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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細(xì)腰在線閱讀 - 第107節(jié)

第107節(jié)

    姚幼清一路車馬顛簸, 從大金輾轉(zhuǎn)南燕, 終于進入了大梁境內(nèi)。

    南燕與大梁風(fēng)物相近, 不似大金那般一眼就能看出差別, 若非前些日子跟在她身邊護送的人馬又換了一批,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大梁邊關(guān)雖被戰(zhàn)事所擾, 但腹地卻依舊繁華,仿佛這天下仍舊是以往那個太平盛世,沒有任何變化。

    可是姚幼清知道, 一切都不同了,便是眼前這些繁華,也不知還能維持多久。

    她從掀開一條縫隙的車簾看向窗外,自言自語道:“我本就是大梁人, 如今卻要從大金繞道南燕回到這里,真是可笑。”

    周mama在旁輕嘆一聲, 不好接話,怕被車外的人聽出什么,便從小幾上拿起一塊點心遞給她。

    “小姐吃塊點心吧, 您今天一天都沒怎么吃東西。眼看著離京城越來越近了,您要吃飽了才有力氣在朝堂上作證啊?!?/br>
    自從離開邊關(guān)后姚幼清胃口就一直不大好,這幾日吃的更少了。

    可周mama說的沒錯,她既然要去朝堂作證, 就要讓自己好好的抵達京城才行, 于是接過點心打算吃一點。

    那點心遞到唇邊, 還未碰到嘴唇, 外面卻忽然響起一陣喧鬧聲,夾雜著刺耳的大笑,以及眾多爭搶謾罵聲。

    她動作一頓,從車簾向外看去,見自己所乘坐的馬車正路過一條十字街的街口,街口另一邊有家酒肆,幾個衣著華貴的婦人正倚在二樓窗邊,笑得前仰后合。

    正對著窗扇的街道上聚集著七八衣衫襤褸的乞丐,你爭我奪地爭搶著她們剛才從樓上撒下來的幾把炒豆。

    豆子滾的到處都是,乞丐們跪在地上蟲子般亂爬,有人抓起地上幾顆豆子看也不看塞到嘴里,卻不慎被夾在其中的一顆石子崩了牙,頓時滿嘴血水,抬手去擦?xí)r蹭的滿手都是。

    樓上的婦人笑的更大聲了,指著那人道:“有賞,有賞!”

    婦人身邊的丫頭立刻笑著應(yīng)是,轉(zhuǎn)身下樓去給那崩了牙的乞丐送賞錢。

    乞丐則歡天喜地地對樓上的婦人謝恩:“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姚幼清拿在手中的點心再也吃不下去了,放下車簾的同時將點心也重新放回了攢盒里。

    早聽聞大梁曾有富貴人家在街上撒豆為樂的事,李斗就是因為撿豆子的時候被李泰遇到了而撿回來的。

    沒想到十余年過去,這種有違道義的取樂的把戲竟仍未斷絕。

    她閉眼靠到了周mama身上,一語不發(fā),一路上再也沒往車外看過。

    之前戰(zhàn)亂的景象是不忍看,眼前虛浮的繁華是不愿看……

    姚鈺芝自辭官之后就再也沒有參加過朝會,雖然太傅的官銜魏弛仍舊給他保留著,但也只是個虛職而已,不必上朝也不必去衙門點卯,只是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會象征性地邀請他進宮,一同參加宴飲,以示對老臣的敬重和厚待。

    這日一早,宮中卻忽然來了人,說是要請他入宮,一同參加朝會。

    姚鈺芝心頭一沉,看向那宮人。

    “我已辭官許久,陛下怎么會忽然讓我去參加朝會?”

    那人笑道:“這個奴婢就不知了,只聽說是有什么大事需要大人幫著一起做決斷。大人雖已辭官,但畢竟是三朝元老,陛下的太傅,他遇到大事拿不定主意,難免還是要向您討教。還請大人趕快更衣,隨我們一同進宮,免得陛下等得急了,我們不好交代啊。”

    陳氏兄弟就站在姚鈺芝身邊,聞言皺了皺眉。

    陳苗道:“我們老爺身體不適,怕是不便入宮,還請公公回去稟明陛下,并非是他不愿去,而是實在去不了?!?/br>
    那宮人并未因他代姚鈺芝開口而不悅,臉上仍舊掛著笑,掐著尖細(xì)的嗓音道:“姚大人身體一向不大好,這個陛下也知道,因此也覺得勞煩大人不合適?!?/br>
    “可今日實在是事出緊急,陛下這也是沒法子了,這才派我們來請大人進宮?!?/br>
    說著指了指門外:“這不,連御輦都派來了,就在外面等著呢。隨行的還有太醫(yī),大人若是身體不適,太醫(yī)立刻就能給您診治,絕對耽誤不了?!?/br>
    又是御輦又是太醫(yī),這么大的陣仗是非讓姚鈺芝去一趟不可了。

    陳田陳苗心知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卻沒辦法強硬阻攔。

    如今大梁還是魏弛當(dāng)政,只要他一天是這大梁的天子,身為臣民的姚鈺芝就必須去,不然就是抗旨不尊。

    姚鈺芝看著那宮人笑瞇瞇的樣子,最終點了點頭。

    “你們稍后片刻,我換身衣裳。”

    宮人應(yīng)諾,退了出去,陳田陳苗則沒跟著一起出去,而是留在房中,對姚鈺芝低語:“陛下怕是沒憋什么好屁,大人進宮容易,能不能出來可就不一定了?!?/br>
    若是以往有人在姚鈺芝面前這樣說當(dāng)朝皇帝,他必定是要大怒斥責(zé)一番的,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生不起這個氣了,只是無力地擺了擺手:“御輦都來了,人人都知道我進了宮,想來他輕易不會對我做什么。”

    “何況就算我想不去,也推不掉啊,走一步看一步吧?!?/br>
    陳田陳苗也沒什么好的辦法,只能叮囑他朝會結(jié)束后就找個借口趕緊回來,又趁他去內(nèi)室更衣的時候嘀嘀咕咕地議論,到底什么事非要讓他參加朝會。

    這個時候正是朝會的時辰,魏弛自己尚且在上朝,自然不會是要單獨見姚鈺芝,那么那個宮人就沒有說謊。

    可是姚鈺芝都辭官這么久了,什么事非要他去聽聽才行?

    “我若猜的沒錯,應(yīng)該是與你們王爺有關(guān)的。”

    姚鈺芝換上許久未穿的官服,走出來說道。

    “我辭官之后什么事都不管了,唯一能和我有所牽連,又事關(guān)重大的,也就只有你們王爺了?!?/br>
    陳田陳苗自然也想到了,可他們確實沒收到王爺?shù)氖裁聪?,上次送去給王爺?shù)哪欠庑乓策€沒有回音。

    若真是與王爺有關(guān),那一定不是他們王爺要做什么,而是陛下要做什么!

    姚鈺芝出門前最后整理了一下衣冠,看了他們二人一眼,道:“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不管你們當(dāng)初為何而來,但幫著我和王妃送了不少信件,將陛下安插在府中的眼線也趕了出去都是事實。”

    “等我離開后,你們也就離開吧?!?/br>
    陳苗張嘴要說什么,被他抬手打斷。

    “我不是要趕你們走,也不是真的覺得進宮就一定有什么危險,只是眼下還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所以提前做好準(zhǔn)備罷了。”

    “你們離開姚府,若是我平安回來了,你們再回來就是。若是我沒回來,你們也好見機行事,不然若是被人圍困在這府里,想要出去可就難了?!?/br>
    魏泓在京城一定還有別的人馬,但在這府中就只有陳氏兄弟二人而已。

    陳田陳苗出去與別人匯合,就不會有什么危險,若是留在這,就不一定了。

    哪怕魏弛找不到借口對姚府其他人動手,也一定會想辦法殺了他們兩個。

    他們兄弟本就不是他姚家的人,若是因他而死在了姚家,他便又欠了魏泓兩條命。

    同樣的事有一次就夠了,他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陳田陳苗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點頭親自將他送了出去,然后便沒再回到姚家,而是轉(zhuǎn)身離開了。

    ……

    雖然魏弛派了御輦來接姚鈺芝,但姚鈺芝以自己已經(jīng)辭官,當(dāng)不起陛下如此厚愛為由并未乘坐,最終還是坐了自己的馬車入宮。

    他以為魏弛必然是找到了合適的理由,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說過讓他進宮的事了,可等他到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殿中文武百官均是滿臉震驚,對他要來一事似乎全然不知。

    魏弛在眾人的議論聲以及詫異的目光中讓人給姚鈺芝賜了座,待他坐定才道:“朕前些日子收到一個消息,事關(guān)我大梁國祚,心中惴惴不安,幾日未眠。”

    “但因事關(guān)重大,在沒有確切的證據(jù)前又不好開口,這才未曾對眾卿言明?!?/br>
    “今日那證人便會入京,親自在朝堂上作證,因那證人與姚太傅極為熟悉,朕這才將太傅請來,也算是做個見證?!?/br>
    說著又看向姚鈺芝,溫聲道:“打擾太傅了,還望太傅多多擔(dān)待,等此事一了,朕即刻派人送你回府?!?/br>
    姚鈺芝確根本沒注意到這句,耳邊全是他剛才說的那句“與姚太傅極為熟悉”。

    什么人與他極為熟悉?又能來這里做什么證?

    他心中莫名慌亂,坐在椅子上看著殿門的方向。

    可那證人卻遲遲未到,直至半個時辰后,才終于在一個內(nèi)侍的引領(lǐng)下緩緩走來,出現(xiàn)在人前。

    姚鈺芝看著那抹身影走近,雙目陡然瞪圓:“凝……”

    “大人慢些?!?/br>
    一旁的內(nèi)侍淺笑著按住了他的肩膀,動作看似輕柔,細(xì)白的手指卻如鐵爪,將他牢牢按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姚幼清進殿后也看到了他,眼眶登時一紅,淚光翻涌。

    有人認(rèn)出了她,殿中喧鬧聲更盛。

    “秦王妃?”

    “秦王妃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她就是那個證人嗎?”

    “她要證什么?”

    百官議論紛紛,監(jiān)察御史幾次未能震懾住,還是魏弛開口,這些官員才終于安靜下來。

    “朕剛剛所說的證人就是秦王妃,前些時日朕得到消息,說秦王再次擅離封地,出現(xiàn)在上川以外,甚至離開了朔州,暗中斬殺了鎮(zhèn)守在虎頭關(guān)附近的孟孚孟將軍,只因孟將軍在追擊一隊南燕兵馬時進入了朔州邊境?!?/br>
    “朔州本是我大梁國土,他秦王封地本只在上川而已,何況如今朔州被南燕大金同時圍困,我大梁兵馬本就該同心協(xié)力,共同對敵?!?/br>
    “可秦王卻將整個朔州視為他私有之物,只因孟將軍越境就將他斬殺!”

    “朕雖然心知肚明,卻苦于沒有證據(jù),無法定他的罪,只能任由他肆意猖狂,為一己之私謀害朝廷命官,陷大梁于危難,置百姓于不顧?!?/br>
    “好在秦王妃是姚太傅的女兒,自幼知書達理,不忍因秦王之故讓百姓陷于水深火熱之中,因此趁他不在封地時離開了上川,愿意主動站出來作證,證明他確實擁兵自重,并數(shù)次離開封地。孟將軍死時,他就在虎頭關(guān)附近,虎頭關(guān)的兵馬雖未抓到他,但他們看到的那個人,確實是秦王無疑?!?/br>
    他說著看向姚幼清,等著她開口。

    魏弛一直覺得自己跟姚幼清當(dāng)初是兩心相許的,姚幼清一定也像他喜歡她那樣喜歡著自己,只是因為先帝賜婚而無奈放棄了。

    后來她嫁給魏泓,他心中一直不大爽快,像是嗓子里卡了根刺般,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但是后來因季云婉的話,他覺得她心里還是惦記著自己的,一想到她明明人在魏泓身邊,心卻一直在他這里,他就不覺得那么難受了,反而還覺得有些得意。

    尤其當(dāng)他知道魏泓對她動了情的時候。

    魏弛相信姚幼清是向著自己的,對她這趟來京城的目的也沒有懷疑,畢竟她和她父親的性命如今都握在他手里,她就算是對他之前送去的那封帶些威脅意味的信不滿,也絕不會做出什么不妥的舉動。

    這丫頭向來膽小,他最清楚不過了。

    姚幼清自進殿之后就一直看著姚鈺芝,直到此刻才收回視線,卻并未直接回應(yīng)魏弛的話,而是喃喃道:“自戰(zhàn)事開始以來,邊關(guān)民不聊生,田地荒蕪,城池凋敝,不知多少將士死于戰(zhàn)場,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家人?!?/br>
    “而那些在家中等著他們凱旋的親族,很多等到最后卻只能等到一塊腰牌,幾件他們生前穿過的衣裳,以及一些撫恤的銀兩?!?/br>
    “至于當(dāng)初那個活生生的人……戰(zhàn)死沙場,馬革裹尸,別說見最后一面了,便是尸體也埋骨異鄉(xiāng),無法葬入祖墳,只能在已故的親人墓旁豎一個衣冠冢,聊以慰藉。”

    她聲音輕細(xì),語速緩慢,將自己親眼所見所聞?wù)f了出來,讓人隨著她的話想到了邊關(guān)的慘狀。

    魏弛并沒有打斷她,安靜地聽著,殿中自有他的心腹順勢說道:“這都是秦王的錯,若非他堅持不讓朝廷兵馬進駐朔州,如今又怎會是如此模樣!”

    “是啊,秦王擁兵自重才導(dǎo)致了今日之事,理當(dāng)速速削去他的爵位,奪了他的兵權(quán),不然朔州危矣,大梁危矣!”

    這片附和聲中姚幼清再次開口:“可就在邊關(guān)將士浴血奮戰(zhàn)的時候,高官顯貴們卻仍舊飲酒作樂,宴飲出游,全然不受影響?!?/br>
    “若只是如此也就罷了,畢竟邊關(guān)暫時還算安穩(wěn),總不好因噎廢食,因為邊關(guān)有戰(zhàn)事發(fā)生,就如國喪般禁歌禁舞,鬧得人心惶惶,反倒讓百姓慌亂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