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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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夷哽咽了一下,又微微側(cè)頭,說道:“神靈之本,在于凡人?!彼f著,苦笑一聲:“這句話,你可千萬記住了。” “是,”巫姖說,“姖記住了。”再抬眼時,她面前已空無一人,只剩了那越下越大的雨,和越吹越烈的風(fēng)。 “神靈之本,在于凡人?”巫姖念著這話,又握著小瓶子站起身來。她一路往回走,又一路忍不住地喃喃:“神靈之本,在于凡人?” 忽然,這主祭大河的尸祝站住了腳步?!叭羰巧耢`之本,在于凡人,那、那……”她握緊了手中的瓶子,“巫之職責(zé),當(dāng)真是侍奉鬼神么?巫之職責(zé),究竟在何處?” 想及此處,巫姖竟遍體都生出了寒意。明明只是初秋,她卻仿佛身處寒冬,腳下仿佛結(jié)了冰,每走一步,都被那冰凌一刺,讓她瑟縮、讓她顫抖。 而這一切,冰夷并不知情。她只是回到了石宮里,打碎了手中的陶塤。 黿精求見她,她將他攆了出去;洛水的巨龜送信給她,她也未曾接見;甚至于,當(dāng)她再聽見宓妃的琴聲,她也無動于衷。她只是坐在石桌前,呆呆地望著地上的陶塤碎片,又猛然出手,施加一陣靈力……不過片刻,這陶塤碎片終又變成了它原本的模樣,化為了一灘泥土。 “宓妃,”她想,“很快,我就不會讓你為難了?!?/br> 想著,她伸手向這泥土而去,幾番捏弄,終于造出了人形。她將這人形泥偶用靈力固定住形狀,又將她貼著心前放好。 “宓妃,”她想,“等我。” 三日之期已到,她來到岸邊,又見到了巫姖。巫姖已經(jīng)把兵器和血瓶都準(zhǔn)備好了,正恭恭敬敬地跪在岸邊,等著神靈降臨。 “做得不錯,”冰夷從巫姖手里接過短戈和血瓶,“多謝?!闭f著,她便要走。 “等……還請留步!”巫姖卻壯著膽子叫住了她。 “嗯?”冰夷回看向這巫女,這還是她第一次被服侍她的巫女叫住。 “姖,有一事不解,”巫姖小心翼翼地問著,“神君上次所言之事,究竟有何奧秘?” “奧秘?”冰夷笑了。哪里有什么奧秘呢?不過是一些真相罷了。 “還望神君賜教!”巫姖叩首道。 “不解么?”冰夷笑了,一抬手,河水涌動起來,一方陰鑒破水而出,落在了巫姖面前。 “這方陰鑒,可問世間萬事。你若有不解,盡管問吧,”冰夷說著,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我以為,這陰鑒實在沒用。有時,答案需得自己悟得。日后你若用不到這陰鑒了,便從此處到河中央,將陰鑒投下去便是。” “多謝神君賞賜?!蔽讑澱f。 “不必謝我,”冰夷說著,眼神逐漸空洞起來,語調(diào)也越發(fā)輕了,“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從今往后,你們不必再祭拜我了?!?/br> “神君,姖不解……”巫姖還想再問,可一抬頭,卻懵了又懵。方才在她面前的河伯,此刻已不知向何處去了。正在愣神時,她竟隱隱約約聽見了一陣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琴聲,悠揚婉轉(zhuǎn),動人心魄。 是宓妃在撫琴。她已連續(xù)撫琴幾日幾夜了,在巨龜送信卻得不到接見后,她便日日夜夜在河洛交接之處撫琴,只期待冰夷能現(xiàn)身見她。 風(fēng)過了,雨停了,又是一陣陰霾將天空籠罩。好容易出了太陽,又是一陣狂風(fēng)刮來,將所有的云聚集在一起,終成傾盆暴雨。 河水洶涌起來,洛水也不遑多讓。在這昏天黑地的濤聲之下,宓妃端坐于岸邊青石之上,手指不斷地?fù)芘傧?,從未停歇…?/br> 她真的開始著急了。她想見她,很想見她。 終于,在夕陽的光再次越過遠(yuǎn)山透過云層之時,她終于又看見了她。冰夷依舊是一身黑衣,沿著岸邊走來。她今日格外不一樣,竟規(guī)規(guī)矩矩地綰起了長發(fā),打扮得如同一個凡人。 已經(jīng)七日了。 “宓妃?!睂γ娴娜溯p喚著。 “冰夷!”宓妃叫了一聲,按住了手下琴弦,又站起了身。 “宓妃,”冰夷望著她笑,“已經(jīng)七日了,我終于可以給你一個答案了。”她說著,竟向前方踏出了幾步。 宓妃慌了:“請君止步!”千百年間,她曾無數(shù)次地要她“止步”,可今日不知怎的,她竟格外慌張。 冰夷自然是沒有停下的。她臉上帶著笑,腳步依舊堅定,只望著宓妃,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很快,河水便淹到了她的腰,她順勢一蹬,直向洛水方向逆流游去。 而此時的大河,并無半分變化。既沒有掀起洶涌的巨浪,也未曾帶著怒濤向洛水倒流……今日的大河,竟出奇地平靜。 宓妃愣了片刻,忽然明白了?!澳恪彼劭衾锊挥X淌下一滴淚,連帶著聲音開始發(fā)顫,“冰夷,你究竟做了什么?” 冰夷微微一笑,又高聲道:“宓妃,等我!我終于可以過去了!” 她說著,輕松地笑著,又奮力地游著。宓妃望著她,忍不住眼淚直流。 昔日的河伯冰夷,如今已經(jīng)是一個凡人了。 她從陰鑒里,得知了化為凡人之法。她先是效仿女媧,摶土為人。她又從凡間集齊了八十人的指尖血,十指連心,滴滴刺痛。 但其實,若要化為凡人,需要八十一滴血。這最后一滴,便是她自己的心頭血。 討來的短戈幫了她的忙。夜深了,她躺在岸邊,望著夜幕里的點點繁星,聽著遠(yuǎn)處傳來的幾聲鳥鳴,享受著她身為神靈的最后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