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反抗，等到了車上，她扶著他去了副駕，探過身子去給他系安全帶。然而就在她系好要離開的片刻，他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睜開眼，漂亮的眼里帶著詰問和疲憊：“你騙我?！?/br>
    他說。

    楊薇頓住動作，她抿了抿唇，好久后，她才道：“你放開我。”

    “為什么騙我？”他沙啞出聲，死死捏著她的手。他的力道讓她感覺疼，她忍不住皺起眉頭。然而宋哲控制不住自己，他盯著她，像一頭被激怒的惡龍，怒吼開口：“你和他出來，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和他出來？你怎么就和他斷不了關(guān)系？他和慕柔后面那么千絲萬縷你不知道嗎？你說我緋聞多，我背叛，所以你要和我離婚，你就可以接受他？！”

    “你放開。”

    楊薇冷靜開口：“你醉了?！?/br>
    “我很清醒?！彼握芸粗?，喘息著出聲，“我有什么比不上他？有什么他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你到底喜歡他哪一點？”

    “你喜歡他的臉？”

    “還是你喜歡他會唱歌？會說好話？會演戲？”

    “楊薇，”他撐著自己起來，急切靠近他，“你看看我，”他像一個笨拙又直率爭著寵的孩子，焦急道，“你認(rèn)真看看我，我也長得好看，他們都說我長得好看……”

    “還有呢？”楊薇抬眼看他，宋哲愣了，她平靜開口，“除了這張臉，你還有什么？”

    “我知道你看不起他，可至少他的一切是他掙來的，他會唱歌，會演戲，會說好話。他會對每個人溫柔以對，在我最難過的時候，他陪伴我?！?/br>
    楊薇的話讓他墜入谷底，他急切想要反駁，可他卻什么都說不出來，酒精讓他頭腦混亂，他呆呆看著楊薇，楊薇神色平靜：“我騙了你，沒錯。因為我怕你打擾我的生活。我沒有對你坦誠的義務(wù)，也不需要坦誠。宋哲，我希望你明白，你和我沒什么關(guān)系?！?/br>
    “我此刻照顧你，我同意在我身邊打轉(zhuǎn)，是你說的，你需要時間適應(yīng)離開我?！?/br>
    這話讓他無法喘息，胃疼和心疼交織在一起，疼得他眼里帶了霧氣。

    “我知道文哥和慕柔糾纏不清，但這和我沒有關(guān)系，對于我來說，如果我喜歡文哥，那我靜靜等他做抉擇就好。如今我作為朋友，更沒有什么管他的理由和資格，我不在意他的過去?！?/br>
    “你喜歡他？”宋哲牙關(guān)輕輕打顫，他看著楊薇，酒精讓他執(zhí)著得要追究一個答案。

    楊薇沉默了許久，終于開口：“如果你一定需要我喜歡一個人，你可以當(dāng)我喜歡他?！?/br>
    這話讓宋哲整個人都懵了。

    其實他知道楊薇和周文曖昧，可他一直覺得，這是周文一廂情愿的單戀，或者是還沒開始的接觸。

    可他沒想過，楊薇居然會和他承認(rèn)，她喜歡他。

    她喜歡他……

    她真的喜歡他！

    宋哲急促呼吸著，整個人腦子亂亂的。

    楊薇將手從他手里抽出來，她手腕上被他捏出了淤青。她靜靜看著那淤青，片刻后，她嘲諷笑了笑，重新啟動了車。

    宋哲呆呆看著前方，等下車之后，楊薇扶著他去了他的屋子，他躺在床上，一直有些恍惚。

    楊薇給他蓋上被子，便打算離開，然而走到廚房的時候，她突然看到了廚房里的串串。

    那串串還沒做完，但大概已經(jīng)看出了模樣，廚房里一片狼藉，可以知道這個人方才在做什么。

    宋哲這個人飲食清淡，和她完全不一樣，他會在這里做串串，想也知道，他是為了什么。

    楊薇站在客廳里頓住了動作，她靜靜看著廚房，好久之后，她深吸一口氣，還是去翻了藥箱。

    宋哲自己躺在床上，胃上難受得翻涌，他蜷著身子，一個人在黑暗里備受煎熬。他聽著她離開的聲音，咬著牙一句話不敢說。然而那聲音突然又停下來，去而復(fù)返，而后臥室的燈突然就開了，他不敢睜眼，就抓著被子的一角，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楊薇坐到他邊上來，把一杯溫水和胃藥放在他旁邊，平靜道：“先起來把藥吃了?！?/br>
    宋哲顫抖著睫毛抬眼，看見站在床頭的楊薇。他下意識想問她，走了又回來做什么？給他藥做什么？讓他去死就好了，還管他干嘛？

    然而他不敢說，他怕說完了，這人真的就走了。

    過去他敢說這些話，因為他知道她不會走。可此刻他清楚知道，她沒有那么多的耐心和愛意，供他揮霍妄為。

    他撐著自己起身，乖巧將要藥吃下。楊薇看著他吃了要，平靜道：“我先走了。”

    說完，她便轉(zhuǎn)身離開，剛走了沒幾步，她就聽到身后一陣踉蹌的腳步聲，她回過頭，就看見宋哲沖進(jìn)了衛(wèi)生間，隨后里面?zhèn)鱽硭疵鼑I吐的聲音。

    楊薇僵了僵，她轉(zhuǎn)身朝著衛(wèi)生間走過去，還沒到門口，就聽見宋哲開口：“別，別過來?！?/br>
    他聲音虛弱，楊薇知道他從來不喜歡讓人看到他狼狽的模樣，于是就在衛(wèi)生間門口等著。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里面的水聲，她仔細(xì)聽著里面的動靜，過了好久，她聽到“哐”的一聲悶響，她趕忙推了門進(jìn)去，就看見宋哲倒在地上，似乎有些迷糊。

    花灑還在噴著水，楊薇趕忙過去關(guān)了花灑，蹲下身子，焦急道：“怎么了？摔哪里了？”

    宋哲沒說話，輕輕喘息，楊薇不敢動他，撤了條浴巾蓋在他身上，就開始檢查他身上沒有沒有傷口。確認(rèn)沒有問題后，她皺著眉道：“我扶你起來，沒問題吧？”

    宋哲輕輕應(yīng)了一聲，楊薇扶著他站起來，宋哲整個人都靠在了她身上，他體溫有些不正常的灼熱，讓楊薇皺起眉頭。

    她把宋哲扶到床上，給他蓋上被子，又測了體溫。

    他果然發(fā)起了高燒，楊薇想給他送醫(yī)院，又被他攔住。

    “沒事，”他沙啞出聲，“你陪陪我就好了。”

    楊薇抿了抿唇，又去給他找了發(fā)燒貼，吃了藥。

    等全部做完后，她看著宋哲睡下去，終于才松了口氣。她正準(zhǔn)備離開，宋哲突然伸出手，拉住她。

    他什么都沒說，拉著她的手甚至都沒帶力氣，就輕輕顫抖著，看上去克制又虛弱。楊薇背對著他，感覺他的挽留。

    “楊薇……”他終于開口，聲音里帶了幾分哭腔，“求求你，陪陪我，行不行？”

    楊薇沒說話，好久后，她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開。

    宋哲沒動，他似乎是掙扎著，終于艱難放了手。

    楊薇回了自己屋子里，她換上衣服，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始終記掛著還病著的宋哲。

    她也不知道他退燒沒，更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胃出血了。她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抱著被子去了宋哲屋中。

    她打開宋哲臥室門的時候，宋哲正蜷著身子，用被子蓋著自己，咬著牙，輕輕抽噎。

    楊薇剛一開門，就聽見那戛然而止的抽噎聲收尾的余音。

    宋哲沒敢抬頭，他在被子里胡亂擦著眼淚，楊薇深吸一口氣，把被子撲在了宋哲床的另一邊，躺到床上，關(guān)上燈道：“睡吧，如果你覺得不舒服了，就叫我?！?/br>
    宋哲背對著她，沒有說話。

    夜里靜靜的，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宋哲聽著她的聲音，感覺自己仿佛是回到了他們新婚第一年。

    那時候他們每天睡在一起。其實他很喜歡抱她，但他又不愿意承認(rèn)這件事，于是每天睡覺時候端端正正，睡醒了就是抱在一起。

    她也就那時候會紅一紅臉，然后裝作無事發(fā)生。

    他們那時候過得很好，床上的事情，他其實不懂太多，都是跟著她一起探索，一起學(xué)。只是他學(xué)得快，很快就像個老手。

    那時候她一直矜持自制，他就特別愛看她在爆發(fā)那瞬間展露的那點真實。

    他能感覺她的歡喜，也能感覺她的炙熱。

    他懷念那時候的愉悅，后來她總在拒絕他，不是身體不好，就是太累。

    他一直體諒，她說的話，他都當(dāng)了真。而且他那樣的性子，被拒絕幾次，也就不會再主動。

    現(xiàn)在這些點滴過往，想起來都是剜心的疼。

    楊薇聽到他呼吸聲不太正常，她不由得皺起眉頭，叫了一聲：“宋哲？”

    宋哲沒說話，楊薇撐著身子起來，她解開被子，看見用手抱著頭不讓她看見臉的男人，她沉默了片刻，終于道：“哭了？”

    宋哲不回應(yīng)，楊薇嘆了口氣：“宋哲，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原來你這么愛哭的?！?/br>
    這話讓宋哲僵了僵，楊薇躺下去，用手枕著頭，慢慢道：“我以前也就在你父母走的時候看你哭過一次?！?/br>
    宋哲沉默著，他想起來那時候。

    先是他少年，她陪著他參加他父親的葬禮，那時候所有人對他們母子虎視眈眈，他看著他父親下葬的時候，整個人繃得死緊。是她站在他身側(cè)，輕輕握住他的手，鎮(zhèn)定又沉穩(wěn)開口，同他說：“別哭?！?/br>
    后來他母親下葬，還是她站在他身邊。他已經(jīng)是青年，西裝白花，她身穿黑裙，撐著傘站在他身后。

    她什么都沒說，他就感覺自己有無窮力量，面對這世界所有惡意。

    后來他一個人面對被二叔把持的公司無能為力，在墓園痛哭的時候，也是這個人找到他，她站在他身后，靜靜替他撐起傘。

    她一眼不發(fā)，卻就讓他知道，這個人——她的妻子，他要保護(hù)那個人，在他身邊。

    然后他站起來，哭著抱緊了她。

    那時候他想——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楊薇了。

    他靜靜想著那時候，突然間反應(yīng)過來。

    為什么他不能放手，為什么他不愿放手？

    因為如果沒有了楊薇，他身邊，就真的一個人都沒有了。

    他沒有兄弟姐妹，他父母亡故，他也沒有孩子，他唯一的家人，也只有身邊這個靜靜躺著的女人。

    他不能失去她，無論任何原因，任何理由，他都需要她的陪伴。不然他的一輩子，就是無根浮萍。

    楊薇是他一生所有感情的寄托，友人、親人、愛人，都在她一個人身上。

    她是他的命。無論怎樣的方式，他都放不開。

    他閉上眼睛，感覺自己仿佛從一場漫長的自欺欺人里，終于清醒過來。而這樣的清醒讓他格外惶恐，他開始幻想，楊薇喜歡周文，如果楊薇和周文在一起……

    如果楊薇離開他……

    想到那個場景，他就覺得，自己似乎再也沒有了任何勇氣。

    他再也沒有了任何支撐生命的分量。

    他不說話，楊薇以為他睡了，她打了個哈欠，又縮回被窩，就在她迷迷糊糊要入睡的時候，她突然聽他詢問：“楊薇，如果你喜歡周文，那我怎么辦？”

    楊薇背對著他睜開眼，而后她就感覺身后這個人靠近了她。

    他熟悉的溫度和味道包裹了她，他抱著她，沙啞出聲：“楊薇，我離不開你?！?/br>
    楊薇不說話，她靜靜看著黑暗，平靜開口：“宋哲，我總會有喜歡的人，也總會有下一段婚姻?！?/br>
    宋哲抱著他的動作僵了僵，好久后，她聽見他身后人啞著聲音開口：“你喜歡別人……也沒關(guān)系。我會陪著你，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給你最好的，你把我當(dāng)什么都行?！?/br>
    “只要我們在一起。”

    他艱澀出聲：“我什么都能原諒，也什么都能接受。”

    聽到這話，楊薇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