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朝他們走了過來，溫和地一笑：“辛苦你們了，一路上累壞了吧？行李都已經(jīng)放好了，你們兩人跟我住一個院子，等會我?guī)銈冞^去就好啦。”

    她又左右看了一眼，表情有些疑惑：“不是兩個人嗎？還有一個呢？”

    尤一往車后方一指，剛好和面無表情，抱著雞翻身下了車的男人視線對上了。

    “還有一個蠢學(xué)生在這?！?/br>
    尤一也跟著跳下了車，正打算自我介紹一下的時候。

    只聽見面前的女人驚呼了一聲：“阿喻？？怎么是你？？”

    合著還是認識的？難道心上人不是頭一次來這里支教？

    少女有些迷茫地看了一眼好不容易安撫下了撲騰的戰(zhàn)斗雞的男人，看到他緊抿著唇，默了半晌才低低喊了一聲。

    “媽?！?/br>
    尤一明白過來，他之前跟商務(wù)車司機說的來這里探親，并不是隨口一扯的借口。

    那么那個迷彩服男人——

    不遠處傳來一聲輕哼：“不好意思，請你叫她溫老師，我不想讓大家知道那以高齡走丟的蠢小伙子是我們兒子?！?/br>
    第22章 二十二塊都不給我 ...

    早在不久之前, 尤一就找了個機會，私下里跟程錚鳴打聽了一下賀涼喻家里的情況。

    她想知道，為什么男人說起家里人的時候, 會有一種又愛又恨的感覺。

    程·路透社資深成員·錚鳴摸了摸下巴, 將自己得知的情況跟她說了一下。

    “我雖然高中就跟他認識啦, 但一直到高三才玩得比較好，高二的時候有見過他mama來開家長會，后面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就變成他jiejie了，沒聽他說起過他爸爸，好像關(guān)系不太好吧?！?/br>
    “是有聽青黛姐提起過那么一兩句, 說兩父子脾氣都很犟, 互相都不讓著, 她卡在中間快要瘋了?！?/br>
    其實程錚鳴原本不打算和尤一說這么多的, 畢竟是別人家的私事，但他就是覺得自打尤一出現(xiàn)之后，賀涼喻常年擰著的一雙跟打了死結(jié)一樣的眉，像是找到了解鈴人一樣, 慢慢開始舒展開來。

    至少那個家伙他會因為小姑娘在樹蔭下跟別的男人多笑一會就不高興啦, 會對著手機笑得一臉蕩漾啦，還會專門花上時間去填寫那滿布著莫名其妙問題的無聊問卷。

    也許從男人在圖書館里, 接過小姑娘遞過來的那顆糖的時候開始, 就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尤一不知道為什么問著問著，面前的小程同學(xué)就開始笑成了慈母的模樣，看她的樣子也仿佛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一樣, 眼睛亮晶晶的，最后還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吧，我看好你哦?！?/br>
    尤一：“？？？”

    **

    走在日照依舊充沛得驚人的村子里，要不是路上跟賀母打招呼的人一副吃完飯出來溜達的模樣，尤一真的覺得現(xiàn)在時間其實還是挺早的。

    賀安南已經(jīng)突突突地繼續(xù)開著拖拉機去分發(fā)車上的東西了，只留下賀母領(lǐng)著他們兩人，還有一只烏雞，一起往她剛才所說的院子里走去。

    而賀母看到了賀涼喻之后，表情從一開始的驚愕，到后來的驚喜，再到后來的欲言又止卻又猶豫著不敢靠近，全部模樣都被尤一收入了眼底。

    她突然就想起了那天去輔導(dǎo)員辦公室的路上，男人說的那句話。

    “我媽狠心起來的時候，就跟沒生過我這個兒子一樣?！?/br>
    聽起來好像是爹不疼娘不愛的模樣。

    但尤一也記得，這一直抱著雞，低垂著頭默不作聲地，仿佛來到這里純屬是偶然的男人，也曾經(jīng)在王旭林問她支教地點的時候，不假思索地幫她將地址說了出來。

    村子不大，從一眼望到頭的街頭走到街尾的位置，是一個小小的四合院，三間矮平房組成了一個‘品’字，院子里有幾盆大大的盆栽，一走進去，一只小土黃狗就迎了上來，跟在賀母腳邊，尾巴搖得很是歡快。

    賀母將尤一帶到了她所在的房間門口，又回頭朝對賀涼喻笑了笑：“阿喻你的房間在隔壁，我?guī)恪?/br>
    賀涼喻直接將手中的雞放到了院子里，低聲說了一句不用，就面無表情地自己走進了隔壁的房間里。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尷尬，地上一臉警惕地看著小黃狗的烏雞，時不時梗著脖子飛快地邁著步子撲騰兩下翅膀，給這寂靜的空間增添上幾分熱鬧。

    半晌，賀母才勉強朝她擠出一抹笑容：“剛才你說你叫尤一是吧，我是阿喻的mama，你喊我溫姨就好了?！?/br>
    尤一禮貌地朝她點頭：“溫姨好?！?/br>
    看著這白白凈凈的小姑娘，溫煦一下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兒，自己來這里的時候，青黛大概也是這么大的年紀，還在讀著大學(xué)，明明眼里滿滿的都是不舍，卻還是努力笑著跟她說。

    “mama，沒關(guān)系的，我會照顧好自己，還有弟弟?！?/br>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做母親做的不是太合格，從每次發(fā)微信給賀涼喻，對方那冷淡的只有幾個字的回答也看得出來，兒子心里對自己不是不恨的。

    但好像不去多想，她就可以一直欺騙自己，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還沒有惡劣到那種地步。

    只有當(dāng)久久未見的兒子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她看著已經(jīng)比自己高出了一個頭不止的大男孩，也是才意識到，她這些年到底錯過了多少東西。

    吸了吸有些發(fā)酸的鼻子，她眨眨眼，將那股澀意逼了回去，拍了拍尤一的胳膊：“你先休息一會，我去隨便做兩個菜給你們吃，可憐的孩子，路上該餓壞了吧？”

    尤一想要跟上去：“其實我們出去隨便吃點也行了……”

    但溫煦似乎已經(jīng)下了決心，勢必要為兒子做點什么的模樣，將袖子一挽就沖了出去：“沒事，你等我！”

    尤一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消失在了視線里。

    “……”

    房間里的床鋪被子都已經(jīng)鋪展過了，明顯是溫煦在他們來之前就整理好了，尤一只把行李稍微收拾了一下，又換了一套衣服，手上兜著一件外套就出了房門。

    隔壁房間是關(guān)著門的，尤一輕聲敲了三下，半晌才聽見一個悶悶的聲音傳來。

    “睡覺了，不吃?！?/br>
    尤一覺得自己好像聽出了心上人撒嬌的意味，柔著眉眼笑了笑，低聲回了一句：“是我?！?/br>
    又過了半分鐘，面前的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男人高大的身子堵著門口，垂眼看著她：“干嘛？”

    尤一揚了揚手上的衣服：“你的外套啊，還給你?！?/br>
    賀涼喻抬眼在她身后掃了一圈，斂下眸里的黯意，接過她手上的外套就要關(guān)門。

    她眼疾手快地將右手伸到了門縫里，又低低地哎呀了一聲。

    門又飛快地開了，她的手腕被大掌一下擒住，頭頂是男人焦急又責(zé)備的聲音：“你沒看到我關(guān)門啊？坐了半天拖拉機把頭給吹傻了是不是？還是以為自己的手是鐵做的？”

    他嚷了大半天，身前的小女人卻低著頭不出聲，額前的碎發(fā)擋住了眉眼，看不出神色，只是靜靜地用左手捂著右手手背，肩膀時不時聳一下，像是已經(jīng)疼到抽搐的模樣。

    賀涼喻急得半彎下身子，試圖看清楚她的表情，語氣也軟了下來：“那你確實是笨啊，看到我關(guān)門還伸手過來……”

    他好像聽到了女人吸鼻子的聲音。

    “……”他長呼一口氣，“行行行，是我的錯，是我不該關(guān)門……夾到哪里了？很痛嗎？給我看看，嗯？”

    尾音揚起的時候稍稍顫了那么一下，柔軟低沉，撥動著尤一心底的琴弦也跟著震了兩下。

    尤一終于慢慢抬起頭來，卻并沒有像男人以為的那樣紅了眼圈，而是淺笑著，露出兩個小梨渦：“你陪我去吃飯的話，也許我馬上就不覺得痛了?！?/br>
    賀涼喻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皺著眉瞪了她一眼，又拖過她的右手仔細瞧了一會，確定那里白皙依舊，連一點紅印都沒有的時候，才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又想關(guān)上門：“不吃！”

    尤一再次伸手到門縫里，木門到底沒碰到她手背就停住了，她仰起頭來，看見男人斂著眉看著她，目光沉沉。

    兩人在門口又僵持了一分鐘，賀涼喻仰頭望天，長長吐了一口氣，只覺得太陽xue漲痛不已：“我他媽……”

    他沒說完，只是回頭進了房間，那扇門依舊保持著半敞開的模樣，尤一趕緊跟著溜了進去。

    “走吧，吃飯去？”她看著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到了床上，一雙大長腿交疊著垂在床腳，便搬了一張椅子在床前坐了下來，“溫姨說她去做幾個菜，等賀叔叔回來的時候一起吃?！?/br>
    賀涼喻現(xiàn)在心里煩躁得不行，聽到她提起賀安南，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將臉轉(zhuǎn)向了床內(nèi)的方向：“我不吃?！?/br>
    他現(xiàn)在腦子里都是一團亂，只要一想起在這里遇上了賀安南，看著他和溫煦一起站在自己面前，他就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這樣爸爸和mama并肩而站的景象，這些年來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只會出現(xiàn)過在夢里的柔軟溫馨感，突然在現(xiàn)實中朝他撲了個滿懷。

    這種醒來不再落空地呆呆望著天花板失眠下半夜的感覺，他有些不太能習(xí)慣。

    當(dāng)年溫煦下定決定要棄筆從師，來到這里做支教的時候，任憑當(dāng)時還是高中生的賀涼喻一哭二鬧三上吊，也還是沒能留下她。

    盡管每年溫煦承諾他說，最多不會超過五年，但在賀涼喻看來，當(dāng)年她不顧一切固執(zhí)而為的舉動，對他的傷害已經(jīng)成了形。

    漸漸地，他甚至開始將這一切都加罪到了賀安南的身上，認為是他一直埋頭在生意上，疏忽了妻子，才會導(dǎo)致溫煦對這個家失望，丟下他不管。

    所以為什么在上了大學(xué)之后，他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為什么他和賀安南兩人前后腳來到這里，然后尷尬地在敲詐現(xiàn)場來了一場偶遇。

    因為他們兩父子已經(jīng)很久沒有坐下好好平心靜氣地交流過了。

    而今，五年之期即將屆滿，他借著這次支教的機會，來到了這里，打算接溫煦回家。

    然后發(fā)現(xiàn)，一直以為對母親冷漠以待撒手不管的父親，居然也出現(xiàn)在了這里。

    甚至于，他對這里的人，對這里的物，對這里的一切一切，都很是熟悉。

    這意味著賀安南，并不是跟他一樣，是第一次出現(xiàn)在這里。

    他突然有種內(nèi)心塑造了好幾年的那座圍墻要轟然倒塌的感覺。

    想到這里，他煩躁地嘖了一聲，抓了一把頭發(fā)，將被子往臉上一扯，悶悶的聲音從里頭傳來：“反正我不吃?！?/br>
    尤一看著這跟三歲小男孩一樣撒嬌的大男人，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騙也騙過了，哄也哄過了，難不成還能把他綁起來，扛著去吃飯？

    她已經(jīng)在默默評估著這個方法的可行性了。

    突然，房間外面?zhèn)鱽砹恕┛┛碾u叫聲，還有一陣熟悉的翅膀撲騰聲夾雜在其中。

    依稀還有溫煦細細柔柔的聲音補充著：“誒誒誒，你別跑啊！我不會對你做什么的！”

    屋子里的兩人從怔愣中回過神來，賀涼喻眉心一皺，立即掀開被子跳下床，一個閃身就出了房間：“媽？！”

    尤一緊緊跟在后頭，待跑到了院子里的時候，神經(jīng)繃得非常緊張的她在看到面前那稍顯滑稽的畫面的時候，突然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溫煦身上掛著一件粉色圍裙，左手拿著把菜刀，站在角落的位置，對著被逼到了墻角的那只烏雞循循善誘：“你乖，過來，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尤一看了一眼還晃著銀光的菜刀，心想雞也是有智商的，溫姨你好歹把刀藏后面再化身黃鼠狼啊。

    那只雞很明顯地哆嗦了一下，兩眼放著光，仿佛知道自己此刻不掙扎一下的話，會落入到什么命運之中，拼了老命地撲騰著翅膀想要高飛。

    但它顯然忘了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作為一只雞來說，它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可能性有多小。

    只見它眼里閃過一道詭異的光，從地上一躍而起。

    目標所在，是挨著墻吐著舌頭看好戲的小黃狗所在的方向。

    小黃一心二用毫不輕敵，非常靈敏地側(cè)身一避。

    于是，它身后的尤一頓時成了那只戰(zhàn)斗雞的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