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jīng)知道免不了讓步，那也沒必要再做出誓死不從的樣子。

    大家坐下來好好談，談妥了各回各家，從此以后山高水長，他做他的大梁皇帝，他做他的南燕皇帝，誰也不礙著誰。

    魏泓卻并未轉(zhuǎn)身離開，依舊站在那里面色沉冷地看著他。

    “你配不配合并不重要，你手底下的人自然會配合的，他們可不舍得你去死。”

    連城輕笑，扯痛了嘴角，忙又收住。

    “王爺，自打我被你的寶貝王妃帶進來之后，我就交代了自己的部下，若是哪天我的身份被發(fā)現(xiàn)了，讓他們每隔五日就派個人來看我一次?！?/br>
    “若是你們拒絕，那就證明我死了，他們會把消息傳出去，到時候……南燕會傾盡所有攻打朔州，打不打得贏不要緊，毀了你和朔州也就足夠了?！?/br>
    說著又回頭對魏泓挑了挑眉：“大梁朝廷和大金都對你恨之入骨，你說若是讓他們抓到機會，他們會放過嗎？”

    南燕現(xiàn)在雖然也在對朔州發(fā)兵，但只是一部分兵力而已，畢竟他們還要守著自己的國土，還要防著大金，不可能把所有兵力都調(diào)集過來。

    若真像連城所說，他們不管不顧以舉國之力攻向朔州，便是朔州兵馬再如何英勇善戰(zhàn)只怕也應(yīng)付不了。

    魏泓雙目微狹：“可這樣一來，南燕也就亂了，之前從大金搶回去的國土?xí)匦侣淙胨酥?，說不定還會失去更多領(lǐng)土?！?/br>
    “我都已經(jīng)死了，與我何干？”

    連城不以為意。

    “王爺，咱們兩個認識這么久，你還不了解我嗎？”

    “我可不是那種胸懷天下，為了家國安定可以舍棄自己性命的人。”

    “我現(xiàn)在愿意盡我所能守護南燕，是因為我知道南燕是我的，若它有朝一日不是我的了，那我就……親手毀了它?！?/br>
    他嘴疼不能笑，但兩眼彎彎，確實是在笑著說這句話。

    魏泓許久沒有說話，看著他也不知在想著什么。

    連城轉(zhuǎn)身繼續(xù)處理自己臉上的傷口，一邊小心翼翼地擦拭，一邊從鏡子里看著他。

    “我費盡心力才讓南燕有了今日的模樣，以身為餌才收回了三十年前被大金奪去的失地，自然是不會輕易放手的?！?/br>
    “所以能讓步的我可以讓步，但王爺也別太貪心才好，不然咱們就拼個魚死網(wǎng)破，誰也別想拿到?！?/br>
    “等我死了，朔州和南燕一起給我陪葬，還有王爺你這個好兄弟下來陪我，也算值了?！?/br>
    他神態(tài)輕松，就像在說的并不是一片國土，一個昔日好友，而是一個擺件，一顆寶石，一個隨便什么珍貴有趣，可以用來作為陪葬的器具。

    南燕對他來說固然重要，但沒重要到他可以為之犧牲奉獻自己。

    或者說這世上沒有什么可以讓他犧牲自己的。

    就像他當(dāng)初給自己取的名字，連城，價值連城。

    只有他自己才是價值連城的，旁的再如何珍貴，也越不過去。

    魏泓冷眼看著他，淡淡回道：“從你選擇假死的那天起，我就沒你這個兄弟了?！?/br>
    “還有，一個死人，就算生前再怎么算無遺策，也是無法掌控大局的?！?/br>
    固然他做好了一切安排，可人心易變，他若真的死了，那些部下難道真的每一個都會按他生前所說去做，不產(chǎn)生異心嗎？

    若他有個后人或許還好，這些人的忠心尚可寄托到幼主身上。

    但連城跟他一樣至今沒有子嗣，他一死，這些人便再無效忠之人，隨時可能分道揚鑣。

    就算他真的御下有方，這些人都愿意誓死追隨他，可數(shù)十萬的兵馬卻并非人人都會如此。

    他要拉南燕給他陪葬，要讓眾多兵馬為他復(fù)仇，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

    連城手上動作一頓，一直輕松的神態(tài)頓時凝滯。

    沒他這個兄弟了，說明以前是真把他當(dāng)兄弟的。

    他回過神繼續(xù)緩緩擦拭傷口，剛剛的伶牙俐齒卻一時找不回來了，舌頭上像打了個結(jié)，半天捋不開。

    魏泓也不想再跟他說什么了，轉(zhuǎn)身離開，走到門邊時聽里面的人忽然開口。

    “我其實一直都很嫉妒你。”

    他停下腳步站在門口，微微回頭。

    連城并未轉(zhuǎn)頭看他，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是大梁高宗皇帝的幺兒，自幼備受寵愛，高宗雖然礙于百官之言和嫡庶之分沒讓你繼承皇位，但能給你的都給你了，哪怕是讓你十一歲就早早來到了封地，也是為了保護你，讓你早些歷練，掌握兵權(quán)，將來若真的發(fā)生兄弟鬩墻的事，最起碼可以保住自己?！?/br>
    “上川當(dāng)時雖算不上富庶，卻位于大梁邊境，你只要自己站穩(wěn)了腳跟，就不用擔(dān)心新帝登基后被他派兵四面圍困，相反，為了確保邊疆安定，他還要善待于你。”

    “我想高宗一定是非常信任你的，不然不會讓你守住大梁門戶。若不是你那兄長和侄兒一脈相承的腦子有問題，一個殺了你母妃一個搶走你妻子，大梁少說也可再保幾十年太平?！?/br>
    “還有貴妃娘娘，對你也那么好，明知道你親王之尊，到了這邊絕不會缺衣少食，卻還是每年都讓人給你送很多衣裳，帶很多方便保存的吃食過來，生怕你冷著餓著?！?/br>
    “當(dāng)初高宗壽誕，我們南燕送去的賀禮中有一批果子，她竟給你送了小半筐過來，卻不知道那果子其實你早就已經(jīng)吃過了，是我給你帶來的。”

    “我離你近，帶來的果子尚且新鮮，可那些果子一路從南燕送到大梁皇宮，又從皇宮送到你這，即便用冰鎮(zhèn)著，也還是壞了不少，送來的時候只有幾顆能吃了?！?/br>
    “來送果子的人說那都是高宗賞給貴妃的，她得了很多，這才送了半筐給你，可你知道嗎，那年我們南燕，一共就送去了兩筐。”

    “高宗不可能只賞賜你母妃一個，宮里的其他妃嬪，還有朝中得力的官員，多少都要分一些，最后高宗自己能不能剩下半筐都不一定，更別說你母妃了?！?/br>
    “所以那半筐果子，根本就是你父皇母妃自己沒吃，都給你送來了?！?/br>
    連城說到這閉了閉眼，放在烏青眼眶上的手微不可查地顫抖。

    “貴妃薨逝那年，你從京城回來，整個人都消瘦了不少，有次喝多了酒，抱著酒壺紅著眼睛跟我說，你沒有父母了，什么都沒有了。”

    “可是王爺，你看似什么都沒有，其實什么都有啊?！?/br>
    “就連先帝強塞過來的并不是你本意的婚事，如今也兩情相悅，幸福美滿?！?/br>
    “我有時候真的不明白，同樣都是一國皇子，同樣都是庶出，為什么差別會這么大？為什么你有的，我都沒有？為什么你從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長大，我卻……”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驟然變得猙獰，手抖的也越發(fā)厲害，但很快壓了下去，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你的命真好，王爺，真好。”

    說完這句他像是再沒了力氣，緊繃的肩膀垮了下去，扶額坐在鏡前連臉上的傷口也懶得管了。

    門口并沒有人回應(yīng)他，原本站在這里的人不知何時離開了，只有日光懶懶地灑了進來，滿地金輝。

    第123章 蠢貨

    “真沒想到連公子竟然會在咱們府里， 而且還被抓著了！”

    “這真是多虧了王妃啊， 要不是她當(dāng)初臨時起意將連城帶來，咱們上哪找他去？”

    “是啊， 今日也是因王妃才發(fā)現(xiàn)了連城的蹤跡， 不然指不準(zhǔn)就讓他跑了！”

    魏泓去書房與幾個部下議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道。

    連城隨身的那本冊子剛才已經(jīng)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上面辭行的內(nèi)容自然也被看到了。

    若非姚幼清無意中的一句話讓這人露出馬腳，他說不定此刻已經(jīng)大搖大擺地出了城，自始至終沒人知道他一直就在上川。

    “王妃真是王爺?shù)母Ｐ恰！?/br>
    就連崔顥亦是忍不住說了一句。

    抓到連城意味著什么，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先前他還跟王爺說， 如今他們最大的勁敵就是南燕了，現(xiàn)在有連城在手，南燕已不足為懼。

    但魏泓卻并未露出喜色， 面色依舊沉沉，雖冷靜地跟他們商議了接下來的打算，但并不像他們一般高興的仿佛遇到了天大的喜事。

    崔顥多少能明白， 對王爺而言連公子雖是對手， 卻也有幾分兄弟情誼，畢竟兩人在彼此最艱難的時候，是攜手共同走過來的。

    他見魏泓臉色不好， 說完正事后便主動把幾個同僚都叫走了， 沒讓他們纏著魏泓舉辦什么宴會， 慶祝今日的意外之喜。

    魏泓確實是因為連城的背叛和他剛才的那番話而感到心情有些沉重， 但這并不是全部。

    他與連城固然有幾分情誼， 但畢竟立場不同，從一開始他就做好了有一天會被他背叛的準(zhǔn)備，早些時候也已經(jīng)猜到了他背叛了自己，現(xiàn)在不過是心中的猜測被證實而已，雖然還是免不了有些失望，但也不至于對他有太大影響。

    他的臉色之所以一直這么差，除了確定他背叛了自己的事實，更多是因為連城這些日子在倉城的所作所為。

    剛才來書房的這一路上，他將連城如何進入府邸，以及在府中停留至今所做的一切都仔細回想了一遍，確定當(dāng)初姚幼清帶他進來應(yīng)該真的只是一場巧合。

    不然他若有什么圖謀，早該動手了，不會拖這么長時間都沒動作。

    從他身上翻出的那個冊子上的內(nèi)容也顯示他已經(jīng)打算離開了，只是因為今天這場意外才暴露了身份。

    可是魏泓太了解連城了，就算他起初被帶進府是個意外，最早時候因為被盯得緊難以逃走，但過了這么長時間，他已經(jīng)取得了周圍人的信任，王府上上下下沒誰懷疑過他，他甚至能自由進出行走，還能跟自己的部下取得聯(lián)系，那他若是想要離開，其實早就可以走了，為何一直留到了今日？

    以前可能是因為燈下黑，留在上川反而不容易被他和南燕皇帝及幾位皇子發(fā)現(xiàn)，若是上川亂了，他還能找機會渾水摸魚。

    可凝兒在朝堂上駁斥魏弛，揭露了他通敵叛國之事，這消息早就已經(jīng)傳過來了，從那時起連城就應(yīng)該知道，局勢已經(jīng)完全逆轉(zhuǎn)了，他暗中利用魏弛等人布的這個局，全部廢了。

    這時候還留在上川對他來說是很危險的，他應(yīng)該趁他還沒回來之前立刻就走才是。

    可他沒有！

    他一直留在這，直到這次他和凝兒回來，才慢吞吞地準(zhǔn)備啟程，臨走前還來找凝兒辭行。

    魏泓一下就想到剛才回府路上下人跟他說的那封被攔截下來的有重要內(nèi)容的南燕書信，明白過來那八成是連城故意讓他們拿到的，就是為了把他引開，讓他好有機會單獨跟她說話！

    而剛才若不是因為那個雞蛋，他就真要離開了，到時他就能拿著冊子去跟凝兒辭行，還能在冊子上留下凝兒的字跡。

    這混賬東西不僅背叛了他，還覬覦他的妻子！

    以前是魏弛，現(xiàn)在是連城，一個是他的侄兒，一個是他曾經(jīng)的兄弟，卻都明里暗里地覬覦他的凝兒！

    魏泓想到這些自然不會高興，回到內(nèi)院時依舊鐵青著臉。

    姚幼清從得知阿樹的真實身份后就一直惴惴，見他回來趕忙站起身來。

    “王爺，你回來了？剛才那個人真的是……”

    話沒說完，被魏泓拉進內(nèi)室，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房門。

    “怎么了？是……審問不順利嗎？還是……”

    “沒有。”

    魏泓道，抱著她在床邊坐下來，面色嚴肅地看著她。

    “以后不要再帶任何人進府了，尤其不能讓不熟悉的人跟在你身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