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jié)
李石應(yīng)聲好,請大師合算出上梁的吉日。 可巧,正值楊萱癸水,據(jù)說行經(jīng)女子不能看上梁,否則對家宅不利。 楊萱只得留在家中。 蕭礪卻是去了,給楊萱帶回來一把銅錢,“上梁真是熱鬧,人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每上一間房梁都放一掛鞭炮,灑一笸籮銅錢,足足放了十掛鞭炮,我給你搶回來這些銅錢?!?/br> 楊萱忍俊不禁,“你這么個大男人也去搶?” “不搶白不搶,”蕭礪很是理直氣壯,“有的是人搶,好多比我年歲大,有幾個老太太動作更利落,不等落下,跳起來就搶。” 楊萱哭笑不得,“老太太能跳起來?” “能!”蕭礪斬釘截鐵地說,“眼神也特別好使……對了,還撒了許多核桃大小的巧果,我看沾了土就沒撿?!?/br> 楊萱將銅錢上沾的塵土草葉抖落掉,用匣子另外裝著,“過年的時候包給阿桂和大勇,不是說上梁的銅錢吉利嗎?” 蕭礪笑道:“下次上梁我再去搶?!?/br> “你就這點出息?”楊萱嗔一聲,“下次跟李山商量下,讓阿桂和大勇跟著去看看熱鬧,阿桂還沒見過上梁?!?/br> 蕭礪便問:“你見過沒有?” 楊萱嘟著嘴,沮喪地說:“沒有?!?/br> 蕭礪彎起唇角,柔聲道:“下次我?guī)闳?,給你畫個大圈,讓撒銅錢的專門往大圈里扔,誰都不許進(jìn)去跟你搶?!?/br> 楊萱樂得打跌。 蕭礪瞧著她腮邊那對跳動的梨渦,只覺得好似又要醉倒在里頭,而周身血液仿似沸開的水一般咕嚕嚕冒著泡,四處奔走著,尋找可以宣泄的出口。 他俯身輕輕在楊萱臉頰親了下,趁她翻臉之前,趕緊擁住她,柔聲道:“過幾天我興許會面圣,我找人把小溝沿的典房畫下來帶給圣上可好?” 楊萱狠狠瞪著他,臉頰一層層暈染上動人的霞色,那雙清澈如秋水的杏仁眼里,有些惱,有些羞,氤氳著波光。 蕭礪看呆了眼,低低喚聲,“萱萱……” “大人!”楊萱叱一聲,“大人以后不許……”那個“親”字就在口中盤旋,卻始終說不出來,轉(zhuǎn)而問道:“你幾時面圣?” 蕭礪神情溫柔,聲音更好似窖藏的酒,醇厚低沉,“今天夜里審訊最后一個人犯,把供詞整理一下,把奏章呈上去,看圣上幾時召見吧……我想順帶把建造典房的進(jìn)度稟告圣上,小溝沿這片空地如果能成,有可能會在廣渠門附近照此改建。” 楊萱皺眉,“廣渠門,那就是在外城了?” “嗯”,蕭礪點頭,“也是個藏污納垢的地方,旁邊有個法藏寺和保育堂,沒少干缺德事情?,F(xiàn)在又興起個青蓮教,最近常常作妖……最遲五六年,圣上肯定要整治那個地方,現(xiàn)在端看是如何整治法兒?!?/br> 楊萱默默盤算著,外城的地比起內(nèi)城又會便宜些,五年過去,她手頭上應(yīng)該又積攢下一些銀錢,倒是可以再賣點兒。 楊萱想得入神,渾然不覺蕭礪看她也看得入神。 過得三五日,蕭礪果然得蒙豐順帝召見。 進(jìn)宮前,特地回轉(zhuǎn)來取了營繕?biāo)局魇庐嫷哪菑埛课莶季值牟輬D。 這次面圣時間久,直到天黑透了,楊萱才聽到熟悉的馬蹄聲響。 蕭礪走進(jìn)院子,矮身摸了摸繞在他腿邊打轉(zhuǎn)的大黃,對迎出來的楊萱道:“你吃過飯沒有?” 楊萱搖頭,“面條搟好了,還沒下,正等著大人?!?/br> 蕭礪徑自往廚房去,“我去燒火?!?/br> 兩人很快做熟飯吃完,楊萱本以為蕭礪會對自己說一下進(jìn)宮的情形,沒想到蕭礪只簡單地說了句“圣上夸圖紙畫得不錯”,再無別話。 轉(zhuǎn)天蕭礪回來得倒早,吃過晌飯就回來,手里拎只藍(lán)布包裹,麥色肌膚上綴滿了細(xì)密的汗珠,被午后艷陽照著,晶瑩璀璨。 楊萱坐在石凳上正拆楊桂去年的棉襖。 棉襖做得寬大,今年冬天還能接著穿,但是袖口跟領(lǐng)口臟得不像樣,需得把表里拆下來洗洗,順便把棉絮曬一曬。 見蕭礪牽了馬進(jìn)來,楊萱頗為驚訝,“大人不打算出門了?” “不出了,”蕭礪走到梧桐樹下,停住步子。 今天李山休沐,楊萱在太陽底下曬了盆熱水,中午剛洗過頭,這會兒頭發(fā)還未干透,只松松地結(jié)了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 辮稍有些濕,洇透了身上單薄的夏衫,隱隱透出里面碧色肚兜的形狀。 蕭礪匆匆瞥過一眼便不敢再看,垂了頭道:“我身上衫子臟了,這就進(jìn)屋換下來,萱萱待會幫我洗一洗……盞茶工夫就換好了?!?/br> 楊萱應(yīng)聲好,等將棉襖拆完,上面線頭都去掉,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便撩開門簾走進(jìn)廳堂。 剛進(jìn)門,瞧見站在地當(dāng)間的蕭礪,不由怔住…… 第133章 蕭礪身穿大紅色的飛魚服, 含笑而立。 飛魚服是錦緞的, 右衽交領(lǐng), 肩頭跟胸前繡著精致繁復(fù)的圖樣,有飛魚、有行云, 有流水,層層疊疊綺麗錦繡。 楊萱有些恍惚,不自主地想起前世見到蕭礪時候的情形。 大雨鋪天蓋地,他滿頭滿身都是雨水, 瞧不真切相貌,只感覺那雙眼眸里兇狠的戾氣,讓人望而生畏。 前世與現(xiàn)在的情形漸漸重合, 楊萱呆呆地站著, 一時竟分不清今年何年。 仿佛又是在大興的田莊,每天聞著草香醒來, 枕著蟲鳴入睡,有風(fēng)的日子站在窗前聽風(fēng),下雨的時候站在廊下看雨。 日子漫長的好似怎么也過不到頭。 楊萱莫名就落了淚。 蕭礪慌了, 抬手扶住她肩頭, 連聲道:“萱萱,萱萱, 你怎么了?” “大人,”楊萱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大人, 假如我嫁了人, 可是過得不好,你肯不肯帶我走?” 蕭礪急切地說:“萱萱,你是我的,我會對你好,不會嫁給別人?!?/br> “可是……萬一呢?” 蕭礪垂眸對牢她的眼,低聲道:“我?guī)阕撸沓鋈ッ暻俺潭疾灰?,萱萱,我答?yīng)過的,只要你愿意,我?guī)阕摺!?/br> “我愿意,”楊萱撲進(jìn)他懷里泣不成聲,“那你為什么不早點來?” 什么是早點來? 早點到哪里去? 蕭礪滿心都是疑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就感覺她灼熱的淚水濡濕了衣服,浸潤到他肌膚,燙得他的心痛得難受。 只更加緊的擁住了她,喃喃低喚,“萱萱,萱萱?!?/br> 良久,楊萱才止住泣聲,自他懷里站直身子,手指撫著衣服上金線繡成的紋路,“硌得我臉疼?!?/br> 蕭礪怔住。 她悲悲切切地哭了這么久,第一句話竟然是抱怨飛魚服上的金線。 蕭礪既無奈又覺好笑,低頭看到她臉上果然紅紅一片絲線印子,柔聲道:“我先把衣裳換下來……原本是想讓你高興高興的?!?/br> 楊萱掏帕子擦掉眼淚,“我是高興,圣上給你升職了嗎?” 蕭礪笑道:“升了千戶,但最近沒有空缺,還是暫任百戶之職,享千戶俸祿?!?/br> “那也行……”楊萱抽抽噎噎地道,“大人換下衣裳我過水洗一洗,上面沾了眼淚怕會留印子?!?/br> 蕭礪回屋將飛魚服脫下來,另外換了件輕薄的衫子,候著楊萱洗干凈,搭到竹竿上晾著,一邊道:“圣上另外還有賞賜,不過還沒拿到,等拿到再帶你去看。” 楊萱仰頭問:“是什么?” 蕭礪有意賣關(guān)子,“先不告訴你,免得你到時哭不出來?!?/br> 楊萱瞪大雙眼,不搭理他,甩手走回廳堂。 蕭礪彎了唇角,緊跟著進(jìn)來,給兩人各倒杯茶,原原本本講起昨天面圣的事情,“……圣上對典房的草圖非常滿意,說既是為百姓所建就得考慮百姓的需要和難處,還特地吩咐我告訴你,賣紙箋的紅利他就不要了,讓你補貼在典房上,別虧了銀子。” 楊萱抿唇笑笑,嘟噥道:“想必圣上也不缺銀錢了吧,從正月就不清靜,到現(xiàn)在查抄了十幾家,得抄出多少家產(chǎn)?” 蕭礪低聲道:“不算宅邸、田產(chǎn)和商鋪,其余現(xiàn)銀、珠寶首飾共有大約二十二萬兩銀子?!?/br> 楊萱挑眉,“每家都有兩萬多兩銀子的家產(chǎn)?” “不止,”蕭礪道:“按以往的例,落入士兵手中約兩成,當(dāng)官的拿兩成,余下的入冊交給朝廷?!?/br> 那就是每查抄一戶,當(dāng)官的就能拿到四五千兩銀子。 楊萱真正訝異了,“你們也太大膽了,就這么明晃晃地欺瞞朝廷……那為啥不見你拿銀子回來?” “大頭都交給指揮使了,不過我也攢了些?!笔挼Z從懷里掏出只荷包,“先前沒告訴你,是不確定該不該拿,昨天在圣上面前過了明路就沒關(guān)系了。這是一萬兩的銀票,另外給了義父一萬兩,我只拿了銀票沒要珠寶首飾,那些東西容易惹是非,你喜歡什么釵簪盡管去買?!?/br> 楊萱打開荷包,見里面卷著十幾張面額不等的銀票,也沒有逐張計算,只沉吟道:“既然圣上知道你手里有銀子,還是再買地好了,總得讓他知道這銀子仍舊是為朝廷花的?!?/br> 蕭礪笑道:“就聽你的,再買一百畝地?!?/br> 楊萱盤算著,一百畝地加上房子,六千兩銀子足夠,還能剩下四千兩,遂道:“剩下的可以買間大點的宅子。” 蕭礪目光閃爍,“好地角的宅子不好買,等打聽了再說?!?/br> 楊萱明白這個道理,嘆口氣道:“反正不急,慢慢打聽著吧?!?/br> 過了兩天,有官媒上門,來提李石求娶春桃。 這次禮數(shù)足,還帶了四方表禮。 楊萱沒收,淡淡地拒了,“我們在京都住慣了,嫁到江西人生地不熟的,再說春桃老實,家中沒有父兄撐腰,要是被人欺負(fù)了,我也無從知道……還是想找個近便的人家,哪怕不在京都,保定或者真定也成?!?/br> 官媒笑呵呵地道:“姑娘別一棍子打死,男女結(jié)親講究緣分,不是有句話叫做‘千里姻緣一線牽’,月老的紅線系上了,就是相隔千里也能結(jié)成親。姑娘先考慮考慮,我回去再問問主家,過幾天再來?!?/br> 待官媒離開,楊萱叫來春桃,講了官媒提親之事。 春桃紅著臉道:“一切由姑娘做主?!?/br> 楊萱既好氣又好笑,“別的我能做主,你的意愿卻沒辦法。你到底覺得李石這人怎么樣,能不能合得來?以后可是你跟他柴米油鹽地過日子,別人可沒法說?!?/br> 春桃無奈地嘆一聲,“我覺得配不上李三爺,他家境好,還有個舉人兄長,我沒爹沒娘,手里也沒銀錢,要是嫁過去肯定被人瞧不起,還是算了吧?!?/br> 楊萱道:“這個放心,我不會讓你被人瞧不起,你只想想李石這個人怎么樣?” 春桃思量半天,又道:“江西太遠(yuǎn)了,真嫁過去就見不到姑娘了?!?/br> 楊萱仔細(xì)揣摩著她的語氣,猜測道:“你覺得這人還行?” 春桃?guī)撞豢陕劦亍班拧绷寺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