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著空籃子，一路回去又摘了些野菜，夠她吃個兩三天。她提著滿滿的一籃子野菜，離家還有段距離的時候，她看到自家門前站著兩個人，她腳步停下來，對方很快看見了她，親熱的朝她招手：“佩秋，你回來啦？”

    徐佩秋眼神暗了暗，她走過去：“你們找誰？”

    許白云的笑容僵了一下，她走過來親切的挽住她：“還能找誰？我們當然是來找你的啦！佩秋，連三姨都記不得啦？你小的時候，我們還抱過你呢。佩秋，這是你四姨。”

    許綠水笑了一下，她的臉很瘦，骨相很細又長，給人一種刻薄感。許綠水見她沒叫人，心里不滿：“佩秋，現(xiàn)在都不叫人了？你媽怎么教你的?！?/br>
    徐佩秋睨了她一眼，皮笑rou不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十幾年前就死了。”

    許綠水被她噎得臉發(fā)紅，徐佩秋接著道：“我爸也死了好多年了?！?/br>
    許白云趕緊出來打圓場：“不說了，咱們難得見一次面，進屋里說。佩秋，來，把你手里的籃子給三姨，三姨幫你拿?！?/br>
    “不用?！毙炫迩锉荛_她的手，表情冷淡：“我自己能拿?！?/br>
    許白云臉上劃過一抹尷尬，徐佩秋打開門，她趕緊拉著許綠水進去，她自然的套著近乎：“佩秋，一個人住還習不習慣？”

    “挺習慣的?！毙炫迩锇巡嘶@子擱在井邊，她拍了拍手，轉身回頭。

    “別提有多舒服了。”

    “找我有事？”徐佩秋懶懶地掀了掀眼皮，面無表情。

    許白云笑了笑：“是這樣的，我們聽人說許困去部隊里當兵了，想著你自己一個人住在家里不方便，所以就過來看看你，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br>
    “許困都走了十天半個月了，你們怎么才來？”她的語調(diào)平緩，聽不出情緒。

    “我們這不是才忙活完嗎？你也知道我們隔得遠，坐車過來都要大半天……”許白云干笑兩聲，她與許綠水對視一眼，這死丫頭鬼靈精怪的，還不好忽悠吶。

    “你們大老遠的跑過來，不止問我需不需要幫忙這么簡單吧？”許白云精明，許綠水強勢，這兩個人一個唱白臉一個□□臉，配合得不錯。

    可惜徐佩秋今天接了老靈婆的任務，她沒耐心和她們周旋。

    許白云聽她如此直接，干脆也把話攤開了說：“是這樣，佩秋，你看看跟你同齡的丫頭，這年紀嫁人的嫁人，定親的定親，都找到了下半輩子的依靠了。你說許困現(xiàn)在走了，你一個人過得多艱難？”

    “剛好你四姨她有個遠方親戚的兒子，也到了該結婚的年紀，那男人我和你四姨都見過了，踏實能干，適合過日子……”

    “嫁了人就過得不艱難了？”徐佩秋掀了掀眼皮，有些不耐煩，果然又是來說親的。

    “什么？”

    “我說，嫁了人就過得不艱難了？”徐佩秋注視著她，她微微一笑：“既然那男人那么好，為什么不讓你們的女兒嫁給她？說起來，她們現(xiàn)在才是到了該結婚的年紀吧。”

    許綠水冷笑：“我女兒早就結婚了?！?/br>
    “哦?！?/br>
    許白云趕緊拉住meimei，生怕她說了不該說的話惹惱了徐佩秋。許白云擋在許綠水前面：“佩秋啊，那個男人是真的不錯，你看啊，你現(xiàn)在是個黑五類，遇到合適的人就嫁了吧?！?/br>
    “行啊。”徐佩秋點頭。

    許白云臉上一喜，許綠水也松了口氣。

    徐佩秋聳了聳肩：“等我男人回來，我立刻和他結婚?！?/br>
    “什么？”兩個人一愣。

    徐佩秋滿臉無辜：“我說，等我男人回來，我立刻和他結婚。”

    “你男人？你什么時候有男人了？佩秋你，你才多大？”

    “我多大三姨你還不清楚？”她笑盈盈的看著許白云：“三姨你都大老遠的跑過來給我說親勸我嫁人了，我還不能事先給我自己挑個男人？”

    許白云一噎，覺得像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徐佩秋沒了耐心，她的臉倏地冷下來：“出去，再不出去我叫人了。”

    徐佩秋作勢要去cao家伙，倆人沒想到這么多年不見，那個性子懦弱的丫頭變得這么剽悍，她們也怕徐佩秋真的叫來了人，到時候其他人以為她們是徐佩秋的親戚，怕是會影響了她們自己的好出身。

    倆人灰溜溜的從徐家離開。

    徐佩秋放下掃帚，深深地吸了口氣：“真是，我怎么不知道我這么多親戚？”

    還說親呢，她又不是嫁不出去。

    只要她一個眼神，就會有十個顧哲聞跑過來寵著她。

    想到顧哲聞，她的心稍微甜了點兒。

    徐佩秋把遇到的人全部向老靈婆分析了一遍，她語調(diào)平緩，說話聲音不疾不徐，分析得頭頭是道。老靈婆連續(xù)一周給她布置了相同的任務，村里最多也就百來口人，徐佩秋全部都向老靈婆說了一遍，老靈婆除了偶爾糾正她，其余時間便安靜地傾聽。

    看起來，她似乎背得不錯，分析得也不錯。

    老靈婆終于滿意了：“回去吧?！?/br>
    “把那本書也全部記下來，記在你的肚子里，深刻地記著。”她的語調(diào)突然變得滄桑起來。

    “嗯?！毙炫迩稂c點頭，她把小籃子里的野菜拿出來，扒開野菜后，小籃子里還有六個雞蛋，徐佩秋盡數(shù)把雞蛋放在了她存米糠的壇子里。

    “婆，家里的母雞最近下蛋了，我給你拿了六顆雞蛋過來，你煮著吃吧。”

    老靈婆一愣，她隨后道：“拿什么雞蛋，我一個半只腳都踏進了棺材的人。”

    “給您嘗嘗，我親自喂的雞，生出來的雞蛋味道老鮮醇了?！?/br>
    徐佩秋瞇瞇眼瞧著她，她伸出手，想主動幫老靈婆做飯：“婆，我給您煮兩個荷包蛋吃，我這里還捎了點糖過來，可甜的?！?/br>
    老靈婆卻是不同意，她揮動棍子：“走，趕緊走，別來煩我?！?/br>
    徐佩秋已經(jīng)習慣了她的每日一趕，她撇撇嘴：“婆，真不讓我給您做荷包蛋吃?。孔罱业氖炙囬L進了不少，你要是錯過這次機會，以后可就嘗不到了?！?/br>
    “走，走?！崩响`婆固執(zhí)的要趕她走，徐佩秋只好把雞蛋放下。

    “那您好生休息，明天我再給您帶些其他吃的過來，讓您過過癮，我先走了啊?！毙炫迩锾崞鹱约旱男』@子。

    沒走出幾步，她又遇見了村里的人：“佩秋，又來摘野菜啊?！?/br>
    “不是，我想去山上看看有沒有野莓果，我找了一圈沒找到，現(xiàn)在打算回家?！?/br>
    “有的有的，我昨兒才看見了，就在那處，不過它長在山崖邊，你要是想摘，那你可得小心些?！?/br>
    徐佩秋想了想，決定去看看，她許久沒有吃水果了。農(nóng)村的野家伙不要錢，自然無污染，味道還甜美，摘回來做茶余飯后的小零食正合適。

    徐佩秋蹲在懸崖邊摘了半天，摘了小半籃子，回去前，她路過老靈婆的破屋子，又分了一小半給她：“婆，敬您的?！?/br>
    分完以后，她提著小籃子飛快跑開，根本不用老靈婆驅(qū)趕她。

    老靈婆看著罐子里的紅莓果，渾濁的眼角滑過兩行淚，她愛惜地看了看米糠壇子里的雞蛋，又看了看罐子里的紅莓果，臉上露出笑，連聲說了四五個好字。

    “好閨女?！崩响`婆坐在床上抱著罐子，熱淚盈眶。

    “好好學，好好背?！?/br>
    李愛國的家里掛著份日歷，他和媳婦翠花坐在院子里：“明兒二十一號了，老狗蛋他兒娶媳婦兒，我們?nèi)コ韵簿??！?/br>
    路過的徐佩秋身子一頓，抬起的腳停在半空中，她后退兩步，從門口探進半個腦袋：“明天二十一號？”

    “那可不是?！贝浠ㄒ娛切炫迩?，熱情地招呼她進來坐。

    徐佩秋擺手拒絕，她嚴謹?shù)挠謫柫艘槐椋骸懊魈焓露惶?？?/br>
    “是啊，怎么了？”李愛國不明所以，他以為徐佩秋遇到了事情，微有些急躁：“佩秋啊，要是遇到麻煩了，你就直接開口，別客氣?！?/br>
    “沒事，我想起明天是我媽的祭日而已?！毙炫迩锾嶂@子離開。

    翠花立馬揪住李愛國的耳朵：“你說，你是不是對人家丫頭有什么心思？”

    李愛國被翠花揪得耳朵疼，他連忙扯開婆娘的手：“我有什么心思，是之前那個顧少校囑托我讓我多關照關照她，我們家之前那些奶粉什么的都是顧少校給的，你說我收了人家東西我能不幫忙嗎？”

    “要不是為了咱們的兒子長得白白胖胖的，我怎么可能收人家的好處？”李愛國揉了揉耳朵，揪得還挺疼。

    翠花作罷：“最好是這樣?！?/br>
    徐佩秋的心情飛揚起來，明天正式報道恢復高考的消息，她得趕在明天早上去一趟縣里，好好聽聽廣播，順便看看有沒有新書。

    她偶爾去一趟書店，縣城書店里有價值的書差不多都被她買回來了，教材，輔導資料，只要被她看見，她一本都沒放過。有時候她還去廢品回收站里面找合適的教材，再加上顧哲聞給她的獨家小本本，其實她早已不用擔心這場逆襲考試。

    可她心里不踏實，似乎每多看一本書，就多吃了一顆定心丸。

    只有看著屋子里滿滿擺著的書，她才會有真實的感覺。

    街道上的喇叭正在反復播送□□轉發(fā)教育部《關于1977年高等學校招生工作的意見》的內(nèi)容，聲音激揚，無數(shù)人灰暗的心伴隨著廣播聲緩緩亮起來。

    徐佩秋附近的人大聲叫著抱在一起歡呼，慶祝著美好的一天。

    她吐出口氣，轉身走進身后的書店，她漆黑的眸掃視著柜子，最后她抬起細白的手指，對著書架上的書點了幾下：“這本，這本，還有那本，我要了?！?/br>
    “多少錢。”

    費玉曼正在給親戚家的小孩兒挑選幼兒讀物，聽到徐佩秋的聲音，她回頭看過來。

    是之前那個姑娘沒錯。

    徐佩秋沒有注意到費玉曼，她立在柜臺前等著人給自己拿書，她站在最前面，等了又等，她兩旁的知青都走了好幾個，徐佩秋皺了皺眉。

    她一掌拍在木柜上：“我來了這么久了，你怎么不給我拿？”

    售貨員瞥了她一眼：“沒看見人家都在排隊？”

    徐佩秋莫名其妙：“我先來的，我來的時候你這店里一個人都沒有?！?/br>
    費玉曼見狀，趕緊走過來，她對著售貨員說：“女同志，這位姑娘確實是第一個進來的，我看見了，你看，能不能把她要的東西拿給她？”

    “排隊買書，這是規(guī)矩。”售貨員不買賬，雖然費玉曼看起來像個大人物。

    “區(qū)區(qū)一個黑五類也想?yún)⒓痈呖迹膊坏嗔孔约河袔捉飵變??！笔圬泦T小聲說，聲音卻大得附近的幾行人都能聽見。

    聽到她是黑五類，周圍知青看著她的眼神立馬變了，厭棄，憎惡，復雜又赤丨裸。

    徐佩秋垂著眸，轉身便走，費玉曼拉住她：“誒姑娘，你不買書了嗎？”

    “不要了?！毙炫迩锍榛刈约旱氖?，拉了拉衣角，把手揣進褲兜里快步離開。

    “長得那么好看，竟然是個黑五類，多可惜啊?！庇腥俗h論道。

    費玉曼望著徐佩秋匆匆離去的背影：“第二次見面了，多有緣分啊?！?/br>
    挺有上進心的一小姑娘。

    徐佩秋離了書店，轉身進入小巷子里的廢品回收站，她站在門口：“老板，今天有書么？”

    “有有有，你要的我都給你留著呢?！崩习逍χ蜒b著舊書的袋子遞給她：“今天恢復高考了，你很開心吧？”

    徐佩秋笑了笑：“心情還不錯?！?/br>
    “好好考啊?！崩习逍χ?，徐佩秋掏錢給他，老板搖了搖頭：“今天我就不收你的錢了，之前你來這里買我的破爛，還給了那么公道的價格。今天這幾本書就當是送你的禮物了，你這么愛學習，可得給我們縣好好爭口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