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順寶,順寶,你也來了哦?”突然身后傳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顧啟珪皺眉,不是吧,這么巧? 僵直著身子,顧啟珪轉(zhuǎn)過身,嗯……就看見了昨日見到的,呃……長靈長公主的孫子,郫縣張家的小孩,顧啟珪一陣頭疼,不過還好今日只有一個。 顧啟珪不怎么記得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昨日介紹了沒有,因為昨日他幾乎沒插上話,后面就一直在神游。 “昨日忘了說,我叫張文欽,在家里行五,你也可以叫我小五,順寶,你是一個人來的嗎?”如昨日一樣,聲音很是歡快,但到底給顧啟珪留下了說話的時間。 “我叫顧啟珪。叫我啟珪就好了?!鳖檰暭又芈暶鳎刹幌搿槍殹@個名字傳遍整個學(xué)堂,看張文欽點頭,才接著說道:“我是一個人來的。” “我也是一個人來的,二祖父和三祖父他們不同意,四哥哥和小六他們應(yīng)是不會過來了,今日就我就一個人跟著三哥來了國子監(jiān),以后我們做朋友吧?!睆埼臍J滿懷期待。 看著眼前思想跳脫的小孩,顧啟珪就想起昨日在明璋院,自己詢問爹爹時,爹爹的回答。 “張家,雖號稱世家,但因男子皆不出仕,以前是很少出現(xiàn)在京城各世家中的。但自從長公主嫁入張家后,張家男嗣雖不出仕,但第四代被皇上特批可以進入國子監(jiān)讀書。其他兩房暫且不論,長公主這一支,第四代應(yīng)都是會入監(jiān)的?!?/br> 顧啟珪疑惑,這不是和張家祖訓(xùn)是相悖的嗎? “今上養(yǎng)在先皇后身邊,與長公主感情深厚,超過今上一母胞妹鳳起二公主。長公主之前,張家雖稱世家,卻并不被世家尊重認(rèn)可;長公主之后,張家才以神秘世家的名號顯名天下?!鳖檱颤c到為止,這本不是幼子這么小的孩子能理解的,但幼子既然發(fā)問,他就不會敷衍,現(xiàn)在聽不懂沒關(guān)系,慢慢培養(yǎng)就好了??粗鬃铀贫嵌c頭。顧國安覺得好笑,沒再說話。 顧啟珪若有所思,這個世間,真正甘于平凡的人還真是少見,權(quán)勢還真是一個好東西。 現(xiàn)在,聽著張文欽這樣說,看來這張家內(nèi)部分化的極其嚴(yán)重啊,不過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今上既然特批張家子弟可以進入國子監(jiān)讀書,就是想把張家拖進京中這一攤渾水中,現(xiàn)在選擇明哲保身并不是明智之舉,遭遇風(fēng)浪迎難而上才是正理。這長靈長公主的夫君,張家大老爺?shù)故莻€人物。 “小五。”身后傳來一個溫潤的聲音,顧啟珪抬頭就看到一個氣質(zhì)溫和的少年。 “三哥,你看,這是我昨日隨祖母進宮交到的好朋友,順寶,啊…不,不,是顧啟珪?!笨匆娚倌?,張文欽忙著炫耀。 “啟珪,這是我三哥,張文麟,是前年進入國子監(jiān)的。” 那就是上一次國子監(jiān)招錄入學(xué)的?國子監(jiān)隔年招錄一次,顧啟珪心里想著。 “我是張文麟,小五性子最是歡脫,但本質(zhì)不壞的?!鄙倌昕聪蝾檰曊f道,自己家里這幾個弟弟,各個性子跳脫,但總體來講還是不錯的。 “師兄好,我是顧啟珪。” 張文麟還待再說什么,“文麟,你在這?正好高監(jiān)學(xué)讓我們給新來的師弟們講授入學(xué)禮儀?!币粋€黑瘦的少年走過來。 “好,我知道了?!睆埼镊牖卮?,有嚴(yán)肅的對張文欽說道:“小五,要乖乖的,不然回家我要告訴祖母的?!闭f完,他就急匆匆的走了。 接下來,就有師兄把他們分成了幾組,給他們講授入學(xué)禮要注意的地方,還專門演示了一遍入學(xué)禮。倒是沒看到張文麟,應(yīng)是分在了其他組。 再接下來就是正式的入學(xué)禮。國子監(jiān)祭酒,也就是季皇后的父親坐在正席中央,各位監(jiān)丞,也就是國子監(jiān)的老師分列兩旁,顯得莊嚴(yán)肅穆。 顧啟珪跟著大部隊,認(rèn)真的對待每一個動作。 看著夫子拿著自己的手在紙上寫下一撇一捺的“人”,顧啟珪感慨萬千,他這一輩子,如果能做到紙上的這一個字,就心滿意足了。 朱砂開智,是他們一列一列上臺,由席上各位老師給他們點上朱砂。 顧啟珪正巧排在了季太傅這邊,前一個學(xué)生離去,顧啟珪就到了季太傅前面。 “你是顧昌逸家的?”季太傅看了看他,突然發(fā)問。 顧啟珪趕緊行禮,恭敬地回答:“學(xué)生正是。” “陳恪那小子,不得為你點過朱砂了?”季太傅接著問,現(xiàn)在京中能直呼陳首輔姓名的人并不多,不過他輩分高,倒是沒人敢說什么。 “是,師父點過?!辈淮笄宄咎禐楹芜@樣問。 季太傅沒在說什么,拿著蘸著朱砂的毛筆隨便在顧啟珪額頭上點了一下,揮揮手,“下去吧,下去吧?!边@么好的苗子,竟然讓陳恪捷足先登了,可氣的是他還得給他教育弟子。 顧啟珪站定,沖季太傅恭恭敬敬行了一個禮,才退了下去。他是不大明白,季太傅為什么生氣,這是不喜歡他師父? 季太傅小孩似的擺手,示意他趕緊下去,看這禮儀也不錯,看多了糟心。 顧啟珪沒怎么放在心上,看季太傅的表現(xiàn),倒像在生悶氣似的。 之后,叩拜夫子,誦讀《論語》,接著就到了宣讀國子監(jiān)戒律的時間。 作為官方最高水平的學(xué)府,國子監(jiān)教學(xué)自有他的一套體系,戒律可以說甚是嚴(yán)格。就逃學(xué)來說,按照次數(shù),懲罰一次比一次嚴(yán)重,“無故而逃學(xué)一次,罰誦書二百遍;二次,加樸撻,罰紙十張;三次,撻罰如前,仍罰其父兄?!?/br> 當(dāng)然,關(guān)于國子監(jiān)的日常作息也做了介紹,國子監(jiān)辰時三刻(早上八點左右)夫子開始講學(xué),申時三刻(下午四點左右)方可回家,有旬假,和田假,甚是講究勞逸結(jié)合。 總之戒律涉及方方面面,國子監(jiān)傳承已久,里面的規(guī)矩健全,帶著獨特的保守趨勢。 整個入學(xué)禮結(jié)束以后,所有學(xué)子要抽取舍號,雖然不滿十歲不用留宿國子監(jiān),但午休時間還是要在監(jiān)內(nèi)的。舍號是隨便抽取的,相對公平,也有利于防止官員之間的小團體,影響學(xué)子的交友狀況,可以減少在國子監(jiān)內(nèi)拉幫結(jié)派,小團體的形成。不過只要是有人參與的環(huán)節(jié),就有可以cao作的空間,至于這里所說的公平有多大,就仁者見仁了。 這些,在顧啟珪看來就是隨緣,拿著手里寫著“七”的號牌,他帶著顧擎走去七號監(jiān)舍,打開門之后,他覺得有時候這個緣分也有可能是孽緣。 “啊,順寶,你也在這里。”張文欽很是開心,他剛交到的朋友又和他住在一起,他自是極開心的,早上知道四哥和六弟不能和他一起來國子監(jiān)的低落心情,現(xiàn)在完全沒有了。 顧啟珪……在心里調(diào)適自己,嗯,他就一個人,其實還好,嗯,希望還好吧。 不管如何,從這日起,顧啟珪的國子監(jiān)生活正式開始了。 第31章 往事 送完幼子,回到家的朱氏,在把兩個女兒送回自己的院子之后,才回到“閔熙堂”。 “夫人,這是今早本家來的信箋?!惫芗疫f過來一個信封。 朱氏略微驚訝,她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接到本家來的信了,就算她每個月都會寄東西給長子啟陵,半年來也幾乎沒有收到過他的回信。 前幾次她還很是擔(dān)心,寫信給娘家七哥,讓他去顧府看看,后來七哥回信說啟陵很好,她才放心。其實她能感覺到七哥去顧府見長子,過程怕是并不多愉快,因為最是灑脫性子的七哥,和她最是親近的七哥,就連平常和自己通信,都是三頁紙才說個開頭的習(xí)性,那一次給她回信很是簡短,信曰:挺好,勿念。 朱氏接過信封,上面并沒有署名。她突然想起,年前公爹來信說,年后進京,莫不是現(xiàn)在就來了吧,這些天她一直忙著,倒是把這茬兒忘得干干凈凈的了。 朱氏迅速拆開信封,確實是公爹和婆母來的來信。信上說,因為顧家二爺顧國平要出任保定府知府一職,他們隨行,就要帶著長子北上京城來看看。 大齊朝注重孝道,一般公婆都是跟著嫡長子生活的,再加上顧雍實權(quán)皆無,雖有爵位在身,卻沒有話語權(quán)。再加上今年整個江南世家解禁,大家都放松很多,所以他上京本也天經(jīng)地義,沒人說什么。 朱氏瞧著落款,竟是年后不久,他們就出發(fā)了?那上元節(jié)應(yīng)該也是在路上度過的。就是不知道他們是先去保定府,還是直接進京城,照信上的意思,應(yīng)該是先上保定府,再繞道回來京城。 朱氏拉回心神,吩咐管家:“顧伯,先把南邊兒的院子收拾出來吧,公婆近期應(yīng)是就到了。再把旁邊的院子收拾下,陵兒也一起到?!?/br> 管家稱是下去了,朱氏拿著手里的信坐在躺椅上,臉上有些晦澀不明。自家公婆緣何要到京中來,自己和夫君心知肚明。 長子進京本來是他們夫婦應(yīng)該十分興奮的事情,畢竟已經(jīng)盼了這么些年。可思及公婆進京的目的又實在高興不起來。長子今年已經(jīng)十歲,她和夫君欠他頗多,這是不容忽視的事實。 直到現(xiàn)在提起長子,夫君都是一臉沉默,她自是知道那是因為愧疚,她明白他在自責(zé)。 可這怎么能怪他呢? 自己與夫君大婚時,顧家祖父已經(jīng)去世了三年,那個時候,顧家已經(jīng)從頂級的世家跌下來了。 再加上,先帝爺晚年昏庸、無能又好大喜功,獨寵袁貴妃,那幾年,整個大齊朝都處在黑暗中,官官勾結(jié),暗箱cao作,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各地也紛紛爆發(fā)起義,幸虧當(dāng)時還是太子的今上力挽狂瀾,整個大齊才轉(zhuǎn)危為安。 祖父走后,公爹連降三等稱伯,整個顧家的地位一落千丈。 成親后,夫君參加科舉,實力力壓群雄,特封狀元,進入翰林院本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卻因今袁太后從中作梗,在最后時刻被告知要外放,外放,京中官員去外地做官,還是今科狀元郎,這是整個顧家、乃至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結(jié)果,何等荒唐卻不得不接受。 本朝有著“仕官避本籍”的傳統(tǒng),所以夫君外放雖說稱為江南,地點卻在平吉。一個距離顧氏本家所在地安慶超過六百里的地方,一個極其貧窮困苦的縣州。 那幾年,整個顧家蟄居江南,為江南各世家所不齒。再加上,公爹顧雍著實平庸,且目光短淺,耳根子又軟,性子能力皆不堪為一家之主,整個顧家一片昏暗,看不到前途。當(dāng)年哪個世家愿與顧家交往啊。 其中落差最大的當(dāng)屬夫君了,祖父在時,夫君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儒雅才子,顯名于江南。當(dāng)年誰不知道顧老侯爺?shù)諏O,顧氏昌逸可繼承老侯爺衣缽,助力顧家至少可綿延富貴三代。祖父去后,他只能硬著頭皮去做縣官。 朱氏拿著信,思緒飄得又遠了些。 夫君外放的第一年,是她這輩子過的最苦的時候。當(dāng)時夫君是不同意她跟著去的,但她硬是跟著了,成親不久,要是再兩地分居,還是個沒定數(shù)的,她自不會這么傻。 剛到平吉的時候,朱氏真的極其震驚,原來這世上還存在這樣的地方,和她平時所見實在相差甚遠。就連府衙都是極其破爛,是的,破爛,她第一次見過這樣的地方,街上到處堆放著雜物,雜亂無章,顯得極其混亂。 人都說江南富庶,那是沒有見過江南真正不富的地方吧。 最最令人受不了的是,當(dāng)時平吉正值梅雨季節(jié),終日難見太陽,淅淅瀝瀝的雨絲,仿佛心中斬不斷的愁緒,令人惱怒。 夫君把她安置在馬車?yán)?,領(lǐng)著人收拾了很久,整個院子才算是將將能下腳。 晚上連睡覺都是艱難,雨稍微下的大了些,整個房子都在漏雨,即使剛拿出來的被褥,都覺得是散發(fā)著霉味的,令人十分不舒服。 連著幾天,都是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她就想說說話,夫君本不是多話的人,但為了能讓她舒服一些,就整宿整宿的陪著。 那幾個月真的很是辛苦,他們初到平吉,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還要克服生活上所有的困難。長子就是在他們最困難的時候來的。 當(dāng)時她年紀(jì)小,什么都不知道,一直都是懵懂的,夫君又忙于平吉地方事務(wù),就連奶娘也以為是水土不服,才導(dǎo)致她身子有些異樣。 一直到,她整日整日的嗜睡,奶娘不放心,請來當(dāng)?shù)氐拇蠓虿胖浪杏辛嗽小?/br> 那是他們第一個孩子,真的是很期待他的出生,還記得夫君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那一臉的呆愣。 之后夫君就把她送回了安慶顧府,其實她是不愿意回去的,但為了孩子,她也知道回去會更好一些。于是在懷孕滿三月,胎坐穩(wěn)后,夫君把她送上了回安慶的船。 回到顧府,她安居在‘閔行院’,與公爹婆母除了晨昏定省交流是不多的,與妯娌們也甚少能談到一塊。每天,她最愜意的時候大概就是給夫君寫信,多是講孩子,講日常瑣事,夫君很少回信,但她還是樂此不疲。 十月懷胎,瓜熟蒂落,孩子健康出生,她自是欣喜若狂。 孩子滿月后不久,她拜托娘家七哥給她置辦,不顧公婆的反對,硬是抱著孩子去了平吉。 也許這一輩子她都無法忘記,剛到平吉的時候看到的那個情景。 因為她來平吉沒有通知夫君,進府的時候就沒讓人通報,馬車剛停,連孩子都沒抱,就跑去了正廳。那個顯名于江南世家的優(yōu)雅貴公子,正隨意蹲在地上用的是涼羹冷茶。 夫君看到立在門口的她,愣了很久,才笑著說:“怎么這時候來了。孩子出生滿月,我竟都不在你身邊。” 她忍了好久,才忍住哭腔,笑著對夫君說:“是啊,都是我一個人,以后再不能這樣了?!?/br> “好。”顧國安回道。 可后來他還是食言了 后來詢問顧遠,她才知道一直都是這樣的。平吉落后,要想有所建樹,必要大刀闊斧的干才行,有時間用膳食都是極好的了,平常都是一整天一整天連用茶都是沒有時間的。平吉的事物剛剛步上正軌,夫君極忙。 當(dāng)時,能力再強,腹有詩書,夫君也只是一個才剛及弱冠的小子。 在平吉,她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每天安排人給夫君送膳食,要她的人看著他用了才放心。 接著又是年節(jié),那是平吉已經(jīng)基本穩(wěn)定下來了,兩年時間,這里真的是大變樣再也看不出初到時的樣子。 那年夫君封印后,他們一家回家祭祖探親,這時候啟陵剛會走路。 也是那年,先帝駕崩,太子繼位,重整吏治,重罰中飽私囊的官員,首先就拿江南開刀,重查江南鹽鐵。因夫君在平吉表現(xiàn)著實出色,所以圣上屬意夫君總領(lǐng)此事。 江南鹽鐵案炒的沸沸揚揚,牽扯甚廣,整個江南都在漩渦之,脫身不得中。夫君所處的位置可以說極其危險。 所以在公爹婆母提議要把長子養(yǎng)在本家的時候,他們沒有拒絕。相比當(dāng)時的危機四伏的處境,長子留在顧家是最好的選擇。再有夫君協(xié)領(lǐng)江南吏治后,回家自是更方面些的。 只是沒想到圣上的旨意下來的那么晚,年后夫君回到平吉,待了兩個月才領(lǐng)旨去南靖府辦江南鹽鐵案,上任前回來了一趟,待了兩天就匆匆上任。 長子在本家,她自是留下來了。 南靖府雖近一些,卻還是有將近三百里的距離,夫君上任兩個月后,她要帶著長子去探親,她實在擔(dān)心夫君照顧不好自己。但婆母不同意,說是這么點孩子出遠門不安全。她雖心里不愿意,但想著自己在南靖府最多不過呆半旬,就沒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