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一次，冰夷并沒有太過失落。她收好了塤，又捏緊了手里的帛書，沖著洛河水喊道：“請君放心，我必不讓君失望?！彼f著，又低頭看了看帛書，這才心滿意足地踏水離去。

    待她走遠(yuǎn)，洛水上才終于又有了些動靜。宓妃自水下鉆出，靠在了岸邊的青石上 。她望著東流的河水，莞爾一笑。“這河伯，也不算太討厭?！彼?。

    她隨意地將碎發(fā)別到了耳后，又倚在了石頭上，靜靜地吹著風(fēng)。遠(yuǎn)處隱隱傳來凡人的歌聲，聽起來像是在播種，熱鬧非凡。

    宓妃不禁一時失神，風(fēng)里卻又卷來一陣竹葉清香，讓她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幾尾鯉魚在她眼前自水中躍出，又輕輕落回水中，擺尾游走；幾只白鷺立于岸邊，張了張翅膀，又向她垂首行禮……她知道，這是洛水的生靈在向她致意。她也微微頷首回禮，卻又不禁暗自嘆息，只努力去聽著凡人親切的歌聲。

    如果可以，她真想回到凡人中去?？墒?，她不行。如今的她，只能隨著水鳥游魚，在這水道中嬉戲玩耍?？伤B游魚尚可離開洛水，自在來去，她卻無法踏出洛水一步了。

    冰夷卻沒有想這么多，她歡歡喜喜地回了石宮，每日對著帛書，握著陶塤，從早練到晚。若非她還要回應(yīng)凡人的祈求，這陶塤怕是一刻都離不開她的手。

    只是，在樂律一事上，她實在沒有太多靈性。一開始的幾日，她吹出來的樂曲總是斷斷續(xù)續(xù)、不成曲調(diào)，按錯也就罷了，偶爾還會破音。那聲音聽起來沒有先前好笑，卻頗為刺耳，擾得河里的小黿精都來向她訴苦。

    “神君啊，”小黿精哭哭啼啼，“河中有異響，終日不歇，好似鬼泣，不知何物作怪，擾得上下惶惶……還望神君庇佑河中生靈。”

    冰夷清了清嗓子，將陶塤和樂譜藏進衣袖里，這才應(yīng)了一聲。“知道了，”她冷臉說著，“你們不必憂心?！?/br>
    小黿精見狀，不敢多言，只得先行禮退下。

    “有那么難聽么……”冰夷見小黿精離開，方才又將陶塤和樂譜拿出來。她稍稍有些氣餒，卻并沒有就此放棄：“若我就此不練，她又會如何想我？我在她眼里，已然是一個狂妄自大的蠢物，如何還能再擔(dān)上一個失信的罪名？”

    想著，冰夷輕輕嘆息一聲。身為河伯，她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水中生靈……即使，她不想如此。

    生平第一次，她感受到了無奈。

    無法，她只能偷偷練習(xí)。她不敢再將塤放在唇邊，只得在心中回憶著旋律，一遍又一遍無聲地練習(xí)著指法。如此練習(xí)了好幾日，她總算不再出錯了。

    “一直沒吹過，也不知行不行……”她躺在石床上，抱著陶塤，惴惴不安。

    翻來覆去好幾次，她才坐起身來?！安还芰?，且試試。”她想著，從水中一躍而出，在岸邊的石頭上坐了下來。

    望著滔滔流水，她終于將塤放在唇邊，輕輕送氣，吹了幾句……似乎還能聽？

    雖不及宓妃之琴音，但比她先前所奏動聽多了。

    冰夷喜不自勝，她顧不得許多，連忙握著陶塤踏水而去，直到了河洛交接之處。宓妃今日并沒有出水，岸邊的石頭上空無一人，只有一片竹海，在清風(fēng)之中簌簌作響。

    冰夷見這里沒人，也沒有急著遣游魚去請宓妃，只立在岸邊，拿起塤來小心地試了試氣息。這一次，似乎比方才更穩(wěn)了些。

    她終于放心了些，握著陶塤，回憶著樂譜，又閉了眼睛……沉穩(wěn)的塤聲漸漸飄遠(yuǎn)，浸入水中，又散入竹林，很快傳遍了河洛的每一個角落。

    曲畢，她睜開眼，宓妃卻仍舊沒有出現(xiàn)。冰夷望了望對面，等了許久，直至夕陽斜照，她卻依舊不見伊人蹤影。

    “莫不是，她嫌棄我的塤聲？”冰夷垂了眼，又輕聲嘆息，“也罷，待我再練練。”

    她想著，對著對面的洛水行了一禮，然后轉(zhuǎn)身便要離開?？伤齽傄胨懵犚娚砗髠鱽硪宦暻僖?，伴隨著她的輕笑。

    “河伯，請留步！”

    冰夷連忙轉(zhuǎn)過身去，只見宓妃又坐在了石頭上，膝上放著一把琴。她盈盈淺笑，又對冰夷道：“我有事來遲，請君莫怪?！?/br>
    “豈敢?！北倪B忙說。

    宓妃頷首解釋道：“洛水里的兩個小精怪今日因故爭執(zhí)起來，我前去調(diào)解，一時竟分不開身?！庇值溃骸熬畼仿暎乙训寐?。只是有些地方聽不真切，不知君可否能再奏一曲？”

    “自然！”冰夷說著，連忙拿起塤來，又吹奏了一遍。只是這一次，她不知怎的，練熟了的指法忽又亂了。才吹了一半，便有了錯音。

    她有些尷尬，剛要放下手來，卻聽對面琴聲響起?！昂硬?，”宓妃對她道，“我與君同奏?！?/br>
    冰夷抬眼，卻微微愣了一下。洛水之畔的女子正對她盈盈淺笑，在斜陽和暖的微光之下，她猶如落入清潭的一塊未經(jīng)打琢的璞玉，肌膚上是熠熠的流光，眸中是脈脈的波瀾。素手一撥，恰如石落清泉，輕靈地回響在天地間。

    好美，冰夷想。這還是她第一次意識到“美”。

    “河伯？”見她出神，宓妃不禁輕聲喚了一句。樂曲將要過半，很快就要到冰夷出錯之處了。

    冰夷回了神，只裝作無事發(fā)生，連忙又拿起塤，隨著宓妃一同演奏。只是，她已然有些心不在焉了。好容易奏完一曲，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卻聽那邊宓妃問道：“君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