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同樣是一無所有，裴玉珠這輩子倒也算快意人生，而我呢？我猶豫著，隱忍著，尋找時機(jī)……真他媽憋屈。憋屈了自己，也委屈了寧寧。真他媽失敗?！?/br>
    慣來儒雅有禮的他，還是第一次在人前說臟話，可是沒有人有心思去注意。

    他的坦白，他的態(tài)度中透露出的不詳，更令人膽顫心驚。

    而顏謐也更加明白了許瑾舟的行為為什么會越來越脫序——從裴玉珠手袋里的小紙條，到漫不經(jīng)心地將樊倩倩的尸體擺置成盒中少女，進(jìn)而主動在何語面前以一個推門的動作暴露身份……

    還有審訊他的時候，他的承認(rèn)，來得比她預(yù)計(jì)的容易。

    誠然她對自己的審訊技巧有信心，這張跟寧寧一模一樣的臉，也能在最大程度上干擾他的情緒，然而他的退步坦白，還是來得太容易了些。

    因?yàn)樗哿耍瑓捑肓恕?/br>
    他想結(jié)束這一切。

    “放開萱萱吧，”顏謐看著他，平靜的目光中含著銳利，“許瑾舟，你費(fèi)盡周折，不就是為了把我引過來嗎？我就在這里，你放了萱萱，我跟她交換?！?/br>
    “不行！”

    “不要……”

    “換個屁！”

    “要換換我！”

    ……

    幾道聲音同時響起，身后響起更多雜亂的腳步聲，是警方來了更多的增援，包括特警隊(duì)，井井有條地在周圍就位。

    人質(zhì)危機(jī)本就是警情中最為棘手的情況之一，更何況顏謐心中清楚，許瑾舟并沒有挾持人質(zhì)突圍逃跑的打算，他甚至直至現(xiàn)在，連條件都不曾主動開口提過。

    他不算完全欺騙了黎思萱，他的確打算自首，只是他自首的方式，和黎思萱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教授……”黎思萱看不見身后的情形，但從耳邊呼嘯的風(fēng)聲，她大致明白了此處的地形。淚水被風(fēng)干在臉上，她的臉已經(jīng)冷得失去了直覺，只是哭著懇求許瑾舟，“不要這樣……為什么……”

    顏謐能想明白許瑾舟的意圖，何語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王繼坤幾人在嘗試著與許瑾舟做交涉，何語的手指飛快地在大衣口袋里按動，另一只手鉗著顏謐的手腕，牢牢地不肯松開半分。

    “哥……”

    顏謐剛開口，被何語一個嚴(yán)厲的眼風(fēng)瞪了回來，“絕對不可能！”

    無論是私人感情，還是身為警察的職責(zé)所在，顏謐都不可能坐視情況惡化下去，不能再讓黎思萱身處危險之中。她晃了晃被何語緊攥著的手，“你明明說過，我叫哥哥的時候，你都不會拒絕我的要求……”

    “這次不行?！焙握Z很堅(jiān)決。

    她要他的命都可以，但他絕對不可能看著她落到許瑾舟手里。許瑾舟已經(jīng)徹底瘋了，這樣一個沒有什么可以失去，不在乎明天是否到來的人，誰也阻止不了他的瘋狂。

    “夠了，你們拖延時間，拖延得足夠了吧？狙擊手就位了嗎？”許瑾舟嘆了口氣，“再拖下去，太陽都要出來了。以前我跟寧寧約定過，什么時候一起看日出，可是……”

    他壓根不搭理王繼坤他們提出的交涉條件，只看著顏謐，“你知道嗎？你頭一次去找裴玉珠，之后她給我打了個電話。她說你太敏銳了，她問我，需不需要處理掉你，反正她也要死了，順手的事情而已?！?/br>
    “多么惡毒的女人啊！人命對她來說，不過是‘順手的事情’——她不該死嗎？我當(dāng)然沒有讓她動手。我怎么可能讓她動手呢？你是寧寧最疼愛的meimei，我當(dāng)然不會讓她傷害你。否則我要怎么跟寧寧交待？”

    寧寧最疼愛的meimei，他當(dāng)然要全須全尾地，帶去陪伴她啊。

    許瑾舟緊了緊抵著黎思萱脖子的手，“好了，雖然日出一定很美，但是陰陽相隔，這樣的日出不看也罷。交換吧，顏警官，在我數(shù)到十之前，我要你慢慢的走過來……”

    “你先放了萱萱！”顏謐要求道。

    “聰明人不要說傻話?！痹S瑾舟開始數(shù)數(shù)，“一——”

    “二——”

    他數(shù)著數(shù)，又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腳后跟幾乎要踩到陡坡的邊緣。隨著他的動作，刀片在黎思萱頸側(cè)的皮膚上劃過，她的一聲尖叫憋在喉嚨里，嘶啞著哀求，“不、不要……”

    黑暗中能見度太低，他又挾持著人質(zhì)，狙擊手根本找不到能開槍的角度。王繼坤在對講機(jī)里和隊(duì)友低聲溝通，心中暗自焦急。

    不行的話，也只能讓顏謐交換，先穩(wěn)住他……

    “三——”

    “許瑾舟，”何語突然開口，“實(shí)在不行，你就帶著黎思萱下去吧?！?/br>
    顏謐向前了一步，本想強(qiáng)行甩開他的手，聞言猛地轉(zhuǎn)頭瞪住他。

    就連許瑾舟也微微一愣，更不用提王繼坤等警察。劉成忍不住低聲斥他，“喂你別亂說話！”

    何語看著許瑾舟，“我又不是警察，沒有救人的義務(wù)。如果你非要帶一個人下去陪顏寧，那還是黎思萱好了，反正你也嫌棄她作為閨蜜并不那么合格，如果你覺得過意得去，索性就把這個塑料閨蜜帶去給顏寧吧?！?/br>
    黎思萱：“……”

    如果不是情況不對，她簡直要破口大罵了！

    這是什么人啊！什么塑料閨蜜！

    ……我可去你大爺?shù)陌桑?/br>
    這時何語口袋里的手機(jī)終于震動了三下，是約定的信號。他略微松了一口氣，面上不動聲色，接著沖許瑾舟一挑眉梢，“怎么，用黎思萱將就一下不行嗎？她也就是不情愿了一點(diǎn)，但沒關(guān)系，強(qiáng)扭的瓜你還在乎甜不甜嗎？”

    “就像你說的，生活還是照樣繼續(xù)，就算你帶走了黎思萱，我們傷心一陣，還是會慢慢走出來。謐謐和我，依然會白頭偕老，相守一生——你羨慕到出血也沒用?！?/br>
    他這番話太不按常理出牌，所有人都被震住了，黎思萱氣憤之下連哭泣害怕都忘記了，瞪大了眼睛瞪著何語。

    許瑾舟不愧是精英教授，怔愣過后很快反應(yīng)了過來，“白頭偕老？你這樣慫恿著我害死顏謐的閨蜜，阻止她救她……你以為她不會怨你？你以為你們的感情經(jīng)得起這樣的考驗(yàn)？”

    “那就不勞您cao心了，”何語老神在在，“我只想保護(hù)謐謐，我只要她安全無虞。至于其他的，都是賺到了——哪怕她怨我恨我，我也認(rèn)了，如果這是唯一能保護(hù)她的辦法，我愿意付出這個代價。”

    黎思萱：“……”我他媽不愿意?。。。?/br>
    “我不要！放開我??！”她掙扎了起來，脖子險險幾乎要蹭到刀片上，她卻沒有意識到，反而是許瑾舟下意識地將刀片移開了一些，皺著眉壓制住她。

    移開刀片的動作很微小，但何語注意到了。這確認(rèn)了他的推測——黎思萱只是籌碼，許瑾舟并不是真的想對她下手，他的執(zhí)念，是與顏寧一胎雙生的顏謐。

    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王繼坤也注意到了，與劉成交換了個眼色。

    “萱萱小心危險！”他們所處的位置實(shí)在危險，顏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黎思萱掙扎中被割到脖子，又怕她推搡太過，兩個人會一起掉下去，她使勁將手從何語手里掙出來，像是被他的做法激怒了，“——滾開！”

    “不是要交換嗎？我這就過來?！?/br>
    她借著甩手的動作，隱蔽地沖王繼坤打了個手勢，然后舉著兩手?jǐn)傞_手掌，示意自己沒有武器，緩緩邁步向前。

    許瑾舟瞇眼盯著她一步步邁步，余光沒有錯過何語的手被甩開時的錯愕與受傷。

    “謐謐！”何語被幾個警察攔住，拼命掙扎，伸出的手卻無法夠到緩步前行的顏謐，“你回來！不許過去，謐謐——”

    他的喊聲撕心裂肺，回響著穿透暗夜中的墓園，那股深深的焦灼與絕望，如同山間黑不見底的深谷一般，讓人忍不住心悸。

    就連緊盯著顏謐的許瑾舟，也忍不住略微分了神——

    就是現(xiàn)在！

    何語倏然舉槍瞄準(zhǔn)許瑾舟，似是就要扣動扳機(jī)。依照他剛才的言行做派，許瑾舟毫不懷疑這個男人不會顧忌黎思萱的性命，直覺告訴他，他是真的會開槍！

    許瑾舟甚至來不及細(xì)思何語手中的槍從何而來，只是下意識地將黎思萱迎著何語的方向擋在身前，同時身體條件反射地躲閃。

    就在他躲閃的這一瞬間，槍聲響了——

    砰！

    許瑾舟的身體一震，刀片從無力的手指間脫落，整個人向后仰倒而去。

    “——萱萱！”顏謐向前撲去，所處的位置正好夠她抱住被許瑾舟帶得向后仰倒的黎思萱的腿。

    她生怕趕不及抓住黎思萱，絲毫沒考慮自己是否會被黎思萱的重量拖下去。

    而事實(shí)上她也無須擔(dān)心，幾乎在槍響的那瞬，何語便沖了過去，仿佛一陣旋風(fēng)刮過，瞬間到了她的面前，抱住差點(diǎn)要被半截身子掛在邊沿下面的黎思萱帶下去的她。

    警員們也反應(yīng)迅速地一擁而上，很快便將黎思萱拉了上來。

    顏謐坐在地上，被何語攬?jiān)趹牙?，后怕般地不停輕啄著她的發(fā)頂，喃喃著，“沒事了，沒事了……”

    遠(yuǎn)處天際亮起一線朦朦朧朧的光，還遠(yuǎn)遠(yuǎn)不足以驅(qū)散籠罩山間的黑暗。下面黑乎乎一片，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中，顏謐似乎聽見了下面有響動，又似乎只聽見秋風(fēng)穿過山林，像是在嗚咽……

    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發(fā)生，就這樣閃電般地結(jié)束了。

    黎思萱呆呆地靠在一個警員的身上，木然地抬手抹了下臉，看著手背上暗紅色的血跡，鼻息間仿佛還縈繞著火.藥的味道……

    她呆滯了半晌，突然哇的一聲放聲哭了出來——

    “mama……爸爸……哥……”

    顏謐挨過去輕輕拍著她，“沒事了沒事了，萱萱不怕，沒事了啊……”

    “謐謐……”黎思萱嚇得混亂的腦子仿佛才剛認(rèn)出她一樣，抱住她哭得更大聲，“哇……許教授……嗚嗚嗚……”

    “萱萱——?。?！”

    黎思睿的聲音在不遠(yuǎn)處響起，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踉蹌著一路卷到近旁?？匆妋eimei的臉上飛濺的暗紅斑跡，他瞬時嚇得魂飛魄散，險些一口氣沒上來，顫抖著手，“萱……怎么回事？哪兒受傷了？疼不疼？要不要緊？醫(yī)生呢？救護(hù)車呢？！”

    “醫(yī)務(wù)人員馬上就到，”王繼坤見他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著幾欲暈倒的焦灼樣，補(bǔ)充道，“那不是她的血?！?/br>
    “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黎思萱這才發(fā)現(xiàn)哥哥來了，撲進(jìn)他懷里，“哥……”

    劫后余生，年輕的女孩放聲發(fā)泄著恐懼和傷心，仿佛要把一生的眼淚都流盡。

    不一會兒醫(yī)護(hù)人員便來了，用擔(dān)架將勉強(qiáng)止住哭聲，沙啞著喉嚨不停打哭嗝的黎思萱抬走了。

    王繼坤放下對講機(jī)，過來對顏謐搖了搖頭。然后道，“下面的安全網(wǎng)，接住了?！?/br>
    顏謐嘆了口氣，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剛才黎思睿遲遲未到，她猜到了他八成是被何語支使著去做什么事了。免得現(xiàn)場多了激動的家屬，更添變數(shù)。而現(xiàn)在她知道了，黎思睿是在下面幫忙布置安全網(wǎng)和安全氣墊。

    最終墜落入無邊的黑暗之中的，只有許瑾舟。不知道下落的時候，他還有知覺嗎？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又在想些什么？

    她知道，這些問題永遠(yuǎn)不會有答案了。

    東方的天際泛起了魚肚白，旭日露出一絲金邊，躍躍欲試著要冒頭出來，為世界驅(qū)散黑暗，帶來新一天的光明。

    危機(jī)狀況下飆升的腎上腺素作用消退，顏謐才覺察到手上火辣辣的疼，“嘶……”

    何語立刻緊張了起來，“怎么了老婆？傷到哪里了嗎？”

    顏謐抬起手，“剛才拉萱萱的時候太用力，好像傷到手指了?！?/br>
    她攤開的手纖細(xì)白皙，纖纖玉指中有兩根都rou眼可見的紅腫了起來，何語心疼得不得了，連忙喊人過來替她檢查。

    “你也太冒險了！”扭傷的手指先被簡單地包扎了下，顏謐邊跟著收隊(duì)的同事們往回走，一邊沒好氣地?cái)?shù)落何語，“你說的那都是什么話？真惹惱了許瑾舟怎么辦？！”

    還有黎思萱，萬一她當(dāng)真了怎么辦？

    “我不表現(xiàn)得混蛋一些無情一些，許瑾舟怎么會相信我會開槍？”何語為自己辯解。

    他轉(zhuǎn)向王繼坤，“多謝坤哥，配合無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