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說到此處，恨恨地又踹了她一腳，長(zhǎng)嘆道：“就算你不顧及爹娘，也該想想你兄長(zhǎng)。你兄長(zhǎng)平日里待你不薄，你難道想讓他在黃泉之下也孤零零的嗎？”

    “所以你們是一定要這么做了？”袁月菱抬眼看向父親，眼里除了悲憤，還有了些恨意。

    “是，”父親回答得斬釘截鐵，“這明明是上策，我也不知你在不服些什么？”

    袁月菱愣了愣，又忽而笑了?！昂茫彼c(diǎn)了點(diǎn)頭，“好?！?/br>
    那一夜，袁月菱為兄長(zhǎng)守靈，她跪在白燭之前，心中久久不能平靜。抓了一把紙錢，無力地丟進(jìn)火盆里，看著那紙錢在火焰中逐漸萎縮成灰燼，袁月菱不自覺地落下了一滴淚來。

    她忽然明白了。

    究竟，誰是受益者呢？又是誰，到最后，一無所有？

    “借口，”她喃喃，“都是借口?！?/br>
    “哥，”她說，“其實(shí)我一直都很嫉妒你。”她苦笑了一聲，又輕聲說道：“你看，你不在了，他們還惦記著你的婚事呢。也不知，你泉下是否有知？”

    她說到此處，又嘆了口氣，忽而抓起了籃子里的紙錢，不管不顧地都按進(jìn)了火盆里?；鹧孀冃×?，卻沒有滅，一點(diǎn)點(diǎn)地侵蝕著那粗糙的紙，很快也灼燒到了她的掌心。她不自覺地躲了一下，卻又一咬牙，生生將手按了回去。

    好疼。芙清死前，也是這么疼吧？芙清先是斬?cái)嗔俗约旱纳呶玻址呕馃艘槐?，直至再看不出蛇尾原本的模樣。那疼痛，?yīng)當(dāng)比她此刻重上千倍萬倍！

    經(jīng)歷了這樣的疼痛，她終于可以倒在家門口了?？墒?，她的家人，不要她。

    “芙清，”袁月菱想著，拿出手來，低頭看著掌心的灼紅，默默流著淚，“值得嗎？”

    第87章 松柏累累（十二）

    一切都在如兩家計(jì)劃的那般順利進(jìn)行。袁月菱披麻戴孝跪在靈前，看著家中人來人往，她卻只剩了冷笑。她知道，這些人不是來祭拜的，他們都是為籌備那場(chǎng)盛大的冥婚而來。

    明日，就在明日。

    袁月菱只覺自己仿佛忽然從這個(gè)世界消失了一般，面前的棺材好似是自己的棺材。那些腳步踏進(jìn)靈堂，在她面前稍作停留，又轉(zhuǎn)而奔赴向他們更感興趣的事。聽著不遠(yuǎn)處傳來的高談闊論，袁月菱只覺得膈噎難忍，一口氣堵在胸口，往日平淡的窒息感此刻翻涌成了千百倍，一陣一陣地作祟。終于，她再也忍不住，一把薅下了頭上白布，瘋一般地跑了出去。

    她拼命地跑著，想要逃離這個(gè)讓她無法喘息的地方。身后似乎有人在追趕，可她顧不得那么多了。但好在那些人也不像是執(zhí)意要追她的模樣，她聽見那腳步聲逐漸緩慢、終至停息，而她卻跑得更快了些。她跑過鄉(xiāng)間小道，跑過曠野，跑過一座座墳塋……不知跑了多久，她終于沖上了那片松柏林，登上了山巔。

    然后，她便不知該跑去哪里了。往日衛(wèi)芙清和她相伴的地方，此刻只剩了她一個(gè)人。她望著不遠(yuǎn)處的藥蛇村，又看了看腳下層層疊疊的松柏，終于忍不住痛哭出聲。

    “芙清，”她哭著，大叫著，“芙清——”

    凄厲的喊聲驚起了林中雀鳥，翅膀撲棱扇起的聲音瞬間彌漫了整座野山，一群又一群的雀鳥從林中竄出，直飛沖天，又在空中不停地盤旋著。袁月菱抬眼望了望天，眼淚忍不住地流。身后卻傳來一陣草木彎折之聲，回頭一看，只見一條紫色的蛇正順著山石扭曲爬行，直向她來。

    袁月菱不想躲，她苦笑了一聲：“你是來殺我的嗎？”她說著，想了想，竟攤開手，又深呼吸了一口氣，閉了眼，道：“你來吧。”

    可那聲音到了近前便停了，她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那預(yù)料中的痛感。當(dāng)她再睜開眼時(shí)，她卻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身側(cè)竟又有了一個(gè)人：昆離又化為了人身蛇尾的模樣，正甩著尾巴，安安靜靜地坐在她身邊。

    “你……”袁月菱張了張口，又嘆了口氣，“算了?！彼f著，扭過頭去，只看著天邊。

    “你想死可以自己去死，”昆離冷冷地開了口，“我不會(huì)殺你?！?/br>
    “為何？”袁月菱問。

    昆離答道：“你是她救下的，你們……都是她救下的。她費(fèi)盡心思，犧牲自己，才救下了你們，我若再殺了你們，豈不是浪費(fèi)了她的心血？”昆離說著，搖了搖頭：“我不想浪費(fèi)她的心血，就像她浪費(fèi)我的心血那樣?！?/br>
    她說著，又咳了兩聲，故意道：“整座山上只有我一條蛇了，我也沒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了，更不想一直東躲西藏地活著。實(shí)在不行，你把我殺了吧，讓我也死在捕蛇人的手下，就如當(dāng)年的昆影一般。我可不想死得很可笑，很……卑微?！?/br>
    袁月菱聽著這話覺得不對(duì)，第一次斗膽看了看昆離的面相，卻發(fā)現(xiàn)她似乎比上次見面時(shí)蒼白了許多?！澳憧雌饋砗懿缓??！彼f。

    “她死了，難道你會(huì)好么？”昆離反問著，語氣不善。

    袁月菱聽了這話，心中忽然騰起一股火來?！叭舨皇怯鲆娔悖膊恢劣谌绱??！彼f。

    “若非藥蛇村的罪過，昆影也不至于施下那詛咒，”昆離咬牙反問著，“她救了你們，可你們是如何回報(bào)她的？你真當(dāng)我對(duì)藥蛇村之事一無所知嗎？”

    袁月菱愣了愣，又低下頭來?！拔覍?duì)不起她。”她說。

    昆離似是有些哽咽了，也扭過頭去：“早知道，不救她了。讓她安安心心地死，也比如今強(qiáng)。上一世她和你們無冤無仇，卻被你們追著捕殺，要拿她的尸身去泡酒，這一世……呵，這一世，還不如上一世呢。最起碼，昆影恨你們，恨得干脆。若是她今生也能這般干脆地恨著藥蛇村，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