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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卿是傾國色在線閱讀 - 第71節(jié)

第71節(jié)

    如今她這后院可謂是熱鬧活潑,一屋子人圍著平兒轉(zhuǎn)悠,蕭弋舟下朝之后,若公事不壓身,也會抽空過來陪伴平兒。平兒已開始咿咿呀呀地嘴里說著話,只是沒人聽得明白。

    前不久,蕭弋舟也已平昌攝政,暫攝攝政王之職,登上丹陛,代掌玉璽,迫于武力與威壓不得已百官臣服,此后東方先生著手選賢舉能之事,百廢待興。這也昭示著,攝政王并不意圖立馬南下,還是決意徐徐圖之,這讓一路疲勞打入平昌的將士們都大松了口氣。

    倘若澤南那肯相安無事,世子應(yīng)是不會再興兵戈了。

    只是嬴妲偶爾去書房時,都能發(fā)覺他正愁眉不展,頭痛之癥偶有發(fā)作,若是她走近,他便裝成沒事人繼續(xù)研讀兵書國策,這日嬴妲放下膳食,雙臂環(huán)住蕭弋舟,讓他躺在自己腿上,便為他揉摁xue位。

    “夫君,我已修書去請了蘇先生,若他肯來,必能為夫君醫(yī)治頭疾?!?/br>
    蕭弋舟淡淡道:“父侯亦有頭痛病,蘇先生說首為天,最為緊要,也最為難治?!?/br>
    嬴妲不許他悲觀,蕭弋舟便笑了揉著她的軟手說道:“也不是要事,并不痛得厲害,我尚可以忍耐?!?/br>
    怎么不是要事?嬴妲問過蕭侯,蕭侯三十好幾往后才得了頭疼病,她夫君如今還不足二十五歲就……她不覺重手,讓蕭弋舟低低地發(fā)出一聲“嘶”,忍痛閉了雙目,嬴妲吃驚地抽開手。

    她咬唇說道:“還是請師父過來探看,我不敢為你施針。”

    越是在意的人越是不敢下手,嬴妲怕自己庸醫(yī)誤人。

    “也好?!?/br>
    蕭弋舟翹了下唇,“一切依你。”

    又是一月之后蘇先生來了,傍著嬴夫人一道來的,倆人冒著一城風(fēng)雪直黃昏時才趕到。嬴夫人路上巧遇蘇先生,寒暄之后意外得知蘇先生竟是為兒子醫(yī)病這才返回平昌,心中大為震動,怕蕭弋舟果真身體不適,便隨著他一道來了。

    蘇先生讓蕭弋舟坐在浴桶之中沐浴熱湯,身邊僅有嬴妲為她擦身,嬴夫人候在屋外,望著風(fēng)雪來回踱步。

    蘇先生施針之際,也帶來了南邊的所見所聞:“我喬裝出入澤南,確實見到了太子殿下,這不是假的?!?/br>
    嬴妲早有所料,倒不覺意外。

    此時蕭弋舟的眉心忽然擰了起來,蘇先生取出一根細長銀針,替他刺入百會xue,屋內(nèi)無風(fēng),須發(fā)卻無風(fēng)自動,“事我已盡數(shù)打聽清楚,當(dāng)初太子殿下是見大卞日薄西山,大勢已去,便使了金蟬脫殼計脫身,意圖與太子妃隱姓埋名歸于山野,但林家暗探極多,太子妃cao持不了簞食瓢飲的陋巷生計,在街市上露出馬腳,讓人盯上了。林家刺客擄走了太子妃之后,又順藤摸瓜尋到了太子住所。”

    嬴妲正捧著一罐蠟油,聞言為之一怔,“太子皇兄是因為把柄落在林平伯手中,這才受制于人?”

    “或許如此,”蘇先生沉吟道,“林平伯至今未放出太子妃。”

    嬴妲的心砰砰亂跳起來,幾乎要捧不住掌心瓦罐,平復(fù)著呼吸,用了許久,才找回冷靜說道:“林平伯欺辱我皇兄,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定要將皇兄救出?!?/br>
    浴桶中升騰起一陣一陣的熱霧,將蕭弋舟緊收的面部輪廓氤氳模糊,水下的雙臂暗肌已不自覺暗暗繃起。

    施針畢,蘇先生走出幾步說道,“蕭弋舟這身體狀況,至少要休養(yǎng)兩年,每月都需施針,才能恢復(fù),若是再興兵動武,這頭疼病遲早愈演愈烈,一發(fā)不可收,你要心有準(zhǔn)備。”

    嬴妲的心沉了下去。

    送走蘇先生之后,嬴夫人又入門與嬴妲說了好些話,問了蕭弋舟病情后,憂心忡忡去追蘇先生了。深夜里,夫婦倆沐浴之后,便相對躺在軟褥之中,嬴妲滿心復(fù)雜,原本想借兵救出太子皇兄的話,在面對蕭弋舟的病時,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了。

    蕭弋舟卻忽然自暗中睜開了雙目,“軟軟,要我發(fā)兵馳援救出太子么?”

    心思被他一語道破,嬴妲慌亂之中攫住了他的薄唇,用情地吻他,直至氣息不勻,她退回枕畔,雙掌緊貼著他胸膛緊致而溫?zé)岬募∧w,低聲說道:“我不許你涉險,你要保重自己,皇兄的事我們另想辦法,夫君若是有可以舉薦之人,倒是可以說一說。”

    蕭弋舟當(dāng)真認真思量了半晌,低聲說道:“除我之外,最有勝算的,應(yīng)當(dāng)屬父侯。不過,父侯也是最大的變數(shù)。”

    “何況,夫君也調(diào)不動父親?!辟Э嘀凶鳂房嘈?,柔軟的手臂緊摟了蕭弋舟,“夫君你先睡吧,才抽了針想必困倦,這事不要你想。”

    她溫柔地擁著他,吻他的側(cè)臉,將蕭弋舟的后頸圈住讓他躺入自己懷中。

    他確實疲倦了,不過須臾片刻便睡了過去。

    嬴妲沒有想到的是,蘇先生帶來的消息不出三日便傳了出去。

    跟著一直神蹤不明的蕭侯陡然現(xiàn)身,回到王宮來,向蕭弋舟請戰(zhàn)。原本蕭侯是骨頭剛硬的,奈何當(dāng)初從隨城出逃,身邊沒有兵卒,如今想請命迎回太子殿下還要問過這逆子。幸而如今蕭弋舟還沒完全犯上,登上帝座,否則他今日提著劍殺將入門,定要將這亂臣賊寇就地正法。

    蕭弋舟睨著蕭侯,并沒有立時作聲。

    原本這是嬴妲的祈愿,他不喜那太子做派,然而因是他舅兄,他便懷有責(zé)任。

    “父侯要多少人馬?”

    不待蕭侯答話,蕭弋舟又道:“父侯要想清楚,迎回太子,必要滅了澤南主力,父侯……廉頗老矣,您也不再是當(dāng)初的西綏之主?!?/br>
    這些年蕭侯大病連著小病,身子骨早已大不如從前,否則區(qū)區(qū)林平伯,他還不放在眼中。

    但這事由自己親生兒子捅出來,蕭侯便勃然大怒,臉紅脖粗地厲聲道:“你這逆子,你抗命不遵就罷了,怎來為難挖苦你老父?我生了你,我真是……”

    蕭弋舟蹙眉道:“孩兒的意思是——愿意為父侯監(jiān)軍?!?/br>
    蕭侯一愣,話頓住了。

    半晌他狐疑地盯著蕭弋舟道:“你突然反口——必有貓膩!說,你要跟著我在后頭撈什么油水?”

    蕭弋舟負著雙手,薄唇微微抖動,死死凝著蕭侯。

    他自幼這德行,如果受了冤枉,一定會死盯著那人,目如火炬,蕭侯便知曉是錯怪他用心,心道或許是嬴妲暗中說服他的,便將這樁事放下,又道:“也可,但為父有一條件。”

    蕭弋舟微微抬起了下頜。

    自從上回在隨城外被卸了盔甲之后,蕭侯深知如今西綏軍大部分聽命于蕭弋舟,自己儼然已是個沒有實權(quán)的老侯爺,這回自己出兵,萬萬不能再受到蕭弋舟掣肘,人心不齊,何以取勝?

    “帥印交給我?!?/br>
    蕭弋舟道:“可?!?/br>
    蕭弋舟答應(yīng)得過于輕率,蕭侯心中感到萬分驚疑不定,他取了帥印之后,踟躕走出金殿,至金殿外后將掌中沉甸甸的帥印掂量許久,觀摩許久,喟然長嘆。這虎印是當(dāng)初他親手交托于蕭弋舟掌中的,如今他物歸原主了,這不能有假。

    若這逆子真一直忤逆下去也就罷了,蕭侯盯著虎印忍不住笑——臭小子,老父怎會要你兵權(quán),等迎回太子,這二十幾萬大軍還不是要交給你。西綏被昏君褫奪軍權(quán)不是一兩日了,搜刮得只剩不到十萬兵力,你一路流血拼殺,將我西綏壯大至今,這是你的功勛。為父是真老了,自己又豈能不知!

    第82章 隕落

    整裝待發(fā), 蕭侯著一身戎裝,走到了嬴夫人所住的鳳章宮偏殿外。

    心思幾轉(zhuǎn),手拿起了又放下,最后他長長地吐氣三聲, 還是邁過了門檻。

    昏燭深深, 隔著寶裝云母屏風(fēng), 依稀可見夫人倩影。嬴夫人正抱了乖孫逗弄,才吃了些酒,正有些犯困,便讓小平兒在搖籃里玩著玩意兒,自己與綠瑚在一旁看著,慈愛地溫笑。

    蕭侯本不忍心打斷這種天倫之樂, 只是一想到要掛帥出征, 心頭再為難的話這時也能說出來了。

    “夫人?!彼镱^喚了聲。

    嬴夫人搖著撥浪鼓的手勢頓住了, 殿中驟然安靜下來。

    他仿佛看見嬴夫人佝僂著的脊背有些微僵硬, 她和綠瑚對視了一眼, 但誰也沒有理他。

    蕭侯又慢慢地嘆了一聲。

    “夫人,我又要走了,相信此事你已知曉,我將要發(fā)兵南下迎回太子。其實,我亦萬分不愿與弋舟為難,只是為了對先皇的承諾, 我才不得不如此。如果太子殿下決心撒手社稷, 無心恢復(fù)舊制, 我就一心支持弋舟。如有朝一日他得了天下,我便退隱山中?!?/br>
    他說到此處有些動情,喉嚨便啞了。

    嬴夫人微微撇過了頭,從容地剪滅了一絲燭火。

    “夫人,這二十幾年來,你我相互扶持,夫妻同心,可是走著走著,就到了如今這地步。這些年我不敢說拿了十分心待你,但我敢拍著胸脯說,我已做了九分。人活到這個歲數(shù),情愛糾葛這些事我羞赧于說,但你心里應(yīng)該明白的,這么多年,我心里……沒有旁人。”

    “不但心上沒有,身上也是。怕你笑話,我從不多言?!?/br>
    “華淑之死,內(nèi)有隱情,怪我當(dāng)初沒有看破,只是念著她多年常伴著你我之情分,我為她擇了蕭家祖地的墓xue,我知這事讓你心涼了,錯在為夫。至于你我……我也不要衣冠落葬,日后我必先你一步而去,便讓弋舟將我尸骸化作一壇白灰暫時存放。我不肯簽下和離書,是為了有朝一日名正言順,將骨灰撒在你身邊,陪你入土?!?/br>
    “春庭,你若肯見我一面,便走出來。我就在此等候,絕不強迫?!?/br>
    蕭侯在屏風(fēng)后張望,雙拳因為緊捏繃起了青筋。

    屏風(fēng)后窸窣起了動靜,原來是嬰孩搖起了撥浪鼓。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分毫能驚得起蕭侯心中漪瀾的聲響。

    他等候了許久,里頭朦朧的人影絲毫沒有起身相迎的跡象,他知道,自己恐怕一生也無法等到了。

    身上已經(jīng)冷透,料峭寒風(fēng)吹得骨骼戰(zhàn)栗,蕭侯緊握的雙拳驟然松開,掌間一片鮮紅。

    “春庭……夫人……我去了?!?/br>
    他轉(zhuǎn)身走出了鳳章宮。

    綠瑚小心翼翼地觀摩著夫人神色,不敢規(guī)勸,寂然地又垂下了眼眸。

    嬴夫人慢慢地坐了下來。

    *

    蕭侯領(lǐng)兵南下了。

    不出一個月,南北兩路大軍正面相撞,各有死傷。

    嬴妲與婆母日日在深宮之中等待捷報,然而除了開頭的小勝之外,后頭無一例外都是險象環(huán)生,她不得不提心吊膽,捏著一把汗等著。

    “夫君舊傷未愈,又有頭痛之疾……”嬴妲最怕蕭弋舟見情勢不妙,便自己李代桃僵率軍廝殺。

    戰(zhàn)場兇險,九死一生,他雖是戰(zhàn)神,憑著一股銳氣打到現(xiàn)在都未曾留下敗績,可上蒼不會永遠眷顧一個人的,也不會次次將化險為夷的機遇帶給同一個人。

    身在后方的嬴妲所能做的,只是請?zhí)K先生傳授施針之法。

    蘇先生對嬴妲日有進益的醫(yī)術(shù)大為震驚,收得如此弟子,自是恨不得傾囊相授。

    當(dāng)初蕭弋舟許諾她可以陪同隨軍,然而真到了出征之時,因為掛帥的是父親大人,她不好開口,便沒有說,蕭弋舟似乎也忘了這茬,絕口不提。嬴妲心里想的是,如他真只是乖乖監(jiān)軍,不以身犯險的話,她確實可以稍微安心些,她想等局面能有所把控,自己也學(xué)會了蘇先生親傳施針之法之后,再隨軍為蕭弋舟醫(yī)治頭疾。

    但事與愿違,這場戰(zhàn)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艱難,難以控制。

    又兩月之后,軍中傳來消息,說澤南那邊,太子殿下親自披掛上陣了。

    消息傳來那日嬴妲險些昏厥。

    如今雙方都是親人,兩邊卻真刀實槍地打起來了!

    雖然蕭侯是為了接回太子必定會手下留情,然而嬴妲也絕不想見到西綏這方吃虧。

    暮雨一下,整座宮殿都于昏暗之中岑寂下來。

    平兒在嬴妲臂彎之中走路,歪著小腦袋搖搖晃晃的,時不時換幾聲“娘親”,只有這時嬴妲的心才是滿的,她一把將平兒抱起走出了偏殿。

    斜風(fēng)吹拂著雨絲卷入海棠花叢,瑩珠迸落,花色冥蒙如靄。

    侍兒慌亂的腳步聲自臺階下響起,驚起一地寒雨,“娘娘,澤南那邊太子殿下說要與侯爺約戰(zhàn)古丘,已立下了軍令狀,不勝不還了!”

    嬴妲愣住,“是太子殿下親自宣戰(zhàn)的么?”

    侍兒回話道:“這倒不是,說是林平伯手下人代筆寫的?!?/br>
    嬴妲咬唇說道:“這一定是林平伯,他欲陷太子殿下于不義。”

    如此一來,蕭侯只有全力一戰(zhàn)。

    從這些時日傳來的戰(zhàn)報之中,嬴妲也看出了公公一直避戰(zhàn)怯戰(zhàn)的心態(tài)在逐漸消失,直至前次損失三千兵卒之后,最終蕩然無存。他與蕭弋舟是一個路子,快攻猛打,絕不給敵方絲毫喘息的機會。且兵貴神速,西綏人行軍神鬼莫測,飄忽不可捉摸,這么多年手下敗將多在此處不及蕭家。一旦全力猛攻猛打,便意味著不再有回頭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