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為什么？為什么！

    她恨她自己！為什么她沒能保護好她的嫂嫂？為什么到了最后，嫂嫂還在保護她？她明明該恨她的、該恨她的！

    她多希望她還在恨她，她多希望她的哥哥和鄭完一同喝下了那砒霜！她不必救她、不必幫她，只讓她殺人償命……然后，她的嫂嫂便可以自由了！她已經(jīng)攢了足夠嫂嫂離開的錢了！可她為什么要……要……

    吳青英想著，淚水瞬間涌了出來，她不禁放聲大哭?！吧┥?，”她號啕著，“嫂嫂！你為什么……為什么！”

    她不值得、她不值得??！

    小吏被她這反應(yīng)嚇了一跳，又連忙穩(wěn)住自己，對她說道：“你這又是何必呢？唉，只可惜，我如今雖同情你，卻也無能為力了?！?/br>
    吳青英聽了他這話，本是垂首哭著，忽然又仰面笑了?！斑@位大哥，還請你近前說話，”她說，“我有話要和你說。”

    小吏聽了，猶豫了一下，終是走上前，又附耳過去。吳青英垂了眼，努力湊在他耳邊?！捌鋵崳彼f，“吳魁，也是我殺的?！?/br>
    小吏聽了，愣了一下，又連忙后撤一步。再看吳青英時，只見吳青英緩緩抬起眼來，而他正對上她的目光——他只看到了無邊的恨意，幾乎能摧毀天地的恨意。

    “當(dāng)你發(fā)現(xiàn)吳魁不是死于鄭完之手時，你很得意是嗎？”吳青英問，“你自以為發(fā)現(xiàn)了真相，可你發(fā)現(xiàn)的真相背后，又有多少隱情，你知道嗎？”

    她說著，聲音越發(fā)輕了，可眼里的恨意卻沒有半分消減?！澳阌X得，自己很是公正嗎？”她問。

    “你和村子里那些麻木不仁的人一樣，你和菜市口那些只知湊熱鬧的人一樣！”她忽然激動起來，“我當(dāng)日就不該心軟，我該將你們都殺光！全部殺光——”

    在那陰狠的目光之下，小吏只覺自己汗毛聳立?！澳闳缃裣肼牭绞裁?？”他聽見吳青英問，“想聽我夸贊你是這縣衙里唯一一個明白人嗎？”

    不知為何，這話更讓他害怕。他顧不得回應(yīng)吳青英的話語，只不自覺地又后退一步，待反應(yīng)過來后，他便匆忙轉(zhuǎn)身逃了。

    在這陰暗的牢房里，只剩下吳青英一人被綁在這架子上。她哈哈笑了兩聲，卻又忽然崩潰，大哭不止。烙鐵留下的印記還在隱隱作痛，而她卻含著淚努力看向了窗外，目光追尋著那好不容易透進來的日光。

    “嫂嫂……”她喃喃，“我不值得啊……”

    在牢里待了幾個多月，她受盡折磨。終于，在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上午，獄卒給她送來了一頓豐富的早飯。她看著這早飯，忽然松了一口氣。

    到時候了。

    用了早飯，她便被綁縛著，裝上囚車，押往菜市口，那里有一個刑場。她知道，她會在這里最熱鬧的時候，被斬首示眾，就如同她的嫂嫂一般。

    “如此，可算是同死嗎？”吳青英立在囚車里，閉上了眼睛，又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

    這世間的氣味，竟是如此濁臭。

    在圍觀民眾激動的叫喊聲中，她被拖拽著上了刑場，又被強按著跪了下來。劊子手在大刀上噴了一口酒，便一腳將她踹倒在斷頭臺上，讓她的脖頸將將好露出來——這是一個十分適合斬首的角度。

    “嫂嫂，”吳青英閉了眼睛，“我來找你了?！彼胫?。

    劊子手將大刀高高舉起，圍觀的民眾也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只期待著最后的那一刻。他們就像山里的野狗，聞著血腥味兒便興奮。

    可是，這一刀終于還是沒落下來。

    在劊子手即將砍下這一刀時，不知為何，菜市口里忽然刮起一陣狂風(fēng)。風(fēng)卷著沙，隱天蔽日，吹得所有人都睜不開眼睛，站立不穩(wěn)。劊子手也一個踉蹌，手忽然脫了力，那把大刀便咣當(dāng)一聲落在了地上。

    這風(fēng)足足刮了有一刻之久。當(dāng)狂風(fēng)離去時，眾人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刑場上竟只剩了一截截斷開的繩索。吳青英，早已無影無蹤了。

    “趁著刑場上的那場大風(fēng)，我用刀割斷了繩索，逃了出來。我想，我還要報仇，既然老天給了我這個機會，我便一定要把握住，我……我不能死！”吳青英說著，頓了一頓，又糾正著自己方才的說法：“不，不是老天。我想，應(yīng)當(dāng)是嫂嫂在天之靈，在庇護著我。”

    吳青英說著，又落下淚來，再說不出來一句話。崔靈儀想安慰她，正努力措辭時，忽見吳青英猛然站起?！岸嘀x你，幫我捉回鄭全。我要去殺了他，”她恨恨地說著，強忍淚水，雙目布滿了血絲，“我要去殺了鄭全！”

    她說著，便要向外走。天已經(jīng)黑了，院子里漆黑一片。崔靈儀見了，連忙便要跟過去看看?？上齻匚从缃褚琅f渾身乏力，剛站起身便又無力地坐了下來。癸娘一抬眼，睫毛抖動了一下，卻什么也沒有做，只放任著吳青英走出了屋子。

    “青英，”恰當(dāng)此時，一個虛弱的聲音驟然響起，“別哭?！?/br>
    吳青英渾身一僵，又連忙回頭循聲看去，只見那姑惡鳥就立在窗沿上?！扒嘤?，”姑惡鳥口吐人言，只喚著她，“青英?！边@聲音聽起來僵硬的很，在這黑夜里更增了幾分怪異。

    吳青英愣了一下，終于反應(yīng)過來，卻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嫂嫂？”

    第63章 姑惡聲悲（十二）

    于繡人頭落地時，心里正無比擔(dān)憂著吳青英，還夾雜著對這世道的痛恨……當(dāng)她再清醒時，她便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竟附在了一只姑惡鳥身上。不，又或者，她是化作了一只姑惡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