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jié)
楊萱已有心理準(zhǔn)備,不太在意,吃過早飯就準(zhǔn)備當(dāng)天要賣的紙箋。 每種紙箋數(shù)目不一,大概五十張“三更燈火五更雞”,三十張“少年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十七八張,“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剩下一兩張是“少年心事當(dāng)拿云”。 如此一來,有些人為了湊成整套,只能多買才有機會。 約莫辰正時分,錢多會過來將紙箋拿去。 連續(xù)五天,醉墨齋的生意每天紅火得不行,小小的店面擠滿了人,蕭礪卻始終沒有回來。 街頭上卻漸漸有了傳言。 正月十九凌晨,淮海侯府被抄家,滿門入獄;正月二十一日深夜,前閣老次輔閆志恩家中被查抄,闔家下監(jiān);正月二十三日夜,平?jīng)龊罴抑斜环?,不管男女老幼都被捉走?/br> 京都局勢波橘云詭,不管是新貴還是勛爵,家家戶戶心驚膽顫,生怕哪一天深夜,錦衣衛(wèi)會突然闖進他們家中…… 第127章 楊萱料定此事跟蕭礪脫不開干系, 可又沒法跟別人說, 只暗暗替蕭礪擔(dān)心。 夜里卻沒法安睡,總怕會有不好的消息傳來。 這天楊萱仍是做針線到二更天, 又輾轉(zhuǎn)反側(cè)好一陣子才合眼。 迷迷蒙蒙中,察覺到屋里多了道不屬于自己的清淺呼吸,楊萱猛然驚醒,睜開眼, 瞧見床邊有個高大的黑影。 她本能地去抓枕頭底下的剪刀,聽到低柔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萱萱, 是我?!?/br> 楊萱驚魂未定,坐起來, 顫著聲問道:“大人?” “嗯”蕭礪應(yīng)著,“你不用起,我回來拿件換洗衣裳, 馬上就走, 有件事告訴你?!边呎f邊將椅背上搭著的棉襖遞給楊萱。 看她穿嚴(yán)實了,囑咐道:“把被子往上拉拉, 別凍著, 外頭落雪了。” 楊萱探頭往窗那邊看,窗戶紙灰蒙蒙的,瞧不出半點亮色。 “是飄的雪粒子, 怕是積不住, ” 蕭礪低笑聲, 隨即轉(zhuǎn)入正題,“這兩天廣平府會來人,那人姓邵,叫做邵明運,是二哥。我請他幫忙調(diào)~教了兩個丫鬟和兩個小廝,出門的時候身邊跟個丫鬟方便些……廣平府那邊出武教頭,差不多人人都有兩下子?!?/br> 楊萱立刻明白了蕭礪的用意,忙道:“那大人呢?會不會有人尋仇?” 蕭礪低聲安慰,“不會,我是奉旨辦差,抓的都是有罪之人。即便尋仇也不怕,那些看家護院奈何不了我?!?/br> 說得好聽,那上次的傷口是怎么來的? 楊萱不愿提這種不吉利的事情,咬咬唇,叮囑道:“大人千萬當(dāng)心,還有,即便辦差也別做得太絕,得饒人處且饒人?!闭f著,仰頭看向蕭礪。 影影綽綽地,看不真切他的神情,只看到那雙烏黑的眸子發(fā)著亮。 “我會的,”蕭礪答應(yīng)聲,站起身,“我走了,你再睡會兒,天還早著……你喝不喝水?” 楊萱搖頭,“我不渴。” 蕭礪再沒說話,大踏步地離開。 楊萱下床走到窗邊,撩起窗簾,窗欞上糊著桑皮紙,根本什么也瞧不見。 只這一會兒,楊萱已經(jīng)感到刺骨的寒意,不敢逞強,趕緊鉆進被窩,卻是再也沒睡著。 過了兩天,果然有馬車從廣平府來。 趕車的是個五大三粗滿臉絡(luò)腮胡的漢子,自稱姓邵。 楊萱猜想這人可能就是邵明運。 從年齡看,他應(yīng)該比程峪小,相貌卻顯老,看著像三十好幾的樣子。 邵明運憨厚地搓搓手,“上次蕭礪去說需要幾個下人,我早就挑好了,等過完上元節(jié)才過來的。兩個丫頭是堂姐妹,家里人多養(yǎng)不起,簽的死契,兩個小子是我徒弟,跟我五六年了,楊姑娘當(dāng)成自己兒子一樣,該打打,該罵罵?!睂蓮堎u身契交給楊萱。 楊萱“騰”地紅了臉,她才剛十四,哪里就有這么大的兒子? 邵明運卻渾然不覺,粗著嗓子呵斥兩個徒弟,“以后聽楊姑娘的話,別給師傅我丟人。” 兩個小子老老實實地答應(yīng)了。 楊萱見已近晌午,便要留飯,邵明遠堅辭不受,說蕭礪不在家沒人陪他喝酒,他出去湊合一頓早點回去。 偏巧今天李山也不在,楊萱不好強留,親自送他出門。 等回來,先問兩個小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個高的說:“我十歲,叫邵南?!?/br> 個頭矮的則答,“我叫邵北,九歲了。” 兩人說話聲音很響亮,中氣十足,逗得春桃竊笑不已。 反觀兩個女孩,模樣長得挺周正,膽子卻小,看人的時候怯生生的。 想必在家中沒少被責(zé)罵。 楊萱溫聲問起她們名姓。 長臉的叫七丫,圓臉的叫八丫,都是十二歲,生日只差三個月。 楊萱想一想,給兩人取名叫蘭心、蕙心,意取蘭心蕙質(zhì)。 早在蕭礪告訴她的時候,楊萱就打算好了住處,兩個丫頭跟春桃一起住西廂房,兩個小子住在倒座房。 所幸松枝跟文竹當(dāng)初的床都還在,正好用上,否則突然多了四個人,怕不是要打地鋪。 春桃去給幾人收拾床鋪,楊萱隨口問蘭心,“聽說你們廣平府的人都會武藝,你會不會?” 蘭心細聲細氣地道:“沒正經(jīng)學(xué)過,就是跟著大人練過一點兒?!?/br> 楊萱很是好奇。 按理說,會武的人不都是英姿颯爽干脆利落嗎? 她這么羞怯的性子,也行? 遂道:“你練幾下給我看看可以嗎?” 蘭心點點頭,拉開架勢,打了一趟拳。 楊萱不懂工夫,可看她虎虎生風(fēng)的家世,堅定明亮的眼神,很有幾分女俠的風(fēng)范,可剛收手,立刻又恢復(fù)成怯怯弱弱的模樣。 楊萱嗟嘆不已,轉(zhuǎn)頭問蕙心,“你會什么?” 蕙心見楊萱和藹,怯意稍除,笑著回道:“我會打彈弓,還會扔石子?!闭f著,從地上撿起幾粒石子,指著梧桐樹干上一處黑斑,“姑娘看著,我要打那個黑點?!?/br> 退后十幾步,將手里石子扔出來,“啪”地正中黑點。 連續(xù)扔了四粒石子,四粒都打中了。 看著楊萱驚訝的神情,蕙心略有些得意,“天上飛的麻雀我也能打下來,用彈弓打?!?/br> 楊萱問道:“你是怎么練出來的?” 蕙心笑著回答:“從小沒人管,瞎練的,后來有了準(zhǔn)頭就做彈弓打麻雀烤著吃,還爬樹摘果子。”話音剛落,將裙角往腰間一別,楊萱根本沒看清她的動作,蕙心已經(jīng)坐在樹杈上,大腳穿了雙打著補丁的鞋子,垂在空中搖晃不停。 楊萱怕她摔著,連忙道:“快下來,當(dāng)心摔著?!?/br> 蕙心并不往下爬,踩在樹杈上縱身一跳,輕飄飄落在地上。 楊萱連連感嘆。 廣平府不愧是武術(shù)之鄉(xiāng),這兩姐妹沒人教還能練成這樣,如果像男兒那樣正經(jīng)拜個師傅,沒準(zhǔn)兒真能成俠女。 因見幾人身上衣服都補丁摞著補丁,楊萱著意打量他們幾眼,估摸出各自尺寸,趁著出門買包子,往燈市胡同尋了家成衣鋪子,給他們每人做身新衣裳,出門的時候也有體面。 中午飯便是吃了外面買的包子,下午的時候,蘭心與蕙心主動要求下廚做飯。 兩人灶上活計不太精細,倒是勤快,又掃地又擦桌子,把廚房收拾得整整齊齊。 邵南跟邵北插不上手,急得亂轉(zhuǎn),隔一會兒跑到廚房門口問,“楊姑娘,我們干點什么?”過一會兒又問一遍,“楊姑娘,有什么活兒讓我們干?” 楊萱苦笑不得,吩咐了春桃教他們規(guī)矩。 半大的孩子學(xué)東西極快,而且邵明遠又是挑出來品性好的。 沒幾天工夫,四個人已經(jīng)能夠端端正正地行禮問安了,邵南與邵北也懂得,沒事的時候不能往女主子跟前湊,只在院子等著招呼即可。 楊萱仔細觀察番,決定讓仔細靦腆的蘭心留在家里幫春桃持家,稍微活潑的蕙心跟她出門,邵南跟邵北兩個暫當(dāng)門房之責(zé),若是沒人來,就專心把功夫練好。 唯一讓楊萱感到不便的是,這四個孩子飯量都太大了,尤其兩個小子,跟小豬似的,胃口特別好。 本來楊萱三人,蒸兩碗米,炒兩個菜就夠,現(xiàn)在每頓要蒸一大鍋飯,炒五六個菜。 幾乎是吃過早晨飯,就得開始忙活中午要吃的菜。 春桃覺得不是辦法,提議道:“主子沒有跟下人一鍋吃飯的理兒,反正倒座房還空著一間,不如壘個灶臺,改成廚房。往后姑娘只管蕭大人跟阿桂的飯食,那四個孩子交給我。” 楊萱想想也好,特地囑咐春桃,“都是長個子的時候,別虧著他們。” 春桃笑道:“姑娘大可放心,我也一道吃,怎么可能虧著自己?” 楊萱點點頭,又想起一事,“他們既然來當(dāng)差,合該把月錢發(fā)下去。就從二月開始,每人五百文的月錢,你跟文竹一樣,每月二兩銀子,你覺得如何?要是干得好,再往上漲?!?/br> “行,”春桃喜滋滋地答應(yīng)著,“那我就是管事姑姑了。” 四個孩子一聽每天干活不累,吃飯管飽,而且還能有月錢,高興得不行。 當(dāng)下也不請泥水匠,就兩個小子加上松枝三人,把倒座房最靠里那間壘上灶臺,屋頂安了煙囪。 這就成了廚房。 蕭礪回來看到,唇角彎一彎,將邵南邵北叫到面前,往他們肩頭各自拍了下。 邵南咬著牙勉強能站住,邵北卻晃兩晃,倒在地上。 蕭礪板著臉冷聲道:“下盤不穩(wěn),從明兒開始,卯初起床,先蹲半個時辰馬步再吃飯。” 兩人先前見過蕭礪,知道這是比自己師傅的功夫還厲害的人物,半點不敢分辯,乖乖答應(yīng)了。 楊萱便對蕭礪提起蘭心兩人。 蕭礪笑著解釋,“女子不管反應(yīng)還是力道都不如男人,如果你帶個一看就是習(xí)武的女子在身邊,別人會心生警惕,她們倆人雖然沒正經(jīng)拜師學(xué)過,可都有些靈性,帶在身邊不惹人注意,引不起防備,危急時候出其不意,反而有奇效。” 楊萱了然,雖是嘆服蕭礪心思的縝密,卻也懷著幾分忐忑,“大人特地去廣平府找來這四人,想必知道自己當(dāng)?shù)氖鞘裁床钍铝???/br> 蕭礪干的就是得罪人的事情,可偏偏圣上有旨,他推辭不掉,又怕別人把仇算到楊萱頭上,所以才去廣平府找了邵明遠。 楊萱尚且有危險,蕭礪豈不更是危機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