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欣懶得跟這些人去擠，慢悠悠的貼著門站著，等著亂哄哄的人群搶位置。

    張老三一句話沒說，可是那些搶位置的少年卻不敢去扒拉那些已經(jīng)排好的人，只能趕緊搶下一個位置。

    雖然亂，但是一分鐘左右也就排好了，易欣才準(zhǔn)備排隊，就有人拽了她一把，把她拽到最后一個位置——其他人都已經(jīng)排好隊了。

    拽她的人是剛才那個小男孩。

    男孩這時候已經(jīng)挺直了腰板，嘴唇抿得緊緊的，兩只手緊緊的貼在打滿補(bǔ)丁的衣服上。

    看著易欣懶洋洋的站姿，小男孩瞪了她一眼，隨后站得更直了。

    易欣摸了摸鼻子，有些訕訕的，這時候第一排的人已經(jīng)進(jìn)去了，第二排的急忙往前走一步，等著張老三叫人。

    這兒的人看起來家境都一般，像易欣這樣穿得齊整的也就兩三個，大部分都是像小男孩一樣穿著打滿補(bǔ)丁的衣服，只是有的干凈些。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易欣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應(yīng)該擠到前面去的，這樣斜著站也挺累的。

    大概快二十多分鐘后，張老三終于出來了，有八個小孩臉色蒼白的走了出來，表情怔怔的。

    張老三喊了第二排的人進(jìn)去。

    接下來快了很多，沒一會兒第二排的十個人就全都出來了，以至于第三排的人還沒準(zhǔn)備好就滿臉錯愕的進(jìn)去。

    易欣在第六排，這一排只有四個人。

    而現(xiàn)在前四排沒出來的人有五個。

    終于快輪到他們的時候，張老三一揮手：“第五排第六排的一起?！?/br>
    屋里有一張八仙桌，桌上放著一個骰盅，張老三走到那骰盅前面，一揮手把骰子梭進(jìn)骰盅，隨便搖了兩下：“按順序來，一人拿一張紙，寫下自己覺得的點數(shù)。”

    易欣瞥了一眼撲克牌顯出來的數(shù)字，默默和撲克牌交流道：“你這次不會還輸吧，上次就莫名其妙的輸了。”

    “怎么可能！那次是我不小心罷了！”

    眼前的字加黑加粗，表現(xiàn)撲克牌的憤怒。

    易欣是最后一個寫的，張老三好像已經(jīng)不太記得她了，看她的表情也沒什么變化。

    張老三沒有看骰盅，而是直接拿起那一張張紙：“第三個，第十三個，第十四個，去那邊等一會兒?！?/br>
    易欣這才看見在進(jìn)門的右角落是視覺盲區(qū)，那里站著五個小孩。

    她的心里揪了一下，若這是個死局，只怕她現(xiàn)在都涼了半邊了——以后要再小心一些，易欣這樣想。

    “其他人就回去吧，你們沒這個天賦?！?/br>
    張老三的話說得很直接，說完也不管這些小孩沮喪難過的心情，轉(zhuǎn)頭看向站在角落里的人，從懷里拿出一張紙寫寫畫畫：“六天后你們再來這兒?！?/br>
    然后這件事竟然就這么結(jié)了。

    小男孩出門的時候都還愣愣的，不知怎么的就拉了拉易欣的袖子：“我們這是被選上了嗎？”

    易欣這才發(fā)現(xiàn)男孩的眼睛很黑很亮，像顆黑葡萄，面對好看的人她語氣都柔和了幾分：“不是，六天后還要來再選呢。”

    “哦?！毙∧泻⑹膽?yīng)了一聲，易欣也沒管他，故意往陳三鋪子那條街走去，陳三也如她所愿的冒了出來。

    “小易欣！今兒怎么這么巧？我去你家里好幾次都沒看見你，這次竟然看見了?！?/br>
    陳三的笑容比起前次來更夸張了，嘴角都恨不得扯到耳邊，眼神不自覺的打量易欣的穿著。

    “呀，是陳三叔叔啊，我聽阿婆他們說你還給送吃的去了，真是謝謝你啦?！?/br>
    陳三去了一趟，周圍的人立即對呂元珍他們客氣了很多。

    易欣表現(xiàn)得很欣喜，又有些不好意思：“真是太麻煩您了，上次送我東西，現(xiàn)在還總給阿婆他們送東西，我真是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才好……”

    陳三眼睛一亮。

    “走走走，我們進(jìn)去說，別站在街上，我聽你阿婆說你現(xiàn)在去法租界找了個活兒……”

    易欣急忙點點頭，語氣里多了些這年紀(jì)該有的孩子氣：“是啊，我運(yùn)氣真好，人走霉運(yùn)之后一定會變得好運(yùn)的！”

    “唉，你這孩子，去做女仆有什么好的，你本來就是該讓別人來侍候你的啊！”

    陳三有些恨鐵不成鋼的道。

    來了。

    易欣心里道。

    “我哪有這個福氣，現(xiàn)在這生活已經(jīng)很好了?！?/br>
    易欣搖了搖頭，但眼里卻有些憧憬。

    “你看看這兒，你不想讓你阿公阿婆住上石庫門的房子嗎？你不想讓他們像有些老人一樣，整天四處逛逛吃吃嗎？”

    陳三已經(jīng)知道什么是易欣的軟肋了。

    “可是我沒有那么多錢啊，每個月工資十多塊，石庫門的房子租個單間都要一塊錢一個月呢！”

    “唉，真是，有的人藏著萬千財富，自己女兒卻給人去當(dāng)女仆！”

    陳三的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讓易欣聽了清楚，他余光看著易欣的表情，發(fā)現(xiàn)她臉上多了一些思量。

    “走吧，叔叔請你吃好吃的?！?/br>
    陳三領(lǐng)著易欣往一家飯店里走，看上去還挺高檔的，但是她覺得這頓飯應(yīng)該吃得并不簡單。

    果不其然，易欣剛坐下沒多久，就有陳三的朋友來了。

    “咦，今兒有客？”

    吳老鬼瞥了易欣一眼，故意大聲問道。

    易欣差點沒笑出來，她這么個小娃子看起來哪里像客人了，平常只怕早就開黃腔了。

    “唉，是易天瑜家閨女，我看她可憐，請她吃頓飯。”

    “易天瑜？他家小閨女不是才十來歲么？而且易天瑜家底那么厚……”

    “唉，你可別說了，這是前面那個，就不知道易天瑜留著那些東西做什么，這不管怎么說也是骨rou啊。”

    “是啊，別的不說給孩子換一處好的房子怎么了，現(xiàn)在住的那地方，唉，電燈也沒有，整天黑漆漆的，還有兩個老人呢……”

    兩人看似壓低聲音，但是每句話都落在了易欣耳朵里。

    “小易欣啊，這是你吳老叔……”

    易欣勉強(qiáng)的笑了笑，朝吳老鬼打了個招呼。

    吃飯時候，陳三和吳老鬼看見易欣心不在焉的模樣，對視一眼，垂下眼眸擋住各自的小算盤。

    易欣最近也打聽到了一些消息，不知道哪兒傳出來的風(fēng)，說是易天瑜屋里還有一箱子的珠玉寶石，怕是價值上百萬呢！

    只是易欣也知道，就易天瑜那個賭技，有多少家產(chǎn)都被他敗光了，哪里還能剩的下什么東西。

    只是，空xue不來風(fēng)……

    到分別的時候易欣才失魂落魄離開。

    到了法租界，還沒到公館，易欣就看著張靜靈遠(yuǎn)遠(yuǎn)的沖她招手。

    張靜靈也不是第一次看易欣穿成這樣了，按照易欣的說法，這是——去什么地方穿什么衣服，穿成這樣坐在茶館里聽人聊天更有意思。

    “陳jiejie，你今兒又去哪兒逛了？”

    “去公共租界的街上逛了一圈，有些地方可真有意思。”

    易欣撿著說了幾件稀奇事，岔開了這個話題：“你爹回來了嗎？他說好今天約我吃飯呢。”

    “回來了，就等著你呢！還讓我在這兒等著，看你什么時候回來呢！”

    張靜靈拖著易欣的手往她家走：“你賣給我家的染料真好用，還有你教的那什么記賬法，現(xiàn)在我爹說賬目可沒外人能看懂了，還有今天是想問你，那兩成子是一年結(jié)一次呢，還是一個月結(jié)一次？”

    “一個月結(jié)一次吧，讓我也體會一下每個月領(lǐng)工資的感覺?！?/br>
    易欣玩笑道。

    第28章 第三個世界

    “小嫣來啦, 今兒煮了八寶雞, 特別鮮嫩……”

    剛進(jìn)門謝氏就招呼道，現(xiàn)在為了體現(xiàn)親近, 除了張靜靈的稱呼沒變化，其他的都改成小嫣了。

    張青云臉上遮擋不住的笑意：“這個月利潤出來了, 我給你兌了莊票。”

    易欣接過他遞來的莊票，看到那上面的數(shù)額，心里慢慢的算了一筆賬。

    當(dāng)時她和張青云簽訂的合約是毛利潤的兩成份子，他們商定的毛利潤是不刨除工人工資的，最近易欣也會去逛逛布店，大概了解行情。

    張青云給了易欣六千塊。這就意味著他這個月有三萬塊的毛利潤, 但事實上因為最初沒有找全材料, 后來又經(jīng)過了一些試驗, 新布料最多也就賣了半個月，張青云差不多會有一萬多一點的凈利潤。

    看易欣有些驚訝, 張青云笑著解釋道：“之前咱們定的分成有些不合理，我算了算倒不如咱們按凈利潤的四六分方便?！?/br>
    現(xiàn)在人工費(fèi)不貴, 這么改改倒是易欣占大便宜了, 坐著就能分四成。

    張青云突然提起這事也不是無由來的, 這段時間他看見了易欣那染料帶來的利潤, 所以想以重利將易欣牢牢的拴在自己戰(zhàn)車上。

    同時他拿出莊票也是故意試探易欣懂不懂現(xiàn)在的行情, 其實就算易欣不會算, 用“我說會就會”了解一下情況還是可以的。

    易欣請張青云做中, 找了人用六十條大黃魚在華界買了二十畝地, 寫了地契交了稅，于是她也是有固定資產(chǎn)的人了。

    易欣想要蓋一家工廠，將背包里的一些資料研究轉(zhuǎn)化為實際的東西，或許個人力量如同螳螂擋臂，但是有些事她還是想做。

    蓋工廠先得修房子，所以易欣寫了招工公告，然后在空地臨時搭建了幾大間棚子。

    這年頭找工作不容易，很多時候一份學(xué)徒的工作都需要有中間人介紹。

    知道這事的人第一反應(yīng)就是悄悄地告訴自己的親朋好友，關(guān)系一般點的都不說，誰知道人家招多少人呢——這種好事可不能到處宣傳。

    在此之前，易欣請張青云推薦了個掌柜，原先家里也是開店的，只是后來大病一場，家里的生意慢慢破落了，后來把店面盤了出去，自己倒是來給人當(dāng)掌柜了。

    這掌柜的姓李，見人先帶三分笑，看起來十分和善，場面話也說得厲害，招工的事就交給了他，掌柜的很快找了四五個報社的人幫忙，全是做兼職了。

    二十畝地不算小，易欣把工地分成三塊區(qū)域，以農(nóng)產(chǎn)品為原料的輕工業(yè)，和非農(nóng)產(chǎn)品的輕工業(yè)，以及藥劑區(qū)，過幾年戰(zhàn)爭起來，各種藥類將會極其缺乏。

    招工開始那天，天不亮就有大堆男男女女在等著了，他們穿著補(bǔ)丁破爛的衣服，搓著帶老繭的手。

    “不知道這招工是個什么要求哩，會不會也要找關(guān)系？”

    “不知道啊，現(xiàn)在怕是有一百多個人了，也不知道要多少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