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巴巴倒好像瓊玉欺負(fù)了他似的。

    瓊玉胸口郁氣稍散，冷靜下來仔細(xì)想想也覺得自己剛才確實有些太急了，卻又不愿就這么承認(rèn)是自己的不對，梗著脖子道：“那……我就是這樣的急脾氣，你不喜歡就算了?！?/br>
    “我喜歡。”

    李斗立刻接了一句，說完一愣。

    瓊玉也是愣了一下，兩人同時紅著臉低下了頭。

    “師母說……我就是性子太慢了，磨磨蹭蹭什么都不急，跟你……正合適。”

    他又喃喃地補(bǔ)了一句。

    “……那你為什么不愿意成親？”

    瓊玉問。

    “不是不想成親?！?/br>
    李斗抬起頭來，面色有些凝重。

    “你跟在王妃身邊，對如今的情勢應(yīng)該也是了解的?！?/br>
    “南燕大梁圍攻朔州，朝廷非但沒有幫上半點(diǎn)忙，還一直在拖后腿?！?/br>
    “當(dāng)今陛下與王爺不和，我們雖沒有直接證據(jù)證明這場戰(zhàn)事是他引起的，但心里其實都很清楚。”

    “他既然已經(jīng)開了這個頭，后面就一定會對王爺動手，到時候王爺要面對的就不止南燕大金，還有咱們自己的朝廷……”

    “如今應(yīng)付兩邊王爺尚且能夠勉力維持，但等到了那時……誰都不知會發(fā)生什么?！?/br>
    瓊玉聽了他的話心頭一沉，心中恍然明白了什么，怔怔站在原地。

    李斗看著她繼續(xù)說道：“師父師母想讓我早日成親其實也是想……想著萬一有什么不測，好歹能留下一條血脈，但是……我若真的出了什么事，留你一個人帶著孩子……日子豈不艱難？”

    “我愿意的?！?/br>
    瓊玉仰起頭，眼角通紅淚光閃閃。

    “我不愿意，”李斗溫聲道，“我不想你受苦?！?/br>
    他自己是受過苦的人，五歲便被爹娘拋棄，在街頭過了一段孤苦無依的日子，親眼看到自己的meimei死去，又親手埋了她，若非師父好心救了他，他現(xiàn)在或許也早就已經(jīng)死了。

    從meimei死的那天起，他在這世上本就已經(jīng)沒什么所謂的血親了，如今又何必為了一條所謂的血脈耽誤了一個女子一輩子。

    他赤條條地活著，也赤條條的走，沒什么不好，不必再留下過多牽絆。

    “等戰(zhàn)事結(jié)束了，我若平安，自當(dāng)八抬大轎迎你進(jìn)門，”李斗道，“但我若是……”

    他說著頓了頓，自己也不太想說那些不吉利的話，便直接跳了過去。

    “到時候你清清白白地嫁人，也不會落人口實?！?/br>
    瓊玉癟嘴，淚水從眼角滑落，又匆忙擦去。

    李斗不太會哄人，見她落淚撓了撓頭，干巴巴地站了一會，問道：“我剛才沒弄傷你吧？”

    說完順勢拉起她的手看了看。

    瓊玉想說沒有，正要把手抽回來卻感到有什么東西被套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她低頭一看，見是一串紅色的手串，用紅豆穿的，每一顆豆子都差不多大小，圓潤整齊。

    李斗支吾道：“我……我自己穿的，也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你戴著玩吧，不喜歡摘了就是?！?/br>
    瓊玉眼角還掛著淚，卻忍不住笑出了聲，將那手串放到眼前，伸手摸了摸，輕聲道：“喜歡的?！?/br>
    第91章 余香

    “瞧瞧， 瞧瞧， ”周mama拉著瓊玉的手笑道，“剛剛還不肯跟人家說話呢， 一轉(zhuǎn)眼帶著人家送的手串回來了。”

    瓊玉哎呀一聲把手掙脫出來，紅著臉道：“周mama你就別打趣我了。”

    周mama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額頭：“你啊， 這脾氣在我和王妃面前也就算了，以后嫁去了別人家，可不能這樣。”

    “好在人家豆軍醫(yī)是個明事理的， 不跟你計較。不然你剛剛一句話都不聽人家說， 人家要是也不高興不說了，那這樁婚事不就黃了？”

    瓊玉摸了摸頭：“我……我已經(jīng)改了很多了， 凌霜去前叮囑我收斂脾氣切忌急躁，要好好照顧王妃， 我一直記著呢。”

    “剛剛……剛剛就是一時心急， 忘記了……”

    周mama輕笑，拉著她坐了下來。

    “你和凌霜都是好的， 若是她還活著的話，王妃定然也會給她找一門好親事的， 只可惜……”

    提起凌霜，兩人神情都有些黯然。

    周mama嗨了一聲：“瞧我，這本是你的喜事， 提這個做什么?！?/br>
    說著又拉起瓊玉的手：“不過豆軍醫(yī)既然與你說了這些話， 可見是真心待你的， 你以后嫁過去了日子定然也能過得好， 這我就放心了?！?/br>
    “等待會見了王妃，讓她改日跟李夫人商量商量，就算婚期暫時定不下來，這六禮能走的還是提前走了的好，這樣將來等戰(zhàn)事結(jié)束了就立刻選個吉日成親，也不顯得倉促?！?/br>
    瓊玉紅著臉點(diǎn)頭：“都聽你們安排，我怎樣都行的?！?/br>
    說完才想起自己回來后就沒去正屋，周mama又跟她在這待了好一會，起身看向窗外。

    “王妃那邊有沒有人伺候？我……”

    “用不著你去，”周mama又把她拉了回來，“王爺剛把我趕回來，他自個兒在屋里伺候呢?！?/br>
    說完兩人均是撲哧一笑，

    魏泓不喜歡下人在屋里，這回許久未曾與姚幼清見面，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更是粘人得很，恨不能關(guān)起門來就跟姚幼清兩人待在里面不出來，一應(yīng)端茶倒水洗漱沐浴都自己來了，連梳頭都親自給姚幼清梳，到讓他們一眾下人都落得清閑。

    不過這樣的清閑并沒有很久，因為魏泓只在倉城待了兩天便又離開了。

    離開這日姚幼清親自去送他，一直送到城門口看著他漸行漸遠(yuǎn)，高大的身影漸漸變成一個小點(diǎn)，再也看不到了，這才戀戀不舍的回身坐上了馬車。

    離城門不遠(yuǎn)的一處偏僻角落，一個滿身臟污的流浪漢縮在殘破漏風(fēng)的毯子里看著這邊，亂糟糟纏成一團(tuán)的頭發(fā)遮蓋了大部分面容，隱約可見其下可怖傷痕。

    姚幼清的車簾被風(fēng)吹開，無意看到這落魄的流浪人，讓瓊玉將自己放在車?yán)锏狞c(diǎn)心拿去給他了。

    瓊玉應(yīng)聲拿起點(diǎn)心盒子就要下去，又被姚幼清叫住。

    “這毯子也拿給他吧?！?/br>
    車?yán)锓胖颗?，這毯子她根本用不上，是魏泓怕她冷才讓人放到車?yán)锏摹?/br>
    瓊玉將毯子也接過去，和那點(diǎn)心盒子一起放到了流浪漢面前。

    流浪漢見她靠近瑟縮了一下，等她放下東西才明白過來，連連拱手道謝，口中卻只發(fā)出嗚嗚聲。

    瓊玉歪頭看了他一眼，擺擺手說了句不用謝，又轉(zhuǎn)身回到了車上，對姚幼清道：“王妃，那是個啞巴呢?！?/br>
    姚幼清因她的話又看了看那流浪漢，見對方還在一個勁的拱手道謝，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放下車簾，讓車夫繼續(xù)趕路，沒再停留。

    “以往倉城雖也有些乞丐流民，但不像現(xiàn)在這樣多，也不像現(xiàn)在這樣落魄……”

    她喃喃道，心中思量什么。

    周mama在旁點(diǎn)頭：“想來是因為戰(zhàn)事的緣故，許多人無家可歸，又聽說倉城富庶，前有王爺鎮(zhèn)守邊關(guān)，又有您在這里親自坐鎮(zhèn)，便都聚集到這來了。”

    “那要這樣說的話，以后豈不是更多？”

    瓊玉接道。

    邊關(guān)雖然并未告急，戰(zhàn)事勝多敗少，但總歸還是有敗的。

    打勝了尚有傷亡，更不用說戰(zhàn)敗的時候了。

    那些離戰(zhàn)場近的百姓能往這邊逃的都拖家?guī)Э谔恿诉^來，路上也保不齊會遇到什么意外，有人平安抵達(dá)，有人流離失所。

    姚幼清想到這里眉頭輕蹙：“一定會越來越多的?！?/br>
    說完又撩起簾子看了眼外面，面色憂慮。

    “眼見著天氣越來越冷了，就這么放任不管的話，那些人怕是要凍死在街上?！?/br>
    周mama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問道：“王妃是想開設(shè)粥棚？”

    姚幼清點(diǎn)頭：“我那點(diǎn)心毯子能幫一個人，卻到底是有限，總不能遇到一個我就給人家一盒點(diǎn)心一張?zhí)鹤樱也徽f我沒這么多毯子，就是那盒點(diǎn)心，吃完了也就沒了，以后怎么辦？”

    “不如開設(shè)粥棚，每日按時施粥，讓他們一直都能有口飯吃?！?/br>
    周mama覺得這個主意好，笑道：“自古以來有戰(zhàn)事或者有天災(zāi)的時候官府都是要開設(shè)粥棚的，京城里那些官眷也會跟著出一份力?！?/br>
    “如今您嫁給了王爺，這里是王爺?shù)姆獾?，他在前線鎮(zhèn)守邊關(guān)，您在這里開設(shè)粥棚賑濟(jì)流民，倒也是樁美談。”

    姚幼清嘆氣搖頭：“什么美談不美談，我倒希望這樣的美談永遠(yuǎn)沒有，大家都能吃飽穿暖，不用靠施粥度日才好?！?/br>
    “會的，”周mama握了握她的手，“等戰(zhàn)事結(jié)束了，一切就都會好起來了，像從前一樣了?！?/br>
    姚幼清嗯了一聲，這件事便這么定了下來。

    回去后她叫來前院那些管事，跟他們仔細(xì)商議起施粥的事宜，除了粥棚之外還決定在城中比較空曠的地方建幾處臨時的暖棚。

    “這些暖棚不用太精致，但一定要暖和，能讓流民平安過冬就好，至于人手……”

    她想了想，說道：“不要去招民夫了，就從流民里面選吧，讓他們自己建暖棚。”

    管事怔了怔，似乎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姚幼清解釋道：“以前我曾聽爹爹和哥哥們提起過，說曾經(jīng)有地方因為施粥反而鬧出了亂子，有些流民白吃白喝還惹是生非，鬧得當(dāng)?shù)匕傩詹粷M，頻頻發(fā)生沖突?！?/br>
    “既然如此，那就給他們找些事做，除了那些老弱婦孺確實使不上力的，其他人按照出了多少力來領(lǐng)粥，沒出力的就不給粥，這樣誰都說不出話來?！?/br>
    “而且暖棚是他們自己建的，將來也不會因為對這里不滿意那里不滿意而生出口舌之爭。”

    “暖棚建好了再安排一些別的事讓他們做工，做什么自己選，工錢按天結(jié)就是了，這樣當(dāng)?shù)匕傩找膊粫X得他們白占了便宜，心生不滿?！?/br>
    說完怕還有什么沒想到的，又問幾個管事可還有其它需要注意的地方。

    那些最容易引起事端的基本都已經(jīng)被她想到了，管事們沒再說旁的，只商量了一些細(xì)節(jié)，便將諸多事宜安排下去了。

    ……

    街頭，姚幼清的馬車離去之后，啞巴流浪漢將點(diǎn)心盒子打開，看著里面的點(diǎn)心出了回神才拿起一塊放到了嘴里。

    這一塊還沒吃完，旁邊便不知從哪里涌出兩個高瘦的流民，一把將他膝頭的點(diǎn)心盒子奪了過去，還啐了一口。

    一塊濃痰啐到啞巴頭頂，黏在他糟亂的頭發(fā)上，那流民抱著搶去的點(diǎn)心盒子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