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安靜下來，冰夷也不好意思再看她，只覺有一會兒沒再聽見宓妃的聲音了。她捏了捏衣角，終于鼓起勇氣，悄悄又向那邊看了一眼。這一看，四目相對。

    很顯然，宓妃一直望著她。

    “這……君一直在看我？”冰夷聽著像是在責問，但是底氣不足，倒像是在撒嬌。

    “君以秋波相贈，我自然要回禮?！卞靛f。

    冰夷故意冷笑：“我竟還以為，君是端莊神女?！?/br>
    “只是將君多看幾眼，便不端莊了？”宓妃反問著，又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酒。

    冰夷啞口無言。宓妃見狀，笑著隨手撩了一把水，揮在了冰夷面頰上。

    “這才是不端莊?！卞靛f。

    冰夷受不了這挑釁，本想還擊?？梢惶?，她忽又想起宓妃先前的勸誡，竟硬生生忍了下來：洛水可入河，河水豈能倒流？

    如果她是一個凡人就好了。冰夷心里忽然冒出這句話來，若她是一個凡人，便可反擊了。那時，宓妃定然不會如此囂張，她一定會滿眼憐愛、欣慰地看著那個凡人……

    想及此處，冰夷莫名心中一驚。

    “君在想什么？”宓妃見她神情忽然一變，問道。

    “在想……”冰夷看向她，“我若是個凡人，該是什么模樣?！?/br>
    “神靈很少會有如此想法，”宓妃嘆著，忽然微微一怔，又對冰夷笑道，“手鏈很好看。”

    她才發(fā)現(xiàn)她的手鏈。

    “?。俊北囊粫r有些沒反應過來，抬起手來，才想起那銀色的手鏈還在手腕上……她早已習慣這手鏈的存在了。

    “隨手綁的?！北慕忉尩馈?/br>
    “編得很漂亮。”宓妃說。

    天上忽地飄起了雨，細雨鋪在水面之上，順流而下。宓妃拿出了琴，又問冰夷：“君可愿與我同奏一曲？”

    冰夷本想擺擺架子，拒絕一下。可她一開口，便是一句：“自然?！闭f著，還把陶塤又拿出來了。

    宓妃一笑，調了調琴弦，便起了一個音。冰夷見狀，連忙跟上。陰雨天里，悠揚的琴聲夾雜著厚重的塤聲回蕩在天地之間，難舍難分。

    兩人都無法跨過面前的河流，樂聲卻可相互纏繞。有那么一瞬間，冰夷竟覺得，自己仿佛已涉水而去，來到了她身邊……

    若是她能去到她身邊，若是她能去到她身邊，那么……

    一聲驚雷在空中崩裂，雨忽然又下大了許多，水位驟然上漲，很快便淹到了冰夷的腳踝?！赌巷L》曲畢，她也回了神，再一抬頭，只見對岸的宓妃早已抱著琴站起了身，正憂心忡忡地仰望著灰蒙蒙的天。

    “水漲得太快了。”宓妃說。

    冰夷慌張起來，連忙解釋道：“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彼嗖恢窃趺椿厥?，只擔心自己又糊里糊涂地做了壞事，連忙抬手，想要將動蕩的河水安撫下來。

    可無論她如何施用靈力，皆無濟于事。這一次的雨，很快便超過了河水能容納的限量，即使是河伯也無能為力。

    “這一次，與君無關，”宓妃緩緩回過頭來，看向她，眼神中盡是悲憫，“風雨雷電，與天地并生。即使沒有你我，它們依然會降臨。這，便是凡人的劫數(shù)。如今，只能靠凡人自己了?！?/br>
    “凡人，”冰夷收了手，蹙眉道，“你我尚且不知如何是好，何況弱小的凡人？”

    “君莫要小瞧了凡人，”宓妃看向了面前的水道，若有所思，“他們總不能一直依靠神靈過活吧？遲早有一日，他們會擺脫神靈?！?/br>
    冰夷隱隱明白了：“君想讓他們自己應對？”

    “總該如此，”宓妃說著，頓了一頓，“只是，他們畢竟還很弱小?！?/br>
    “嗯……”

    兩人皆陷入了沉思。

    “冰夷，”宓妃忽然開口，高聲喚她，“君可愿同我，相助凡人？”

    “自然，”冰夷忙道，卻又有些猶疑，“可我方才已試過，收效甚微?！?/br>
    “并非要用神靈之力，而是給凡人指一條路。”宓妃解釋道。

    “指路？”冰夷疑惑。

    “是，指路，”宓妃輕輕點頭，伸出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仰觀天象，俯察地理，終成人文。君以為如何？”

    她說著，微微向前一步，眼里盡是期待：“君愿意么？”

    這一次，冰夷沒有貿(mào)然應下?！熬獮榉踩酥嘎?，直至凡人不再需要神靈？”她問。

    “是?！卞靛卮鸬?。

    冰夷笑了：“君倒是豪言壯語?？墒?，我為何要讓凡人不再需要我？”

    “當凡人不再需要神靈之時，世間便太平了。”宓妃說。

    “到那時，你我會如何？”冰夷又問。

    “你我會回到原本的位置?！卞靛掷潇o。

    冰夷瞬間收了笑容：“君還真是無私?！?/br>
    宓妃微微頷首，堅定回答道：“既為神靈，便當如此?！彼f著，又問冰夷：“難道君已生出私心不成？”

    冰夷一時語塞，她想了想，又無奈笑了?！板靛?，”她問，“君不曾有私心么？”

    “自我成神，我便下定決心，斷絕所有私心?！卞靛f。

    冰夷聽了，并不意外，也并不懷疑她話語的真實性?？稍绞侨绱耍闹斜阍绞怯幸环N難解的悒郁，擾得她心神難寧。

    “好，”冰夷輕輕應了一聲，又道，“再會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