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剛進門,撲面而來的是糕點的甜香,聞著便讓人覺得飽足和放松。 因前兩天下雨,張白案受涼染了風寒,告假沒來,文竹便也沒過來,鋪子里只有松枝,手里拿塊棉布帕子,把幾張架子擦得干干凈凈。 楊萱空蕩蕩的托盤,嘆道:“張白案不來,明天就沒有東西賣了,還是要再請個白案才好。也不知知味居先前的白案去哪里了,他手藝挺不錯?!?/br> 松枝搖搖頭,“自從知味居關(guān)門,再沒見過他,要不我去打聽打聽?!?/br> 楊萱道聲好,挑出來幾塊點心用油紙包了,笑道:“這些拿回去吃,干脆今兒就別干了,咱們?nèi)デ懊婵纯凑?,你收拾得怎么樣了??/br> 松枝面色紅了紅,笑著回答:“剛把屋頂墻頭修了,門窗正讓人做著,還沒做好,家具也量好尺寸找人打去了……姑娘去看看就知道了?!?/br> 三人溜達著,不大會兒走到前面的石槽胡同。 松枝打開門,將楊萱與蕭礪讓進去。 影壁仍是破破爛爛的,可繞過影壁,里面卻是豁然開朗。 西廂房已經(jīng)拆掉了,平出來好大一塊空地。 松枝解釋道:“文竹說有三間正房,再加個東廂房,足夠一家子住的,平出一塊地來可以種點菜,養(yǎng)幾只雞。而且,省得再費銀錢修整,拆下來的石頭瓦片都用上了。” 楊萱點點頭,繞著院子走了兩圈,興奮地說:“這里種兩壟黃瓜,這里種兩壟茄子,還可以種韭菜,韭菜最簡單了,割過一茬還能再長出來,不用每次都種??繅@里蓋架雞籠子,免得出來把菜葉子吃掉?!?/br> 松枝連連應著,“行,我聽姑娘的吩咐……姑娘說的好像種過菜似的?!?/br> 楊萱真的種過。 前世為了消磨時光,也為了排遣寂寞,姚蘭找人在田莊祖屋門前開辟了塊菜地,就是種著黃瓜豆角和韭菜。 快入冬的時候,在韭菜茬上鋪一層稻草,這樣韭菜就不會凍死,等開春早早就發(fā)出嫩芽來,包餃子時候切一把嫩芽進去,鮮得能讓人咬掉舌頭。 這話卻不能說出來。 楊萱只瞇瞇笑著,“我聽田莊里張嫂子說過?!?/br> 看過院子又進屋瞧了瞧。 屋里空蕩蕩的,只粉刷了墻壁,沒有什么可看之處,遠不如院子里的平地給人的想象大。 三人只略略掃了幾眼便離開。 回到家里,已是暮色四合。 楊桂見到蕭礪,笑著撲上來,讓蕭礪帶他們玩早上的游戲。 楊萱板起臉道:“蕭大人在外面忙碌一天,這才剛進門,阿桂既不曾問安,也沒想著讓大人坐下歇會兒,更沒有給大人倒杯茶潤潤喉嚨,就只想著自己玩鬧。李先生是這樣教導你們的嗎?” “沒有,”楊桂怯生生地說,“我錯了,不應該只想到自己?!?/br> 楊萱仍是沉著臉,“知道錯了,就得改正,光是嘴上說說有什么用?” 楊桂瞥一眼楊萱臉色,乖乖給蕭礪行過禮,又從春桃手里接過茶盅奉給蕭礪,小聲道:“蕭大哥喝茶?!?/br> 蕭礪接過茶,拍一下楊桂肩頭,“吃完飯咱們再玩,順便消消食?!?/br> 楊桂這才咧開嘴,高興地應了。 因中午吃得餃子,晚飯就簡單,只煮了米粥,炒了兩道青菜,再把昨天蒸的大饅頭熱了三個。 蕭礪沒有食言,帶著楊桂跟薛大勇在院子里瘋玩了好一陣子,直到月上中天,才讓他們洗漱了各自去歇息。 楊萱接著沒縫完的襪子繼續(xù)縫,而蕭礪拿了塊黃楊木,正用刻刀比比劃劃,不知道要刻什么。 許是嫌礙事,他擼起袖子露出緊實的麥色肌膚。在左臂外側(cè),有一道寸許長的疤痕,顏色紅亮,看樣子像是新傷。 楊萱一眼就瞧見了,皺著眉頭問:“怎么回事?” 蕭礪抬起手臂看了看,渾不在意地說:“七月初的事,辦差時遇到一伙不長眼的,傷得不重,因為沒擦藥,好得慢了點?!?/br> 楊萱緊跟著問:“我給你寄去的傷藥呢,怎么沒用?” 蕭礪道:“藥膏早就貼上了,那瓶藥粉也是,真正是好藥,平常里別人受傷了都跟我討,早就用完了?!?/br> 楊萱聽罷就有些生氣。 蕭礪小氣成那樣,當初被沐恩伯府的人追殺,還特特吩咐少她灑點藥,可滿滿一瓷瓶上好的藥粉,倒是舍得給別人用。 不由氣道:“我膝蓋都差點廢了,死乞白賴地要來那瓶藥,就是給你的。別人跟我不相干,干嘛給別人用?” 蕭礪賠笑解釋,“都是同僚,共過生死的弟兄,哪能坐視不管……你膝蓋怎么回事,好了沒有?” 楊萱賭氣道:“不用你管,你不是說,瞧我不順眼嗎?” 蕭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guī)讜r說過這話?” 楊萱“哼”一聲,“就是今兒下午說的,在馬車上……男子漢大丈夫,說出的話潑出的水,還能收得回來嗎?” 蕭礪慢慢回想著下午說過的話,終于想起來了,禁不住既好笑又好氣,展臂一伸,拽住楊萱的腕,將她拉到自己身前,笑問:“多少年前的事兒,你才幾歲,倒記得清,專門翻舊賬?” 楊萱瞪著他,“我就是記得清?!?/br> 她歪著頭,白凈的肌膚被燭光照著,比上好的羊脂玉都要柔滑,而那雙漂亮的杏仁眼水波盈盈,水嫩的唇微微嘟著,嬌俏靈動。 分明她并非這般小心眼的女子。 跟羅掌柜談論鋪子時,她落落大方;告訴松枝種菜時,她溫和親切;教導楊桂道理時,她端莊沉穩(wěn)。 唯獨在他面前,她總是驕縱任性使小性子。 是不是說,在她心里,他是與眾不同的,是能夠縱容她嬌寵著她的? 蕭礪心神蕩漾,聲音愈加低柔,像是久藏了的醇酒,“萱萱,先前的話我沒說完,我看不順眼的事兒自然要管,可也不是每個人都管教,那些不相干的人,我何必去管他們?萱萱是不想讓我管著么?” 楊萱毫不猶豫地回答,“不想。” 蕭礪唇角微彎,慢慢翹起一個好看的弧度,“那萱萱管著我好了,往后我的事情家里的事情都歸你管,吃什么飯,穿什么衣,每月我領(lǐng)了俸祿都交給你管著,好不好?” 第115章 過得半個月, 蕭礪領(lǐng)了九月的俸祿,果然交在楊萱手里。 很平常的青色荷包, 掂著還挺沉手。 楊萱打開一瞧,竟然有兩只十兩的銀元寶,兩塊零碎銀子和一把銅錢, 不由詫異,“大人是什么官職, 月俸這么多?” 蕭礪將腰牌掏出來給她看。 腰牌寸許見方,乃黃銅所制,稍稍有些沉手。正面刻著“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 背面刻著“鎮(zhèn)撫司百戶”字樣,另外還寫了他的大名——蕭礪。 楊萱記得從觀楓寺回來那次遇到他,他才是校尉,佩木制腰牌,沒有名諱。 這幾年工夫,竟然升到百戶了。 百戶就可以世襲。 楊萱抬手輕輕撫過他的名字,將腰牌還給他。 蕭礪解釋道:“我每月俸祿差不多八兩,如果出京辦差, 每天另有車馬費和飯食費, 這次去大同將近一年,就多了這些補貼?!?/br> 楊萱數(shù)了數(shù),記下個數(shù)目字, “說好了, 我只是替大人收著, 我可沒那本事管家?!?/br> 蕭礪笑笑,仍然取出那塊木頭就著燭光“吭哧吭哧”刻,一邊問道:“萱萱打算買宅子嗎?” 楊萱“嗯”一聲,“想買個大點的,兩進或者三進的院子,最好帶個后花園,挖口水塘養(yǎng)一池蓮花……種菜也成。以前讓松枝打聽過,好地方的就太貴了,偏遠些的不想去,我還是喜歡住在這附近?!?/br> 想起之前大舅母在黃華坊買的那處宅子,寬敞的大四進,帶著大大的花園子,布置得清雅舒適。 可惜,才住了不到兩年。 也不知最后便宜了哪戶人家。 蕭礪看到楊萱臉上轉(zhuǎn)瞬即逝的向往,輕聲道:“我這次差事辦得還行,上峰已上奏折替我們幾人請封,往年要么是升職要么是賞銀子。如果不升職,我估摸著至少會有一千多兩銀子的賞賜,回頭等我瞧瞧這周遭有沒有合適的,咱們買處大房子住?!?/br> “別,”楊萱連忙勸阻,“還是升職好。銀子可以賺,可升職的機會卻不一定隨時有。大人這次能升千戶嗎?” 蕭礪笑道:“沒那么快,可能是雙百戶或者代千戶,就是先許個空頭職缺,等幾時有千戶調(diào)離或者升遷,再頂上去?!?/br> “那也成,”楊萱很認真地說,“先候著,過兩年升到千戶,再然后升到指揮使。當上指揮使就能穿大紅官服了吧?我聽說還有御賜的飛魚服和麒麟服。” 前世她見過蕭礪穿飛魚服,可因為是大雨天,又被他凌厲的氣勢駭著,根本沒敢瞧他的面貌長相。 只記得,泥濘的雨水中,大紅色飛魚服的一角,顯得格外刺目。 這世,她還不曾見他穿過大紅色衣裳。 有點想看。 也想知道今世的他,若是穿著官服在他面前,氣勢會更凌厲還是會柔和些。 不由地將視線挺在蕭礪棱角分明的臉龐上。 蕭礪抬眸,對上楊萱的目光,黑亮的眼眸里溢出令人心折的溫柔,“我聽萱萱的,掙一件大紅官服穿著。飛魚服倒是不拘于官職,若是圣顏大悅,便是千戶百戶也能得蒙賞賜?!币贿呎f著話,手上動作卻是不停。 楊萱隱約看出輪廓,湊上前問道:“是刻的梳子?” 蕭礪點點頭,“到明年你就十五了,給你梳頭發(fā)用。你是哪天生辰?” “不告訴你,”楊萱瞪他兩眼,抱怨道:“我跟范公公同天生辰,每年我都送他賀禮,他從不回禮。” 蕭礪一聽便明白,啟唇淺笑,“我替義父補給你,也把我的補上。” 楊萱嘟著嘴,“不要,都是提前送,哪里有補過的道理……大人是幾時生日?” 蕭礪放下刻刀,拿過楊萱適才用的紙筆,因見硯臺里殘墨已干,倒了少許茶水進去暈開,提筆在紙上寫下幾排字,吹得墨干,遞給楊萱,“記仔細了?!?/br> 上面寫著:蕭礪,江西婺源人,乙申年冬月初八出生。 楊萱默默算一下,乙申年是屬猴,今年應該二十一歲,果真到了該娶妻生子的年紀。 她不能總是這么耽誤他。 可是,每每想到他可能會娶別人為妻,心里都好像扎了無數(shù)把刀子,痛得難受。 蕭礪看她盯著紙發(fā)呆,只當她算不出來,笑道:“我比你足足大了七歲,還不能管教你?” 楊萱沒心思接話,呆呆站了會兒,鼓足勇氣開口道:“大人打算幾時成親?” 蕭礪微愣,親昵地觸一下楊萱臉頰,又極快地縮回手,“問這個干什么?” 楊萱低聲道:“我不想嫁人,我覺得這樣就挺好的?!?/br> 蕭礪看著她,唇角帶著別有意味的笑,“這些不該你cao心,有我呢,別想那么多,太早成親不好,總得等你滿了孝期……天不早了,你快去睡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