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jié)
圣上冷冷“哼”一聲,“都是鐵公雞,該出銀子的時候一個個縮的跟王八羔子似的……得想法從他們手里摳點銀子出來。” 楊萱立時想到自己臘月就要跟偎翠樓解除契約的紙箋。 偎翠樓那位姓錢的男人著實敢要,二兩銀子一刀的紙箋,他翻了兩個翻,往外賣八兩。 眾人一瞧利潤大,紛紛照貓畫虎,刻了印章印紙箋。 從九月開始,價格一下子就降下來了。 怎奈有契約在先,錢姓男子仍是按每刀二兩的銀子買楊萱手里的紙箋,可往外賣卻不容易了,就是倒貼二百文也沒人買。 故而,他老早就對楊萱知會了,契約就到臘月底,讓她別再做了。 見圣上想從公侯手里摳銀子,楊萱便道:“之前內(nèi)府公公帶回來的紙箋,不知圣上見過沒有?” 話音未落,已有太監(jiān)將紙箋呈上來。 圣上翻著看看,問道:“李山是何許人?” 楊萱答道:“是江西前來應(yīng)考的舉子,這些圖樣都出自他手,另外還有印成彩色的牡丹、山茶等圖樣,若是內(nèi)府公公采買是二兩銀子一刀,賣給他人則賣五兩銀子,其中差價可分六成給圣上?!?/br> 圣上沉吟片刻,“朕對這個名字沒印象,是今科進士?” 楊萱忙道:“他會試沒中,現(xiàn)留在京都等待明年開恩科?!?/br> “朕不打算開恩科?!?nbsp;圣上搖搖頭,又道:“畫得還不錯,工匠的手藝差了點。”忽而來了興致,吩咐范直鋪好一張宣紙,提筆蘸墨,飛快地畫出兩桿細(xì)竹,雖不若李山筆觸細(xì)膩,卻更見疏朗挺拔。 范直不住嘴地拍馬屁,楊萱也隨著贊好。 圣上頗為得意,“朕這竹刻成印章如何?” 楊萱認(rèn)真地再看兩眼,“圣上畫得自然是極好的,就怕工匠刻不出神~韻來?!?/br> 圣上不以為然地說:“若連這個都不能刻,也不用在宮里混吃混喝了?” 楊萱看圣上興致頗高,突然想出個主意,卻又不敢貿(mào)然開口…… 第120章 一番話在嘴邊徘徊片刻, 終于鼓足勇氣出口, “圣上,民女之前曾在長安街目睹圣上班師回朝, 圣上寥寥數(shù)語令千萬兒郎苦練技藝投軍從戎。尋常百姓少有機會聆聽圣上教誨,不如圣上寫幾句勸誡的話,印在紙箋上分發(fā)出去,好叫天下百姓得益?!?/br> 圣上龍心大悅,“好!” 另換紙,筆走龍蛇寫了句“寧為百夫長, 勝作一書生”,又寫“只解沙場為國死, 何須馬革裹尸還?!?/br> 楊萱扶額。 只有書生才喜歡光顧筆墨鋪子,喜歡賞玩紙箋,那些真想從軍的,只會去逛兵器鋪子,誰還愿意買紙箋?。?/br> 可見圣上正在興頭上,又不敢說他寫得不對。 范直偷眼瞟見楊萱欲哭無淚的表情,眸光垂下,待圣上寫完“愿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guān)”, 低咳聲, 贊道:“圣上心系邊陲, 實乃百姓之福。不過韃靼人經(jīng)上次一役, 元氣大傷, 三五年內(nèi)定不敢犯邊。當(dāng)務(wù)之急乃是激勵少年向?qū)W,為國效力?!?/br> 圣上點點頭,“言之有理”,側(cè)頭問楊萱,“楊二,你說朕寫什么詩句好?” 楊萱早想出兩句來,便道:“讀書不覺已春深,一寸光陰一寸金,還有少年心事當(dāng)拿云,誰念幽寒坐嗚呃。不知行不行?” 剛說完,適才被打發(fā)索取藥粉的太監(jiān)回來,雙手恭敬地將瓷瓶奉在案面上。 圣上打開瓶塞聞了聞,笑道:“孫仲義今兒大出血,心疼壞了?!背瘲钶媾?,“拿走吧,告訴蕭礪省著用,這都是孫仲義的命根子……紙箋的事兒朕再琢磨,幾時有了定案再召你來?!?/br> 楊萱恭聲應(yīng)是,屈膝行禮,拿過瓷瓶正要邁步,又停住,低聲問道:“圣上,那個明年不開恩科,我能不能告訴李山?告訴他,以便他早做打算?!?/br> 等了片刻,圣上仿似沒聽見般,不說行也不說不行。 楊萱正忐忑,瞧見范直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示意她離開。 楊萱又行個禮,道聲:“民女告退”,這才挪著細(xì)步走出門。 甫出大殿,立刻長舒口氣,而撲面而來的寒風(fēng),卻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這才短短半個時辰,她都汗?jié)襁^好幾回了。 難怪有俗語說“伴君如伴虎”,跟在天子身邊的確是無上榮光,可也太不容易了。 就是一句話的事兒,行或者不行,給個準(zhǔn)確的回話很難嗎? 非得讓人猜。 萬一猜錯了呢? 說不定還要上門問罪。 楊萱兩手兜著瓷瓶,腹誹不已。 而御書房里,圣上楚洛心情卻是極好,連接寫了好幾頁詩句,才神情愉悅地放下筆。 范直低聲道:“老奴看那楊姑娘相貌頗佳,性情才學(xué)也不錯,來年改元增補秀女,不如將她召進宮來侍奉圣上?” 楚洛手指輕輕敲打幾下案面,長嘆口氣,“臣子妻不可戲啊……真要召進宮,也就索然無味了。公公替朕留點心,看她那兩間鋪子怎么樣,別讓人欺負(fù)了。朕就是要立個典范,也讓嚴(yán)倫和御史那幫家伙看看,別整天指手畫腳地賣弄口舌,有這閑工夫,多想想興國治國之策略。男人自己沒本事,還攔著婦人上進?!?/br> 這話說得是嚴(yán)倫。 嚴(yán)倫是個酸朽文人,家中事務(wù)不管是外頭的店鋪還是內(nèi)宅中饋都仰仗夫人掌管。 偏生嚴(yán)倫平素喜歡買塊玉,養(yǎng)個蘭,甚至去青樓聽個小曲兒。 這些都是花銀子的事兒,而嚴(yán)倫未成名前,每月俸祿不過三五兩,怎供得起他風(fēng)花雪月,少不得伸著手跟夫人要銀子。 久而久之,就落得個“懼內(nèi)”的名聲。 現(xiàn)今嚴(yán)倫已經(jīng)成名,但怕夫人怕了幾十年,已經(jīng)根深蒂固。 許是因此,他對女子的要求便特別苛刻,之前就曾因有女子跟男人結(jié)伴同行,上書怒斥過世風(fēng)敗壞,并極力主張女子裹腳。 且因他是知名大儒,門生頗多,先帝對他多有忍讓,更使得他有恃無恐。 楚洛則是從十五六歲開始征北征西,陸陸續(xù)續(xù)在西北待了七八年。 西北戰(zhàn)事多,男人們提著刀上戰(zhàn)場打仗,婆娘們在家收割莊稼照顧孩子,以一己之力撐起整個家。 倘或都裹成三寸金蓮,能上山種地?外敵來了,能跑得動路? 故此楚洛對嚴(yán)倫等人的行徑深惡痛絕,只礙于乍乍登基,不便多生事端,暫且容忍。 而楊萱出身詩禮之家,是不折不扣的書香門第,卻憑一己之力照顧幼弟,還把開鋪子所得收益用來建造典房。 楚洛無論如何都要把這面旗桿豎起來,狠狠地打嚴(yán)倫的臉。 范直對內(nèi)情最了解不過,先前是怕楚洛對楊萱另有非分之想,故而試探一二。此時聽到楚洛吩咐,心里立刻有了數(shù),干脆地應(yīng)道:“圣上但請放寬心,老奴知道怎么做?!?/br> 這事對范直來說,真正是兩全其美。 對公,是效忠天子,對私,楊萱是蕭礪心尖上的人,連著兩年都孝敬過他生辰禮,怎么也該照拂點兒。 如今得到圣上明令,他大可光明正大地假公濟私。 范直一邊伺候楚洛批閱奏折,心里暗自思量,蕭礪還真是有點兒傻福,看上這么個聰明會揣摩上意的姑娘。 楚洛雖性情疏朗,不太在意細(xì)枝末節(jié),但畢竟是一國之君,君心似海難以捉摸。 如果戰(zhàn)戰(zhàn)兢兢畏首畏尾,楚洛自是瞧不上,若是太過放肆,口無遮攔,那就是藐視君威對天家不敬。 楊萱禮數(shù)上沒得挑,恭恭敬敬的,言語間卻時不時流露出女兒家獨有的嬌氣與任性。 好比她反問楚洛的那一句,“這話圣上該問夏舉人,民女怎么會知道?” 明明白白地就是不服與不忿。 放在后宮的哪一個女子身上,除去皇后外,她們都不敢這般跟楚洛回話。 想必楊萱也知道語氣不妥,很快又收斂起來,轉(zhuǎn)而解釋事情的原委,完全就是個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別說楚洛這般正當(dāng)年的男人,就連他這個無根之人也不忍苛責(zé)她先前的失言。 能在御前應(yīng)對得當(dāng),這也算是楊萱的過人之處了。 楊萱卻沒有范直想得那么能干,她現(xiàn)在滿心都是后怕。 她是真沒料到蕭礪會去割夏懷寧的舌頭。 要知道夏懷寧并非白衣,而是個舉人,已經(jīng)有資格出任官職,況且在圣上心中也是有名姓的人物。 若非今天正好碰到,說不定圣上會偏袒夏懷寧。 即便會派人查證,蕭礪能當(dāng)著別人的面轉(zhuǎn)述夏懷寧的話嗎? 如果傳出去,恐怕滿京都的人都會知道她右肩有粒紅痣,那她可就真的沒法活了。 她之所以半路回去要藥粉,不是怕圣上忘記,因為圣上是金口玉言,御書房里的范直跟另外四個太監(jiān)肯定會提醒這一點。 她是想看看圣上的態(tài)度。 還好,圣上顯然是相信了她的解釋。 看樣子也不會再治蕭礪的罪。 楊萱想跟蕭礪談?wù)?,不能讓他這樣鋌而走險。 夏懷寧這種無恥之徒遲早會被天收,即便不會,大可套麻袋揍他一頓解解恨,或者暗中下個絆子,為何非得報上名姓? 難道不留名就不是英雄好漢? 吃過晚飯,楊萱一邊做著針線活兒一邊等,一直等到二更天,她實在熬不住,便吹熄蠟燭,換了油燈,在桌上留了張字條,寫著“大人回來后請叫醒我,有事商量”,把兩只瓷瓶當(dāng)成鎮(zhèn)紙,一左一右壓在字條上。 油燈灌得滿滿的,足夠點一夜。 只要蕭礪回來,肯定能看到字條。 楊萱放心地回到東次間睡下。 一夜好睡,第二天早早起來,見桌上字條跟瓷瓶都沒了。 顯然蕭礪是回來過了,也看到字條了。 卻沒有叫醒她。 楊萱氣鼓鼓地跺下腳,正要往廚房去,夾棉簾子被撩開,蕭礪大步走進來,瞧見楊萱,臉上立刻浮起溫暖的笑容,“萱萱醒了,外頭落了雪,你別出去,我給你端水洗臉。”回轉(zhuǎn)身又出去。 楊萱跟著往外走,剛探頭出去,就被凜冽的寒風(fēng)凍了回來,而外面已經(jīng)白白一片,積了厚厚一層雪。 這空當(dāng),蕭礪已經(jīng)端了臉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