是他傳的。 沒有。 程恩恩把紙條丟回去。隔了會兒又回來。 那把我安排上。 安排什么? 樊祁看著那四個字,幾乎能想象出她無辜的疑惑的表情。對付這種遲鈍的性格,就只能單刀直入了。 晚上跟我吃飯。 你有事嗎? 有。 “……” 程恩恩不想一張紙傳來傳去的,太麻煩了,雖然她不喜歡上課講話,但感覺樊祁好像有事找她,便把腦袋湊過來,小聲問:“什么事呀?” 樊祁便也把腦袋往她那邊挨了挨:“吃飯?!?/br> 怎么又繞回去了?程恩恩正要再問,后頭高鵬忽然也伸著腦袋加入了,對程恩恩說:“他想約你過圣誕節(jié)?!?/br> 倆人同時回頭看了他一眼,高鵬坐回去:“看你倆太費勁了,幫你們一把,不用謝?!?/br> 程恩恩也不知道好端端他為什么要約自己吃飯,不過圣誕節(jié)好像大多是小情侶一起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