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貴妃便幫他解了玉帶。剛將紫袍脫了一半，昭帝突然痛呼一聲，嚇得萬貴妃立刻便起身要叫太醫(yī)。昭帝一把拉住她道：“不必了！愛妃jiejie，快幫朕揉揉這里，不舒服得很！”

    萬貴妃卻覺出些不對勁兒來：這揉的是哪兒??？倘若一個男人真的把這兒給摔了，那還了得？

    覺察到手心灼熱的萬貴妃臉面緋紅，抽手要走，又被拽了回去。昭帝自己解了里頭衣裳，將她另一只手往自己胸膛上摁：“愛妃jiejie，朕這里也痛……”

    第9章 爭鋒

    昭陽宮妙云軒中，林姝窈由侍女紅藥攙扶著跪在地上。似是很吃力般，岑岑汗水將她衣衫浸了個透，臉也是蒼白的。

    “……姬位林姝窈，舉動不端，夜犯宮禁，損傷龍體……著斥降為采女，遷居妙音閣，禁足宮室，面壁思過！”

    章嬤嬤念完太后懿旨，立刻吩咐道：“現(xiàn)在就去幫林采女搬遷，不得耽誤！”她身后一溜的小太監(jiān)們答應(yīng)著，魚貫入了妙云軒正屋，利索動作起來。

    林姝窈撐著腰，抓住章嬤嬤衣擺哭泣求情：“求太后開恩，求姑姑幫我美言幾句吧！”她撥下一對珍珠耳環(huán)往章嬤嬤手里塞，被冷冷推了回去。

    “林采女，您是宮嬪，豈有向我一個奴婢跪地求情的理兒？太后和皇上寬慈至此，采女您就靜心領(lǐng)罰吧?！?/br>
    章嬤嬤說得沒錯。她損害龍體，卻只被罰降位四級遷居思過——不要命，不株連，照說她該謝天謝地了。但這腰腿已傷、再不能舞，又牽連家族受辱，以后怕是永無出頭之日了，這與死又有何分別？

    林姝窈絕望地松了手，倒在紅藥身上掩面痛哭。

    章嬤嬤微微搖頭，離開了氣氛哀戚的妙云軒，回了慈寧宮。

    慈寧宮中，另有一位美人兒正陪著萬太后說笑逗樂。章嬤嬤稟報了林采女的事，萬太后撥弄著手中菩提珠串皺眉道：“罷了，以后不必再提她了。若非萬貴妃求情，哀家立刻便會賜她一杯鴆酒！梅環(huán)這孩子呀，就是太心軟?！?/br>
    坐在下頭那位容貌清艷的美人兒，聽此便起身行了個禮道：“太后娘娘別生氣了。太后娘娘威嚴(yán)，貴妃娘娘仁慈。您兩位相輔相成，這宮中才能和和美美、秩序井然呢！”

    萬太后哈哈笑道：“慣是依姵這孩子會捧哀家，小嘴兒跟抹了蜜似的！”

    章嬤嬤也插嘴道：“奴婢記得從前呀，鄭貴姬還小的時候就極會說話，總把人逗得樂樂的！”

    鄭貴姬笑得嬌羞：“章嬤嬤，您可別打趣嬪妾了。您瞧太后笑得像朵花兒似的，倒襯得嬪妾都容顏失色了！嬪妾都不好意思站在這慈寧宮里了！”

    “哈哈哈！”萬太后指著她，與章嬤嬤笑得合不攏嘴：“你看看這孩子，多大了，說話還沒個正經(jīng)！”

    正說笑著，突然門外傳來個泠然聲音：“太后威嚴(yán)，貴妃仁慈，后宮才能秩序井然——你這話把朕置于何地??？”

    滿屋子人都跪了下來，鄭貴姬嚇得花容失色。眼瞧著門簾一掀，一個穿著石青繡松常服、鎏金暗銀腰帶的年輕男子大喇喇踏進(jìn)來。他今天黑發(fā)半束，倒是將素日里的凜然氣息減去幾分，氣質(zhì)仿若謫仙。

    昭帝瞅了眼跪在地上的面生美人兒，自顧自向太后行了禮，一撩衣擺便坐下了。

    鄭貴姬一時被他容貌氣度震懾到了，這會兒清醒了，腦子便轉(zhuǎn)得飛快：“皇上主前朝，自是勤勉為政，英明神武；嬪妃們恪守職責(zé)，主好六宮，也是本分。”

    昭帝放下茶盞，饒有興趣地看向她：“抬起頭來?！?/br>
    鄭貴姬已經(jīng)心神鎮(zhèn)定了，便大大方方抬起臉面，沖他嫣然一笑。

    昭帝若有所思，這倒是一張透著聰明相的臉，與林姝窈那種張揚(yáng)無忌的美很是不同。突然他疑惑道：“朕怎么瞧著你這么眼熟？”

    萬太后在旁笑道：“皇帝忘了？這是你姨家的表女兒，原與你有幾分親戚。你們小時候曾見過的?！?/br>
    鄭貴姬又俯身道：“太后娘娘好記性。臣妾小時候曾來宮中玩耍，但并不起眼，想必陛下不記得了?！?/br>
    昭帝點頭道：“朕確實不記得了?！?/br>
    鄭貴姬：“……”

    萬太后打了個圓場：“起來吧。難為這孩子了，這么些年一直惦記著你?；实?，聽說前日你看林氏跳舞卻掃了興致，依姵也會跳舞，不如叫她來跳一曲？”

    鄭貴姬歡喜道：“只要陛下不嫌棄，臣妾原獻(xiàn)以蒲柳之態(tài)，討陛下一個歡心?！?/br>
    昭帝無言，感情萬太后急匆匆將他從前朝叫來，就是為了這個？想到勤政殿中那一堆待閱奏折，他真恨不得立刻拔腿溜了。

    “快跳快跳?！彼叩馈?/br>
    鄭貴姬沒聽出其中的不耐之意。她喜滋滋整頓衣裳，從侍女冰綃手中接過一把琵琶，竟當(dāng)場跳起了一曲反彈琵琶舞。

    此舞傳自西域，身姿形態(tài)均很有異域風(fēng)味。然昭帝自小長在皇宮，什么樣的奇歌異舞沒見過？以他眼光來看，鄭依姵的舞只算尚可，甚至遠(yuǎn)不及林姝窈。他甚至懷疑，這舞怕不是萬太后誤會了他想看舞蹈，而叫鄭依姵特意臨時練習(xí)的。

    既如此，他便不欲讓二人過早失望，且看她們還能玩出什么花招吧。昭帝給了個很有面子的評價：“不錯，比林采女跳的美多了。朕很喜歡?！?/br>
    鄭貴姬大喜，與萬太后對視一眼。萬太后滿面慈笑，不斷點頭：果不枉費她一番苦心啊。她的意思，鄭依姵即使已經(jīng)將舞練得純熟，在昭帝面前也要跳出三分生疏感來。這樣才好叫昭帝看出她的苦心——她是為了討皇帝歡心才特意去練舞，難道這樣他還能不動心？

    可惜萬太后失算了。昭帝并沒有那樣懂女人心思。又坐了一會兒，他便起身告辭：“朕還有要務(wù)處理，先回勤政殿了?！?/br>
    萬太后叫章嬤嬤去送一送皇帝，轉(zhuǎn)頭對鄭貴姬說道：“回去好生準(zhǔn)備著，今夜皇帝怕是要點你侍寢了?！?/br>
    鄭貴姬抱著琵琶含羞一笑，自是麗色動人。

    昭帝出了慈寧宮，長吁一口氣。四喜看他臉色有些憋屈，擔(dān)心道：“陛下，是鄭貴姬跳的舞不好看嗎？”

    昭帝瞪他一眼：“你說呢？”

    四喜嬉皮笑臉道：“奴不知。奴只知道鄭貴姬真是費勁心思來討陛下喜歡——呀，陛下，您踹奴作甚？誒，您去哪兒啊陛下？等等奴??？”

    昭帝才不等他呢，自個兒邁著長腿，氣哄哄在御花園里走著。現(xiàn)在他看著宮中一切，無論誰、無論何事，都像是萬家的網(wǎng)。這張網(wǎng)正漸漸絞織著，向他越攏越緊！他真想拔出劍來，唰地一下能砍斷就好了！

    “咣”地一聲，昭帝選了個沒人的地兒，一腳踹翻了一塊石頭。四喜心疼地追上來時，他向四喜身后的侍衛(wèi)伸出了手。侍衛(wèi)非常有經(jīng)驗地解下了腰中長劍遞與他。

    昭帝喝道：“走！”

    四喜知道攔不住，帶著侍衛(wèi)們趕緊溜開了。劍鋒錚然出鞘，游龍一般的劍光凜冽而過，被劍氣攪碎的一圈落葉卷著風(fēng)驟然而上，像是攜裹了一股怒氣般。

    昭帝心頭總算痛快了不少。正舞得酣暢，突然劍光所指之處出現(xiàn)了兩個仙子身影。他硬生生止住了擲劍而去的手勢，將劍鋒倒轉(zhuǎn)提到了身后：“愛妃怎會在此？”

    萬貴妃見怪不怪地行了個禮：“請陛下安。臣妾約了祝妃一同來逛園子解悶，不想在這兒碰上陛下了?！?/br>
    昭帝眼神仍然凌厲，一眼刀過去，那祝妃卻毫不惶恐，只道了一句：“陛下好劍法，看得臣妾想與陛下來場比試了?！?/br>
    昭帝怒道：“你說什么？？”

    萬貴妃上前一步，含笑道：“陛下莫惱。陛下忘了？祝妃原是護(hù)國將軍祝參之女，自然身手不凡。陛下可愿與祝妃一試？”

    昭帝疑惑，只見她面色端朗，盈澈眸子卻帶著幾分柔意。昭帝雖不明白她為何要幫祝妃出頭，但被這么一看，也忍不住心軟答應(yīng)了。

    “好，朕不會下手太重。”

    祝妃卻抬眸一笑：“陛下不必讓著臣妾，否則便是看不起臣妾將門之名了。”一個侍衛(wèi)遞過劍來，她手腕一翻，將劍尖指向了昭帝。

    “請陛下賜教了！”

    萬貴妃退后幾步，扶著雪茶的手，笑看劍光往來。

    第10章 拉攏

    二人劍氣不斷相擊，一邊凌如霹靂，一邊婉若回風(fēng)。三五招后，祝妃腳步便開始后退。昭帝本欲施以最后一擊結(jié)束這荒唐打斗，卻瞥見萬貴妃正看得開心。心念一轉(zhuǎn)，他干脆故意腳下一滑，讓了祝妃幾分。祝妃立刻重整旗鼓而來。

    又過了幾招，昭帝不想打了。但若讓祝妃輸?shù)锰珣K，萬貴妃的臉面怕是要徹底掛不住了?？扇艟痛溯斀o祝妃，自己的臉面又該何在？最后，昭帝干脆以一種略強(qiáng)于祝妃的姿態(tài)結(jié)束了對打。

    “祝妃好身手啊?！彪S手將劍扔給侍衛(wèi)，他還不忘笑吟吟夸了一句。

    ?？涨嘁哑幢M全力，氣息大亂，心里也明白昭帝是放了水。她心底的疑問也已解開了，那張冷面上居然顯出了一絲佩服。

    “臣妾斗膽獻(xiàn)丑了。”

    “哪里哪里，祝參能教出這樣的女兒，朕很欽佩?！闭训壅f的也是實話。

    他看祝空青明明疲累，卻仍站得筆直。態(tài)度也不卑不亢，像極了她那位鎮(zhèn)守邊關(guān)三十載的父親祝參，不由感慨吩咐道：“你回去好生休息吧。若有不服，朕可來日再與你戰(zhàn)?！?/br>
    ?？涨嘁汇?，清清然一笑：“多謝陛下抬舉，臣妾告退。”

    祝妃走了。萬貴妃從袖中拿出絲帕，為昭帝擦拭著額頭：“陛下好身手，可累著了？”

    昭帝拽過絲帕塞回她手中：“別擦了，朕根本就沒出汗?！?/br>
    萬貴妃看出他有些生氣了，便掩嘴笑道：“陛下可是在氣臣妾，三番兩次向您薦她人于您枕席？”

    昭帝猛地回過身背對她道：“哼。朕沒有。不過剛好有些心煩罷了。”

    剛好有些心煩？萬貴妃不信。她對這個人再了解不過了。此刻除了萬太后，還有誰能讓他心煩至此？

    一直以來，他對于后宮的態(tài)度都是矛盾的——一面想寵著她，一面又忌憚著萬家勢力。是以她受寵這么些年仍只是個貴妃，沒有再往前一步。

    而眼下情勢就更加矛盾了：新晉宮嬪中多半都是萬太后的人，就算她們一時占不了什么風(fēng)頭，日子久了也會形成一股盤根錯節(jié)的勢力。昭帝這些日子來后宮的次數(shù)明顯少了許多。她不得不開始拉攏自身勢力，以便日后和萬太后暗中對抗。

    是以今日祝妃主動找上萬壽宮時，她欣喜暗道正合我愿。

    祝妃是這樣說的：“嬪妾本不想入宮，想去到邊關(guān)陪著父兄鎮(zhèn)守家國。奈何父親堅持，說我在宮里，將來總會對家族有利。可我實在不甘心就這么嫁人了！貴妃娘娘，您是最受皇帝親近信任的寵妃，您能告訴我皇帝是個什么樣的人嗎？”

    萬貴妃很是訝異。她經(jīng)年所見女子，多半都擠破了頭想往昭帝身邊湊。敢這樣直接質(zhì)疑皇帝的，怕是只有她?？涨嘁粋€。

    為著這份勇敢耿直，萬貴妃預(yù)感到她日后將大有作為，說不定會成為扳倒萬太后的一把利刃，因此很愿意幫她：“本宮作為寵妃，自然只有夸他的份。所以，本宮所說你也未必全信。這樣吧，本宮聽聞你也是會劍術(shù)的，不如你與陛下比試一番，親自感受一下他的氣度胸懷如何？”

    人話不可信，但劍騙不了人。劍的氣勢即人的氣勢，劍的風(fēng)格即人的風(fēng)格。這正合祝妃之意，她便答應(yīng)了。

    萬貴妃想，眼下看來，祝妃對昭帝應(yīng)該是相當(dāng)滿意了。

    她恍神半天，背手站了半天的昭帝覺得有些奇怪。遂轉(zhuǎn)身一看，只見她自己含笑點頭，還自言自語道：“這樣便好，倒不辜負(fù)她一番心意了?！?/br>
    “辜負(fù)……辜負(fù)什么？”昭帝俯身，將臉湊到她跟前，倒嚇了她一跳。

    “沒什么，臣妾走神了。陛下，您看祝妃如何？”

    昭帝看她巴巴眼神，還能說什么呢：“朕看不錯?！?/br>
    萬貴妃眼底浮現(xiàn)一絲笑意，看得昭帝酸溜溜的。這個祝妃到底是自己的妃子，還是她的妃子？

    萬貴妃這一問，意思就很明顯了：她希望?？涨嗄茉缛粘袑?。昭帝想起她之前舉薦蕊珠為妃，再看今日此事，突然便明白了：她這是想培養(yǎng)出屬于自己的勢力吧？

    這股勢力顯然不是為了對付自己，那就只能是對付萬太后的了。昭帝心頭一凜，她莫不是和他一樣，打算徹底擺脫萬太后掌控，和日漸凌盛的萬家決裂？

    暮色中落日漸漸沉下。此時宮燈還未亮起，昏黯余暉映在萬貴妃臉上，昭帝有些看不清她表情。只聽她語聲輕柔道：“陛下既覺得不錯，就切莫辜負(fù)了人家?！?/br>
    昭帝看著她側(cè)臉，眼光溫柔下來：“好，朕不辜負(fù)?！?/br>
    “既是你所想，朕便不會辜負(fù)。你的心意朕明白了，朕會幫你脫離萬太后，脫離萬家的?！?/br>
    懷著這樣想法，昭帝回了勤政殿后，便立刻叫了尚寢局的人來，將一朵石榴花放在了?？涨喈嬒裆稀?/br>
    次日，即賜她封號為“云”，從此稱為祝云妃。祝云妃成了新晉宮嬪中頭一個有了封號的。

    這事可氣壞了萬太后。她費盡心思才讓溫貴嬪入了昭帝的眼，卻沒想到中途跑來個祝云妃截了胡——尤其主謀者，還正是自家的親侄女萬貴妃！

    萬太后發(fā)怒的事兒傳到了萬壽宮。萬貴妃一語不發(fā)，只捧著熏香爐歪臥在美人榻上合眼休息。蘭茹坐在榻邊搖著團(tuán)扇為她扇涼，雪茶則在榻腳為她捶腿。

    雪茶忍不住問了句：“娘娘，太后娘娘那里當(dāng)真不要緊嗎？”

    萬貴妃慵懶答道：“不要緊。要寵幸誰是陛下自己的事。太后娘娘想明白了，自然也就不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