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楊萱卻是沒什么胃口,只就著青菜吃了小半碗飯,就推說飽了,那盆魚湯一口都沒喝。 今天的事情,她能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自己。 乍看到蕭礪時候的雀躍,他落水時候的絕望,以及看到他好端端地從水中出來時候的狂喜……她從來沒有這樣心情大起大落的時候,也從來不曾有過這樣悲傷到極致而后歡喜到極致的感受。 縱然她沒有喜歡過人的經(jīng)驗,可她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是喜歡蕭礪的。 喜歡他冷冰冰的面孔,以及無意中表露出來的一絲絲微笑。 可喜歡又怎樣? 她是定了親的人,總不能一邊嫁給范誠,一邊還要想著別的男人。 這是不忠不貞。 楊萱躺在床上,翻個身,又翻個身,只覺得天悶熱得要命,一絲風都沒有。 楊萱索性起身將帳簾撩起掛在床旁的銀鉤上。 終于有了風,絲絲縷縷的,夾雜著夏蟲“唧唧唧唧”的鳴叫。 單調(diào)而乏味,平白讓人煩躁。 借著淺淡的月光,楊萱摸到團扇,用力搖了幾下,又扔在旁邊,認命地闔上雙目。 仍是睡不著。 而屋子里好像多了道不屬于自己的淺淺的呼吸。 楊萱一個激靈睜開眼,果然瞧見一道黑影,靜靜地站在床前,一動不動。 不用猜,只看身形,她便知道,除了蕭礪,又會是誰? “萱萱,”蕭礪柔聲喚她的名字,“我會鳧水,能在水里憋好一陣子……你別擔心,我沒事的。” 上次,他是厲聲喚她“楊萱”,這次卻是改稱“萱萱”。 楊萱只覺得鼻頭酸澀眼眶發(fā)熱,淚水忍不住涌出來,無聲無息地順著臉頰滑落,洇入枕頭中。 少頃,深深吸口氣坐了起來。 她半邊臉隱在暗處,瞧不真切眸中神色,可腮邊掛著兩滴清淚,被月光映著,幽幽地發(fā)亮。 蕭礪胸口一梗。 他在水里,沒聽到她的喊聲,可站起來的那刻,卻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的神情,由絕望到狂喜。 然后她“哇”地一聲,哭著跑開。 楊桐跟他解釋,“你剛才沒在水下,我meimei擔心得厲害……拼命喊了許久都沒人過來幫忙?!?/br> 蕭礪聽聞,只覺得渾身柔情滿溢,恨不得立刻見到楊萱,跟她解釋一聲。 所以,下午他并沒有走遠,待天黑便原路返回,只等到屋里燈光全滅了,才悄沒聲地翻墻而入。 這會兒又見到她的淚,那股子柔情再次彌漫開來,像是盈滿了風的船帆,鼓脹脹地充斥在五臟六腑中,而心底酸軟得厲害。 蕭礪輕輕伸出手,將那兩滴淚拭去。 指腹觸及她的臉頰,濕冷卻又柔滑,像是水里浸過的羊脂玉涼得沁人,讓他禁不住想要靠近她想要呵護她。 蕭礪默一默,低聲道:“我姓蕭,‘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的蕭,單名一個礪字,‘謂有金石姿,良工心磨礪’的礪……你今年是不是就滿十二了?” 楊萱驚訝地抬眸看向他,低低“嗯”一聲。 “等你過完十二歲生辰,我去你家提親可好?” 楊萱大震,突然就想起他的話,“一個男人若是真心待你,會堂堂正正地登門求娶”,這是不是說他也是喜歡她的? 他為什么不早點兒,非要等到自己定親之后才說? 可是,即便自己沒定親,辛氏也不會同意吧? 楊萱心里堵得難受,淚水卻越來越多,瞬間模糊了視線。好半天,終于止住抽泣,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蒼白而無助,可憐巴巴的,“你別去,我已經(jīng)定親了?!?/br> 蕭礪猛地后退兩步,輕聲道:“你這么好的小姑娘,是該有許多人盯著……他就是下午教你釣魚的那人?” 楊萱點點頭,“嗯?!?/br> 蕭礪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人看起來挺老實,挺可靠,肯定會對你好,你好好跟他處……要是,如果,假如以后他欺負你,你告訴我,我給你出氣,或者,要是你愿意,我會帶你走?!?/br> 楊萱淚如雨下。 前世,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幻想過會有人來帶她離開夏家,離開那個讓她無法呼吸的地方。 可是她既無爹娘又無兄弟,就連個表兄都沒有。 所有辛家和楊家的人都死了,只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 無依無靠。 假如,那個大雨天,她在田莊遇到蕭礪,她不被他兇狠的眼光駭著,而是鼓足勇氣問一句,“你能不能帶我走?” 他會不會答應? 會不會? 前世的事情,已經(jīng)無法去求證,可現(xiàn)在,他卻清清楚楚地告訴她,假如她過得不好,他會替她出氣,愿意帶她走。 楊萱擦一把眼淚,站起身,走到蕭礪跟前,嗚咽著道:“你還欠著我的情,你答應過救我三次?!?/br> 清淺的月光透過半開的窗欞照進來,蕭礪終于看清她的眼。 淚水浸過的眼眸,被月光映著,亮得驚人,美得動人。 而她身上若有似無的茉莉花香,就在他鼻端縈繞。 這么漂亮美好的女孩子,合該過著安穩(wěn)富足的生活。 蕭礪笑一笑,柔聲道:“我記著呢,你不用想著數(shù)字,不管多少次,你有所求,我必應你……” 第70章 話說完,瞧一眼外頭天色, 柔聲道:“夜深了, 快點睡吧,睡遲了就不漂亮了?!?/br> 一副哄小孩子的架勢。 楊萱舍不得他走, 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抬手抓住他的衣擺。 蕭礪頓住,“還有事兒?” 楊萱扯著他不放, 輕聲問道:“大人可知道京衛(wèi)有個叫周路的,以前在大同當差?!?/br> 蕭礪想了想,答道:“知道有這個人, 好像在神策衛(wèi)任指揮僉事,不過沒打過交道, 怎么了?” 楊萱道:“他這人最是卑鄙無恥,你如果遇到他, 一定多加小心?!?/br> 蕭礪輕笑,“我們平常并無交集, 應該很難碰到?!?/br> 楊萱“嗯”一聲,沒話找話,“大人今天為什么到田莊來?” 蕭礪毫無厭煩之意, 很耐心地回答:“我在附近尋人經(jīng)過此處……昨天在落楓山腳瞧見你家馬車往這邊走。” 就是因為這個緣故,雖然中午時候并沒有特別想要歇腳, 卻鬼使神差地來到青衣河邊。 果然就瞧見了楊萱。 還有旁邊一直紅著臉小心翼翼地跟她說話的男子。 蕭礪喜歡這個漂亮膽大的小姑娘, 自然也愿意她能有個好歸宿, 可是那一刻心里莫名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煩躁, 遂脫下鞋子打算到河里靜一靜。 不期然,竟瞧見她的淚。 再然后鬼使神差地闖進她的閨房,又鬼使神差地說出求娶的話。 她一直都不在他的計劃之中,可是話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沒有思索沒有猶豫,就好像已經(jīng)考慮過千遍萬遍似的。 想起楊萱已經(jīng)定親,蕭礪眸光暗了暗。 既是如此,他更不該多加耽擱,免得被人瞧見連累她的名聲。 猶豫片刻,將衣擺從楊萱手里抽出來,低聲道:“你睡覺去吧,我走了?!辈淮卮?,已經(jīng)打開窗戶,足尖點地如大鳥般掠了出去,一個倒仰翻上了屋頂。 楊萱怔怔站了片刻,這才伸手將窗扇合上。 只這會兒,已有蚊子飛進來,嗡嗡地叫著。 楊萱上床掩好帳簾,一點一點回想著適才情形,心中歡喜一陣悵惘一陣,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才醒。 春桃一邊伺候她穿衣,一邊道:“姑娘真是好睡,太太都問過好幾回了?!?/br> 楊萱嘟起嘴,“夜里不知道怎么進了蚊子,睡到半夜被吵醒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睡著。” 春桃道:“今天晚上多熏點艾草,屋子里也熏一熏……田莊蚊子就是多,昨天就在河邊那會兒工夫,我身上被咬了好幾處。” 正說著話,就聽外頭傳來楊桂興奮的呼喊聲,“鴨子,鴨子?!?/br> 楊萱走到窗邊,探頭朝外看去,卻是范誠在樹蔭下畫畫,楊桂站在旁邊瞧。 范誠飛快地察覺到楊萱的目光,側(cè)頭笑道:“二姑娘?!彪p眼亮晶晶的,眸光里有不加掩飾的歡喜。 楊萱心頭頓時升起濃重的愧疚,幾乎不敢與他對視,定定神,出門走到樹蔭下,笑著問道:“三哥在畫什么?” 不等范誠回答,楊桂已經(jīng)熱切地指著畫紙道:“姐,鴨子還有雞?!?/br> 楊萱細瞧,見畫的青衣河。 河水蕩漾,楊柳低垂,河面浮一對鴨子,岸邊有幾只小雞正啄草籽。 卻是為了哄楊桂開心而畫。 楊萱無聲地嘆口氣,又問:“我哥呢?” 范誠道:“昨兒阿桂不是沒吃夠魚湯,阿桐帶著小廝又去釣魚了。”而他記掛著楊萱,便沒去。 楊萱瞪楊桂一眼,點著他的鼻頭道:“小饞貓?!?/br> “魚湯好喝?!睏罟鹧銎痤^奶聲奶氣地說,忽而又想到什么,指著畫紙道:“水里有魚,很多魚?!?/br> 范誠好脾氣地應著,“行,畫很多魚。”蘸了墨,開始勾勒魚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