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第39章 自打進入順天府學, 夏懷寧真正是大開眼界。 前世, 他只是在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書院讀書,能夠高中全憑著對楊萱那一腔熱血和天上掉下來的狗屎運。 而現(xiàn)在,卻是真真切切地接觸到全京都的青年才俊,其中更不乏名門望族的子嗣。 先前楊修文提到的,那個以辭藻華麗而出名的大儒嚴倫的孫子也在順天府學。 府學的管理極為嚴格, 學子們吃住都要求在學里, 每半月有一日休沐時間。因有部分是京郊過來的, 諸如昌平、大興等地方,單是來回路途就得小半天, 他們索性便不回,趁著休沐之日熟悉一下京都各處風土人情。 夏懷寧為了籠絡他們,自告奮勇地當起了向?qū)А?/br> 幾個月下來,夏懷寧結交了好幾位朋友,在書院里也頗受夫子們看重,算得上是得心應手游刃有余。 這日又逢休沐, 夏懷寧突然想起有日子沒見到楊桐了, 便臨時起意過來溜達一趟。 進了大門,剛拐到這邊,他就看到站在竹林旁的楊萱和范誠了。 楊萱穿件淺粉色襖子, 袖口繡著細密的綠萼梅,因袖子有些短, 露出一小截白凈的手腕, 套了只水汪汪的碧玉手鐲。 手鐲的綠襯著肌膚的白, 加上袖口的粉,像是一幅美不勝收的畫。 因楊萱?zhèn)壬韺χ?,他瞧不分明真切的神情,卻知道她臉上始終帶著盈盈淺笑,而范誠的神情卻讓他看了個完全。 紅漲的臉龐,閃躲的眼神和眸子里不由自主散發(fā)出的灼灼光芒。 夏懷寧便是從這青蔥年月長大的,豈會不了解范誠心懷的鬼胎? 尤其,兩人離得這么近,只隔了一張書案,幾乎算得上面對面了。 兩人有什么話,不能隔著老遠說,非得靠這么近,是怕被人聽見么? 楊萱是他的人,幾時輪得著別人覬覦了? 夏懷寧腦子一熱,滿心的怒火就像油鍋里濺了水,噼里啪啦地炸起來,鐵青著臉走過去,沖著范誠冷冷地問:“敢問尊駕何人,如何會在此處?” 語氣很有些不善。 范誠本不想回答,可思及能來此處定然是楊家熟人,遂不卑不亢地答道:“在下姓范名誠,與楊桐乃同窗,今兒來討論窗課。請問您如何稱呼?” 夏懷寧不答,側頭瞧著楊萱,“阿桐呢,怎么單留你們孤男寡女的?” 楊萱頓時板起臉,冷聲道:“夏公子慎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夏公子怎么滿口胡言?我旁邊的丫鬟,還有父親的小廝都在這里,怎么就是孤男寡女了?還是說,夏公子覺得我名聲太好,非得往我頭上潑一盆污水?” 夏懷寧立刻醒悟到自己言語不妥,連忙行禮,“師妹勿怪,我口不擇言說錯了話,還請師妹見諒?!?/br> 楊萱不想搭理他,抬頭看到楊桐已經(jīng)尋了書出來,忙迎上前接過,笑道:“有勞大哥,回頭我看完了就還給你。” 楊桐笑道:“我現(xiàn)下用不著,你不用急,慢慢看?!庇譄崆榈卣泻粝膽褜?,“有陣子不見了,怎地想起今日過來,正好我給你引見范三哥?!?/br> 范誠道:“我已經(jīng)介紹過了,尚不知夏公子尊姓大名?” “他姓夏名懷寧,是我父親收的弟子,之前也在鹿鳴書院就讀,今年春天考中生員,現(xiàn)如今在順天府學進學?!?/br> 范誠頗為驚訝,夏懷寧看著年紀不大,十二三歲的樣子,沒想到這么年輕就中了秀才。 少年得志,難免有些恃才傲物。 當下拱手道:“久仰,久仰!” 夏懷寧隨意地還禮,“好說,好說?!?/br> 楊萱聽出他話語里的敷衍,冷笑聲“沐猴而冠”,又笑著對范誠道:“多謝三哥指點,以后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還望三哥不吝賜教?!?/br> 范誠立時又紅了臉,“我也只是粗通皮毛,當不得謝?!?/br> 楊萱笑一笑,叫上春桃往回走。 夏懷寧瞧著她纖細的背影,眸中漸漸蘊起一絲冷意。 適才楊萱并未特意掩住嘴,那一句“沐猴而冠”他是聽了個千真萬確。 什么是沐猴而冠,不就是說他戴了帽子也不像人,徒有其表假模假樣? 擠兌他也就罷了,可為什么對范誠這么好,又不是自家人,卻一口一個三哥叫得那般親熱。 難不成是有別的心思? 別指望! 前世,就沒有這個姓范的什么事兒,這一世,也不可能再有別人拆散他們,即便兄長夏懷遠也不可能。 不管楊萱愿不愿意,她只能是他的。 *** 走進二門,春桃低聲嘀咕著,“難道姑娘不待見這位夏公子,他當真沒有禮數(shù),姑娘是沒看到,他剛進來的時候,臉色青得跟……跟誰欠了他的銀子似的?!?/br> 楊萱緊緊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她瞧見了夏懷寧的臉色,還有他眼中掩藏不住的怒火與嫉妒。 那神情,就好像來抓jian似的。 雖然,夏懷寧每次來,辛氏都不曾特意讓她回避,可數(shù)算起來,見面的次數(shù)并不多。 兩人說過的話更是一個巴掌能數(shù)過來。 夏懷寧怎么會有如此強烈的情緒? 真是莫名其妙! 過不了幾日,中元節(jié)到了。 辛媛早就巴望著去瞧熱鬧,辛氏自不會違逆她的心意??蓷钚尬淖罱珓辗泵?,分不開身。 而護國寺廟會不比燈會。 燈會只是一條街,直著走幾個來回總能遇到,廟會卻足足三里地,還有好幾處分岔口。 尋不到人是常有的事兒。 辛氏自己沒辦法照顧三個女孩子。 楊萱自告奮勇地留在家里照看楊桂。 楊桐則主動提出愿意陪著辛氏去逛廟會。 如此便商定好,四個人一道去,如果走散了,那么辛氏跟楊桐各照顧一個,到時候在護國寺門口會合。 幾人倒是沒有走散,可辛媛跟楊芷又起了爭執(zhí)。 雖然當時兩人就已和解,楊芷心里卻存著氣,又不好在辛氏面前說,只能跑到王姨娘那里倒苦水,“……我是打算去挑幾樣花樣子,再看看有沒有時興布匹,她非得去看耍把戲的,好,那就先看,看完了再去雜貨攤也成,可她看完把戲又要去買朱砂赭石等顏料。買完了總算能去雜貨攤了,她一會兒說絲線顏色不純,一會兒說布料不細軟,橫挑鼻子豎挑眼,讓人怎么買?等到中午吃飯時候更可笑,她說吃什么就要吃什么,以為自己是天王老子,別人都得聽她的?比起萱萱差遠了,萱萱可沒她這么多毛病。” 王姨娘做出個意味深長的表情,“我跟你說的沒錯吧,表姑娘驕縱蠻橫慣了的,在揚州家里是最小的,人人都寵著她,現(xiàn)在太太也忍讓她。如果真有那種好人家來說親,她絕對會先搶了去……讓你先做好準備,就是防范這個的。還有上次,她平白無故地摔了你的粉盒,你想想若是換成二姑娘,她敢動手摔?還不是欺負你是個庶女,不是太太肚子里出來的?你可得自己爭口氣?!?/br> 楊芷思量片刻,嘆道:“姨娘說得對,媛表妹真的打算留在京都。你沒見她的妝盒,那些金銀玉石一套一套的,能耀花人的眼?!?/br> 王姨娘“哼”一聲,“辛家有得是銀子,每年單學子們交的束脩就不少,還有白鶴山上種的藥材香草。記得以前辛老太爺在世的時候,有次喝醉酒畫了幅畫,有人捧著二百兩銀子來求……太太當年的陪嫁也是海了去,不說十里紅妝,可足有一百二十四抬嫁妝。咱們楊家不能比啊,你爹爹的薪俸連吃穿都不夠,都是吃著老本還有田莊的出息。對了,上次太太帶你們?nèi)ャy樓,可又給表姑娘添置了首飾?” 楊芷點頭,“我們?nèi)嗣咳速I了兩支釵,母親單另給我添了一對綠松石的小簪和一對綠松石耳墜子?!?/br> 王姨娘滿意地笑笑,“七月是鬼月,不好出去走動,八月過完中秋節(jié)天氣涼爽了,這花會文會的也該辦起來了。你把這陣子新作的衣裳都拿出來掛著,別壓上褶子。” 王姨娘預料得一點兒都不錯,剛過完中秋節(jié),戶部左侍郎薛況的太太就給辛氏寫信,說潭拓寺有兩棵百年桂樹開了花,相約著一起賞桂花松散松散。 辛氏欣然應允,告訴三位姑娘提前準備著,八月二十六那天去賞秋。 楊萱悄悄問辛氏,“薛太太是不是給阿姐說親?” 辛氏瞪她一眼,“就你心事多,小小年紀天天不尋思點別的?”可唇邊的笑卻證實了楊萱的猜測。 楊萱“嘿嘿”笑,“娘,說的是哪家?” “打聽那么多干什么?”辛氏沒好氣地答。 楊萱笑道:“就是問問,別像阿笙似的,去給人做續(xù)弦?!?/br> 從落楓山回來后,秦笙給楊萱寫過信,說她的親事差不多定了,現(xiàn)下正合八字。 信紙上的字跡模糊了好幾處,顯然寫信時候落了淚。 這種事情,楊萱有什么辦法,只能干巴巴寬慰了幾句,倒是把楊桂的趣事說了一些給她聽。 秦笙再回信時,告訴楊萱做一種很簡單的面疙瘩湯,信末提了一句,八字合得是大吉。 意思就是,這樁親事已經(jīng)成了。 因為天氣熱,楊萱一直沒往廚房去,沒有嘗試面疙瘩湯的做法,也就沒有給秦笙回信。 這期間的曲折,辛氏也知道,故而聽到楊萱這樣說,就把內(nèi)情透露給她,“是真定府同知的嫡次子,今年十六,已經(jīng)考中秀才……想在京里說門親事,以后把家安在京都?!?/br> 那就是了,正是前世的那家。 沒過幾年,這位同知就會升任為真定府知府,官居四品。 他的兒子會考中進士。 楊芷嫁到這樣的人家,應該會愿意吧…… 第40章 楊萱偷偷告訴楊芷, 賞秋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楊芷一點就透,輕輕咬了下唇, 低聲問道:“是哪家?” 楊萱猶豫片刻,“娘沒說?!?/br> 楊芷明白,男女相看這種事情在沒有定論之前都是瞞著的, 瞞著當事人是怕以后遇到了尷尬, 而瞞著外人, 是怕傳出閑話來。 不管男女,都要多相看幾家才能做出決定,而相看次數(shù)多, 別人就會議論, 哪家的姑娘相看了七八家都沒有嫁出去,或者說誰家的公子挑急了眼,連誰誰家都愿意去相看。 話說出去, 對男女雙方都沒有好處。 楊芷遂不追問, 拉著楊萱跟她商議出游時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飾。 八月底,草木半黃, 正是山野里色彩最絢爛的季節(jié), 又是約在寺里, 沒有必要穿錦著緞,讓長輩看著太花哨且奢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