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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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后,眉如素死了。 這些年她為李牧舟試藥,毒已攻入臟腑,回天無力。她至死沒有說出牧舟身在何處,也許她也不知道,如她所說,那個人一旦出去,就不會再被人找到。 我摘下如素常年戴著的戒指,戴在自己指上。不可能恨她,即使自始至終都沒有真正了解過她。 接二連三的變故,接二連三的陰謀,接二連三的真相……我無力躺在如素睡過的榻上,許多人許多話從腦海中倏倏閃過,最多的是師父那句:了便終,終便了。 放下即無情,無情即自在。但如果放不下,又該怎么辦? 鐘了,你是否還想再見他一面,還想再見一見他墨如淵海的眼眸? 問問你的心。 …… 天色暗啞下來的時候,我換上一身宮女的行頭,收拾出一個包袱。 鴻雁突然跑進來,看到我的樣子便愣住了。我也愣住了,因為她身后站著臉色蒼白的秋水。 阮羅煙還是出事了。 秋水說,這段日子阮氏一直心神不安,胃口日見消減。今日下午,云靖派了一隊兵衛(wèi)把守文杏館,說是要保護瑾貴人的安全。阮氏惶惶不安,晚膳后沒多久就見了紅,此刻太醫(yī)院的一半御醫(yī)都在那處。 走進文杏館,滿院子的宮燈晃人眼目,稍遠處侍衛(wèi)舉著排排火把,烈焰沖天。 云靖披著褐白相間的大氅,焦躁地在廊檐下踱來踱去??匆娢襾?,他眼神里有一瞬間的躲閃,然后上前揖了一禮,不親不疏道:“鐘皇后?!?/br> 我陰沉地看他一眼,“人如何了?” “太醫(yī)尚在診治?!?/br> 我冷冷一笑:“王爺好手段!” “鐘皇后慎言!”云靖硬朗的臉龐在明火執(zhí)仗中現(xiàn)出莫名的情緒。他還不適應和我疾言厲色,卻已經(jīng)很不高興。 “敢做不敢認?”我故意激他,逼近一步道:“阮氏無非一個弱女子,她肚子里的孩子更加無辜,你畢竟叫了他十幾年兄長——連他一點骨血都容不下?” “皇后娘娘的話真是情真意切,我倒是想容,只怕這么容下去褚國就要易主了!” 云靖壓低聲音,亦沒好氣,“我司徒儀雖不是什么仁人君子,但這樣的手段我還不屑一為。本王問心無愧,也無須你來質問!” 說這番話時,他身上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不知不覺,他的個子已像竹子拔節(jié)那樣長起來,長出了凌人氣勢,長出了君王風度。 不知不覺,他已不是初見時的頑劣少年。 僵持中有人稟報,“胥大人來了。” 急步走近的胥筠先是看我一眼,而后向云靖行禮,“瑾貴人如何了?” 恰時太醫(yī)從軒中出來,我們?nèi)说哪抗恺R齊投過去,太醫(yī)面帶難色道:“娘娘、王爺容稟,這……瑾貴人,沒有孩子……” 我聽了這一句,有莫名的念頭劃過腦海,卻捕捉不著。心尖突突亂跳地問:“說清楚,是孩子沒了,還是沒有孩子?” “回皇后娘娘,方才微臣與瑾貴人請脈,委實是……未曾有孕啊?!?/br> 第73章 護你余生 聽聞太醫(yī)的話, 我心海翻涌,虛斥道:“胡說!兩個月前信誓旦旦說阮氏有喜, 如今又說阮氏未孕,你們太醫(yī)署拿皇家子嗣當兒戲嗎?若不曾有孕,如何會誤食傷胎,又如何見了紅?” 太醫(yī)躬身道:“娘娘請明察,之前為瑾貴人請脈的馮太醫(yī), 已然半個月沒來太醫(yī)署了。這, 瑾貴人見紅是、來了月信, 由此可知, 斷不可能有喜呀。” 果真…… “荒唐!”云靖拂袖冷笑:“敢拿龍裔欺君爭寵,簡直可惡, 這樣的人留在宮里豈非禍害!” “阮氏未孕, 豈非省了王爺?shù)氖虑??”我回過神, 亦作冷笑:“皇上如今病重, 后宮還是本宮來打理,阮氏何去何從, 便不勞王爺費心, 否則皇上知道了,怕是不高興?!?/br> 我一口一個皇上, 云靖自明其意,壓不住火兒地擠出一句:“皇后娘娘,不要太過份?!?/br> “我如何——” 胥筠用眼神止住我,“天色已晚, 今夜娘娘與王爺都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br> 云靖深深看我一眼,不作糾纏,拂袖而去。 半個庭院的護衛(wèi)隨之撤去,頃刻陰霾壓頂。胥筠站在原地,聲中充滿擔憂:“娘娘……” “你也回吧?!笔Я藢κ郑业穆曇魡∠?,“我還有些事情,要親自問問阮羅煙?!?/br> 館中燈火喑啞,阮氏面如死灰倒在榻上,見我進屋,翻身摔在地下,眼淚籟籟地往下掉。 “臣妾便知瞞不住,無中生有的事,怎么能長久……”她的哭聲不諳世事般柔弱:“一切都是臣妾該死,求娘娘千萬不要遷罪罪妾家人?!?/br> 看著梨花帶雨的女子,我?guī)缀跸敫黄鹂??!笆敲既缢??!?/br> “……是。那日臣妾歪了腳,請?zhí)t(yī)來看,太醫(yī)竟診出喜脈,未等我攔阻,便著人上報給了太后與皇上。 阮氏邊哭邊說:“臣妾明知不可能的事,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正巧湘妃娘娘過來了,說、說那太醫(yī)是她的人,若我乖乖聽話,一切都瞞得過去,若不然……便要治我假孕欺君之罪,還會連累家人。娘娘,臣妾當時實在害怕,實在不知道應該怎么辦……” 我閉上眼。 她明知有孕是不可能的事,因為,李牧舟根本沒有恩寵過她。 “那夜……” 阮羅煙伏在地上,瑟縮得愈發(fā)可憐:“那夜,皇上帶著氣過來,臣妾害怕不敢多問。誰想皇上在外廂直坐了一夜,次日未及天亮就離去了。 “湘妃娘娘讓臣妾撒謊,臣妾想,此事瞞得過誰,也瞞不過皇上,可不知為什么,皇上竟然沒有戳破……” 我哭笑不得。沒有戳破,是因為他有把柄拿在如素手里,他一旦解釋,如素就會暴露他的真實身份。如素設的這個局,擎肘在他,目的在我,她是想看看,多出這檔子事橫在我們之間,我們是否還能安好如初。 結果,如她所愿。 如素死前說還有一件事,指的就是這一樁吧。不與我說清楚,是覺得,我不配知道吧。 我的確不配。 想起那夜德政祠外露重風涼,他進退失距,有口難言,隱忍中只有一句:我心如此。 如此難堪。 恍惚走出軒外,不期撞在一人身上,胥筠仍在等候。 他頷退半步,“娘娘可還好?” 昏暗中頎影清麗,似有此人在的地方,便能滌盡污濁。人人皆變,惟有復塵如昔。 我失神地看著他,不似自己在說話:“阮氏受人算計,實屬無辜,請復塵代我向云靖求個情,不要降罪于她?!?/br> “依例……” “宮中連鳩占鵲巢的事都出得來,已是荒天下之大謬,還有什么老例靠得???知道復塵守禮,能否違禮一次?” 小許靜默后,胥筠頷首道:“我盡力一試?!?/br> 我身心疲憊,欲回容宸宮,胥筠執(zhí)意相送。宮道漫長,他忽而道:“問句不敬的話,若瑾貴人當真有孕,當真失胎,娘娘當真疑心王爺嗎?” 我已不想糾纏這些,聲音輕弱:“疑不疑的又有什么關系。” 胥筠苦笑:“復塵以人格保證,王爺不至行此齷齪之事。娘娘若疑,便是連同我也……” 我停住腳步,目不側視:“復塵清重磊落,我從沒有疑心過你。只是,”低下聲音:“這皇宮已是云靖的皇宮,沒有我的容身之所了?!?/br> 胥筠淡道:“這時候,恐怕容宸宮的宮牌已出不了宮門了?!?/br> 一句話,如一只手扼住咽喉。我詫然抬頭,看不清男子眼中的情緒明滅。 “你……”我艱難地問:“你什么意思?” 胥筠不語。 “復塵……”永世囚于皇城的恐懼讓我寒入骨髓,聲音不自覺地發(fā)抖:“云靖早晚會登基,我的命運也不過是和其他妃嬪一樣,遷到偏僻的寢宮消磨老死。我——只是想過自己想要的日子,他為什么盯著我不放?” “娘娘不是想去過自己的日子,”胥筠的聲音出奇平靜,“娘娘是想去找李牧舟。恰巧,王爺也想找到李牧舟。” 我屏息后退:“他不會回來的……” “也許不會。”胥筠溫雅一笑,不知幾分真假?!白屇锬锒嘞肓耍俏也缓?。我們走吧?!?/br> * 睜了一夜眼睛挨到天亮。 晨起,去瑞祥宮看望太皇太后,偌大宮殿,已成處處牢籠,除此不知自己還能逃到哪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至今對宮中發(fā)生的事一無所知,也算一種福氣。 進去前我向服侍她的宮人打聽,“太皇太后最近身體如何?” “老祖宗身體還好,只是近日糊涂得厲害,有些認不清人。” 雖如此說,太皇太后卻認得我。 我走近行禮問安,太皇太后叫著我的名字,拉住我的手不放,眼角堆出幾道皺紋:“你也不說來看看我,鄞兒也是、儀兒也是,孝心都是放在嘴上的。我一個老太婆整日無趣,也沒人與我來說說話?!?/br> 我鼻子發(fā)酸,勉強道:“皇祖母恕罪,以后鐘了一定多過來陪您?!?/br> “哎,罷了,知道你管著這樣大的家事不容易,什么雞毛蒜皮的事不得cao心,哀家也經(jīng)過的?!?/br> 太皇太后抿著嘴唇拍拍我的手,看樣子半點也不糊涂,“皇孫兒也忙,不知他最近舊疾還有沒有復發(fā)?還有那……阮氏、她的身子怎么樣?我宮里頭養(yǎng)的這幫子人哪,總是報喜不報憂,我成日在宮里,只好做個聾子瞎子了?!?/br> “好,都好?!蔽乙灰粦€(wěn)住聲音道:“皇祖母福澤深厚,旁人想求還求不到的?!?/br> 說著話,來人稟報:“娘娘,胥大人來了?!?/br> 太皇太后茫然問:“誰來了?” 我道:“皇祖母,是胥筠?!?/br> “胥筠?胥筠是誰?” 太皇太后不記得胥筠,見到胥筠的面,卻高興地將他拉到身旁,“剛才還念叨著你,此刻就過來了。今日事情不忙?” 胥筠與我對視一眼,“老祖宗,我……” “你們兩個呀,我是怎么看怎么好?!碧侍笸耆疡泱蕻敵闪怂拇髮O兒,把我們的手疊在一起,笑瞇瞇道:“以后你們須伉儷攜行,互相扶持,鐘了這孩子我歡喜,你到什么時候也不許欺負她?!?/br> 胥筠微動眉心,垂眸應了聲:“是?!?/br> 辭出瑞祥宮,胥筠臉上不知怎的有些紅,我奇怪地問:“你怎么了?” “……無事?!?/br> “是不是昨晚著了風寒?”我抬手覆上他的額頭,“可不是有點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