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第二天醒來時，是在自己臥室的床上。

    你揉揉眼睛，感到身體有些疲憊。生物鐘被破壞的惡果，你想道。

    你收拾妥當，用過早餐，塞洛斯并未出現(xiàn)?；蛟S他真的很累，你想，準備去見那個惱人的神官。浪費寶貴的清晨時間，你這樣想，但父親拒絕了你取消神學(xué)課的要求。

    「你須了解統(tǒng)領(lǐng)眾人思想者為何物?！?/br>
    愚鈍，你想道。如果真有神明存在，為何放任眾人饑餓、貧窮、受辱、死亡，如果真的有神明…你踏上臺階，穿過長長的回廊。

    “瑪麗安娜小姐，日安，愿神明保佑您?！彼麊柡蚰?。

    你向他問候，在末尾不情愿地加上一句，“愿神明保佑您。”

    神學(xué)課是一場煎熬，不過你總算挨了過去，下面是鋼琴的時間。那位有趣的鋼琴教師已經(jīng)許久未來，似乎是去出門遠游了。你獨自漫步到了琴房，遠遠聽到了琴聲。

    你逐漸靠近了，琴聲逐漸清晰起來，是你從未聽過的樂曲。門沒有關(guān)，你悄聲走進去，你看到塞洛斯坐在鋼琴前的身影。

    他指尖滑過琴鍵，動作流暢而優(yōu)美，袖口向上挽起，露出了一截瑩白的手腕。你聆聽著他的琴聲，是歡快的前調(diào)，充滿了生命的氣息，就仿佛這春天，沒有刻意的矜持與收斂，就這樣暢然的從他指尖流出。

    仿佛鳥兒出籠的第一次飛翔，跌跌撞撞，又穿過云彩與朝陽，迎著晨曦的微風(fēng)，看到自由的旋律，無拘無束的徜徉。簡單的音階，沒有繁復(fù)的技巧，卻好像草木在生長，春水在流淌。

    快樂，期待，冬日過去后依舊不屈不撓的，普通而又平凡的力量。是凡人嗎？你怔怔的想，那些愚鈍而又智慧，迂腐而又靈巧的人們。

    他的手落下最后一個音符，琴聲停止了，你卻覺得那樂聲還在空氣中回蕩。

    你站在原地，他側(cè)過身來，看到了你。他朝你微笑，春日的風(fēng)吹過他的發(fā)絲，撩起的黑發(fā)散落在他眼前，他卻沒有伸手撩開。你覺得他仿佛在發(fā)光。

    “瑪麗安娜小姐，”   他起身，走到你面前，“請原諒我的自作主張，我記得您曾希望我為您彈奏一曲?！?/br>
    你怔怔地點點頭，他又笑了，你輕聲問道，“這是什么樂曲？”

    “并不值得一提，只覺得和春日相稱，便彈奏了。技藝生疏，還請小姐見諒?！彼鸬?，含笑看著你。

    你突然想起鋼琴教師對他的評價，「或許他彈奏得比您想象的好得多」，的確，何止好得多呢，你甚至無法確定，自己也彈奏出這樣的樂曲。

    你走到鋼琴邊，坐下，“教我彈著首曲子?！蹦銓λf。

    他搖了搖頭，“我沒有資格教導(dǎo)您，況且，您已經(jīng)記住了，不是嗎？”

    “教我?！蹦阒貜?fù)著。你確實記住了全部樂譜，那并不困難，許多更加技巧繁復(fù)的曲目都對你沒有挑戰(zhàn)。但是，你不確定，你能彈奏出他那樣的，那種撲面而來的生命氣息。

    “好吧，小姐?！彼搅四闵磉?。

    他開始彈奏第一個樂章，你在他停下之后開始重復(fù)。一遍又一遍。

    不一樣，你想，不一樣，在你的手下，那只是一首普通而又簡單的樂曲，你甚至連剛才感受到的一絲一毫都沒有觸碰到。你將手指重重地壓在琴鍵上，鋼琴發(fā)出了一聲悠長的哀鳴。

    你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挫折，在此之前，從未有你不能做到的事，不能擁有的東西。怒火、困惑、暴虐，這些情緒混雜著，你按壓在琴鍵上的指尖有些發(fā)白。

    “瑪麗安娜小姐？”他擔(dān)憂地發(fā)問，你的臉色應(yīng)該極其難看。

    “你彈奏的時候，在想什么？”你壓抑住即將爆發(fā)的情緒，問道。

    他輕輕將你的手指抬離琴鍵，你這時才感受到指尖的疼痛，他將你的手指包裹在掌心，那溫?zé)峋徑饬四愕奶弁矗撬僚暗呐鹁咕徛仄较ⅰ?/br>
    “我想到了無數(shù)和我一樣的人，”他望著你的眼睛，輕聲說，“街頭販叫賣的小販，遠游的商人和船隊，耕種的農(nóng)民，老人與孩子，父親與母親…”

    “春天郊外的野草，護城河解凍后潺潺的流水，追逐著風(fēng)箏奔跑的孩童…”

    他訴說著，這些事物離你是多么的遙遠，你根據(jù)書籍中的字句拼湊出他們的圖景，但那是冰冷的，死亡的，凝固的。而他的，他的記憶，是鮮活的。

    那是你們的不同，那也是為什么，你可能永遠彈奏不出他那樣的樂章。

    “還有…”他的聲音有些低，似乎擔(dān)心驚跑花心停留的一只蝴蝶，輕柔地近乎呢喃，“我想到了您…小姐?！?/br>
    你猛地抬頭看他，他溫柔地望著你，眼里涌動著你看不懂的神色，“我的生命都奉獻給您，想到您，我就仿佛想到了春天?！?/br>
    他輕聲說。

    不，你不是春天，也永遠不可能是。你想立刻反駁，但卻因為他的話而感到一陣顫栗，一陣暖流沖刷著你的身體，讓你變得柔和而輕盈。

    你從他的掌心抽出手，“你確實很擅長鋼琴，”你轉(zhuǎn)移話題，“或許你還擅長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他似乎并不在意你拒絕的動作，“瑪麗安娜小姐，或許您更愿意自己發(fā)現(xiàn)？”

    他笑道，深知你對探索的熱愛。

    你感到心情變好，仿佛忘記了剛才的不愉快。你轉(zhuǎn)頭對他說，“我想要一個派對，就在花園里，”你微微停頓，看向窗外的碧綠生機，“在我生日的時候?！?/br>
    “如您所愿，小姐?！彼鸬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