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良言不勸該死鬼

    懿貴妃冷面冷語的威脅加劇了萬嘉嬪的恐懼，不遑多想她便開了口：“娘娘饒命！嬪妾這就說！”

    懿貴妃手指輕敲著茶碗蓋子道：“若有半句假話，本宮便會叫人掌你的嘴?！?/br>
    萬嘉嬪打了個哆嗦，下意識摸了摸自己漂亮的小臉，她可不想那桃花瓣一樣的唇被打腫了：“娘娘，嬪妾和jiejie自小便在家里嬌生慣養(yǎng)的，不想進(jìn)宮來卻吃了這么多苦。嬪妾心里實在不甘。又見娘娘總對寧蕊珠那么好，嬪妾和jiejie心里都難受得很。

    “嬪妾就給了jiejie一條絲帕。jiejie宮門前種了一叢黃杜鵑，她便將那花葉摘下來研磨成粉和在水里，又把絲帕浸在里頭，然后再送給寧蕊珠。”

    懿貴妃奇道：“這是為何？難不成那黃杜鵑有毒？”

    萬嘉嬪淌眼抹淚道：“沒有沒有……嬪妾沒想毒死她，只是、只是杜鵑花汁會使人過敏。嬪妾和jiejie想著，若是寧蕊珠用了那帕子，身上或臉上必會出疹子，落下疤痕。嬪妾只是想給她個教訓(xùn)罷了?，F(xiàn)在嬪妾已經(jīng)知道錯了娘娘！”

    懿貴妃大怒，這過敏說得好聽，其實可不就是叫人毀容么！莫說是這后宮中了，就是天下女子，又有哪個不看重身體容貌的！她二人若是真得了逞，恐怕寧蕊珠會比死了還難受！

    “你們可真是不知悔改啊，本宮明里暗里幫你們開脫多次，你們還是不能明白！枉費了本宮一番苦心！”

    懿貴妃氣得胸口有些悶：“現(xiàn)在那帕子在哪？”

    萬嘉嬪嚇得磕頭道：“已經(jīng)送去給jiejie了。jiejie說，今日就要拿去給寧蕊珠的！”

    懿貴妃喝道：“蘭茹！去把萬才人帶來！只說是本宮找她問話，別的不要多說！免得事情還未定論，就又傳出閑話來?！?/br>
    蘭茹憂心答道：“是，娘娘。奴婢這就去。”

    蘭茹走后，懿貴妃又叫來雪茶對她耳語一番，雪茶倒是眉開眼笑地走了，開心得很。

    萬嘉嬪只瑟瑟跪在地上，動也不敢動。自從懿貴妃把她叫來為止，她已經(jīng)連跪了近兩個時辰，這會兒全身都麻木了。忽然腰肢一軟，眼前一黑，她便昏倒了過去。

    懿貴妃也不看她，聽見“撲通”一聲只吩咐道：“將她扶去偏殿歇著，醒了也不許她亂走?！?/br>
    小太監(jiān)們上來將萬嘉嬪帶了下去。又不一會兒，萬才人便來了。

    萬才人是滿懷疑惑而來。她正走在去往榮熙宮的路上，心中已想好一套對寧蕊珠的說辭：“meimei，前些日子我們姐妹對你多有為難，實在對不住。如今jiejie悔改了，愿將親手繡的帕子送給你，望你能日日用著，便算是原諒jiejie了?！?/br>
    她本一邊默念著一邊露出個旁人看不見的笑，卻突然被蘭茹氣喘吁吁攔住道：“萬才人，懿貴妃娘娘叫你現(xiàn)在往萬壽宮去一趟呢！”

    萬才人有些疑惑：“為何？”

    蘭茹怕她搬出太后不許她在別宮走動的借口，便編了個謊道：“娘娘說了，近日您在太后娘娘那里抄寫佛經(jīng)有功，娘娘很欣慰，要賞您呢！”

    萬才人果然大喜，只要懿貴妃松了口，再回到皇上身邊就不是問題。她當(dāng)即便跟去了。

    豈料進(jìn)了萬壽宮，她喜盈盈準(zhǔn)備領(lǐng)賞時候，卻立刻被懿貴妃的臉色澆了盆冷水。

    “萬才人，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萬才人將帕子往袖子里掖了一回：“回娘娘，沒什么。只是塊帕子罷了?！?/br>
    懿貴妃道：“哦？本宮瞧著倒是挺精巧，是你自己繡的？”

    “不，娘娘，是嬪妾meimei繡的?！比f才人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這問話不妙了。

    “把帕子拿來，本宮想欣賞一下你們的手藝。”懿貴妃笑得和善，小太監(jiān)向萬才人伸出手，她只得將帕子遞上去了。

    懿貴妃將柔軟無方的絲帕拿在掌心瞧了一回，上頭果然繡了雙靈動憨巧的鳥兒站在桃花枝頭，美極妙哉。她又細(xì)細(xì)嗅了一下，還有股淡淡的香味兒散發(fā)出來。若不是知道真相，只怕連她也要稱贊這絲帕的美妙了。

    懿貴妃將絲帕還給萬才人笑道：“果然不錯。蘭茹，賞?！?/br>
    蘭茹將一方托盤搬出來，掀開紅絨蓋布。只見里頭擱了一對如意青玉鐲，清亮通透，一看便是上品。萬才人喜得眼睛都放光了。

    “本宮聽聞你姐妹們在太后那里抄經(jīng)辛苦，可見你們誠心與悔意。本宮便賞你們一對玉鐲，拿去和你meimei一人一只。且要謹(jǐn)記，你們姐妹恰如這對玉鐲，是合該相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明白了？”

    萬才人磕頭道：“謝娘娘恩典！嬪妾與meimei謹(jǐn)記教誨！”

    “回去吧?！?/br>
    萬才人再謝了恩，暫時將寧蕊珠拋在了腦后，一心只想趕緊拿著玉鐲回宮去好好欣賞。說實話，自從被貶斥，她已經(jīng)許久沒見過這樣的好首飾了。想到又要分給meimei一只，心里怪不痛快。

    然等她回了居所初云軒，卻發(fā)現(xiàn)宮門前有些陌生的異樣感。萬才人站住瞧了半天，終于看出哪里不對了——宮門旁那一叢叢黃杜鵑，竟在她出宮這段時間里，已不知被何人拔了個干干凈凈，連一點根莖都沒有留下！新挖的土坑簡直干凈到丑陋！

    萬才人憤怒道：“誰敢在我宮門前撒野！”

    跟從的小宮女將脖子一縮不敢吭聲。萬才人氣得差點落下淚來：“我要去稟報貴妃娘娘，請她為我做主，定要把偷花賊找出來痛打一頓送進(jìn)暴室！”

    等等，懿貴妃？

    萬才人剛提起的腳又站住了。是了，敢在六宮內(nèi)如此肆意的人，可不就只有那位掌權(quán)的懿貴妃娘娘！

    萬才人嚇得呆了，她撫摸著腕上玉鐲，顫聲喃喃道：“她又知道了……她又知道了……”她突然揪住小宮女的衣領(lǐng)聲嘶力竭地喊：“她知道我要害寧蕊珠是不是？是不是你去說的？是不是你？是不是？”

    小宮女哭著直搖頭，萬才人一巴掌把人扇開，自己也跌坐在地，竟在宮門前嚎啕大哭。

    “一定是萬嘉嬪去告訴的。她設(shè)了陷阱故意害我！為什么你們都要害我！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萬嘉嬪的失聲痛哭懿貴妃自然聽不見。她此時正好笑訓(xùn)斥剛拎著小鏟子回來的雪茶：“瞧瞧你這滿身泥土的樣子，叫下人去做就行了，還非要親自動手？”

    雪茶嘿嘿一笑，將手里的一把黃杜鵑舉給她看：“娘娘，這花其實好看得很。奴婢想拿去種在自己屋前頭，您看成嗎？”

    懿貴妃寵溺道：“隨你吧。只是小心些，千萬別誤食了?！?/br>
    蘭茹推開雪茶道：“走開走開，還不快去換衣裳，瞧你一腳泥，把地兒都站臟了。可是娘娘，這樣一來，萬才人定會以為是萬嘉嬪故意陷害她。這姐妹倆的關(guān)系還能好轉(zhuǎn)嗎？”

    懿貴妃不笑了，垂眸道：“從前她們初進(jìn)宮，本宮為著是本家meimei的緣故，總暗自照拂著。闖了禍也要給她們收拾爛攤子，生怕一個不小心，她們就葬送在這深宮里了?？墒侨缃窨磥?，竟都是本宮白費了心思?！?/br>
    蘭茹難過道：“娘娘，這不是您的錯……”

    懿貴妃點了點頭：“本宮從前，既是皇上的妃嬪，也總把自個兒長姐的身份看得極重，故而總想對meimei們多縱容一些?？墒乾F(xiàn)在本宮看透了，她們自己不爭氣，本宮多管也是無用。自此以后，本宮便只是懿貴妃，再不是什么長姐了。本宮眼前從此只有萬嘉嬪與萬才人，再沒有萬柔嘉與萬柔惠了?！?/br>
    雪茶拍手道：“娘娘早該如此啦！”

    可蘭茹還有些猶豫：“可娘娘若徹底放手，她二人必也會徹底與娘娘敵對。再加上太后保護(hù)教唆，誰知道她們以后會不會威脅到娘娘呢?！?/br>
    懿貴妃輕笑道：“這你就不懂了。良言不勸該死鬼，慈悲不度自絕人。她們既是不知悔改的蠢貨，聰明如萬太后，也是遲早容不得她們的。”

    正在此時，突然宮門外有人拍掌道：“愛妃jiejie說得好！”

    懿貴妃驚一抬頭，只見昭帝大踏步走進(jìn)來，身后四喜還托了樣?xùn)|西，正笑得像朵花兒似的。

    第25章 互訴衷腸

    懿貴妃行了個禮：“陛下怎么來了？”

    昭帝扶起她道：“愛妃不必多禮。朕得了件好東西，特來與你共賞?！彼粨]手，四喜連忙將手中大托盤放在桌上，掀開了紅錦蓋布。只見一件金漆盒中，放了一面折疊起來的雕畫屏風(fēng)。

    昭帝示意她再走近些看。四喜將那屏風(fēng)折開立起，竟是一件紫檀木邊象牙雕刻十二山水畫屏。那紫檀木座紋樣繁復(fù)，其上共有十二扇畫屏。屏身雖不大，卻描盡大燕朝大好河山，又嵌象牙黃金、飾以點翠無數(shù)，可謂華美至極。

    滿宮人皆報以驚嘆之聲。饒是萬壽宮向來奢華，卻也少見如此奢侈之品。昭帝得意笑道：“如何？朕怕別人拿摔了，還特意叫四喜親自抱來的?！?/br>
    懿貴妃撫摸著那畫屏，驚喜贊嘆道：“美極巧極，陛下有福，能得此好物?！?/br>
    昭帝俯身，對她耳語道：“愛妃jiejie若答應(yīng)親手給朕做一頓宵夜，這畫屏就是你的了?！?/br>
    懿貴妃微瞪大眼睛道：“陛下，這太奢侈了。臣妾受不起?！?/br>
    昭帝鼓了鼓嘴角：“朕得此物是有福，怎么你得此物就是受不起？”

    懿貴妃嫣然一笑：“陛下是天子，自有神龍庇佑，再多的福氣也擔(dān)得起。臣妾可不敢比?！?/br>
    昭帝一時竟想不出話來反駁，就有些吃癟。四喜忍笑，拉著蘭茹等人退下去了。

    偌大的宮殿中靜悄悄。昭帝拿起把剪刀隨意剪了下燭花：“算了，朕不和你斗嘴了。這畫屏你若不想要，朕也不強(qiáng)求，朕自己拿走?！?/br>
    懿貴妃微有些不舍看了畫屏一眼。這回可被昭帝瞧見了，他背過懿貴妃笑了笑道：“不過朕甚是喜歡這上頭的畫，想細(xì)細(xì)欣賞又嫌這畫太小，看不過癮。愛妃jiejie素來擅畫，不如替朕一幅一幅將這十二屏都臨摹下來？”

    懿貴妃輕點屏風(fēng)上一處象牙浮云朵道：“陛下可慣會給臣妾找事做。上回問臣妾要的香囊，臣妾才做了一半呢?！?/br>
    昭帝過來，突然從背后摟住她道：“愛妃jiejie，等你畫完了這十二幅圖，朕這邊的事也該了結(jié)了。到那時，朕帶著你去巡游天下，將這十二處山水都看一看可好？”

    他腦袋擱在她肩膀上，酥熱的氣息拂在她耳尖，直叫人心癢癢。懿貴妃只當(dāng)他逗樂，剛要笑著說好，心里卻不自然地一沉：“陛下要了結(jié)什么事？”

    昭帝摟在她腰身上的手稍稍收緊了一些：“你可還記得，朕讓你叔叔萬正澤去巡察水利之事嗎？”

    懿貴妃撫摸畫屏的指尖收住了動作：“陛下，后宮不得干政?！?/br>
    昭帝一聲輕笑有些慵懶，可懿貴妃聽得出其中威懾意味：“倒不是干政不干政的問題——你叔叔又捅了漏子了。他利用職權(quán)之便多次貪污受賄，鐘離已在搜集證據(jù)了。只等他一朝回來，朕便要治他的罪?！?/br>
    懿貴妃突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陛下為何要告訴臣妾這些？”

    昭帝說道：“朕也不打算瞞你，就告訴你罷。朕這次是看中了萬正澤愛好斂財?shù)男郧?，才故意給了他巡查大員的肥缺，為的就是欲擒故縱。而他搜刮來的不義之財，則正好給朕來充實國庫?！?/br>
    懿貴妃的心砰砰跳得厲害：“陛下這是打算正式對萬家動手了？”

    她望著眼前奢華無比的屏風(fēng)。怪不得突然送她這個，原來是為了告訴她這個壞消息。

    昭帝不答話。她苦笑道：“陛下為何要告訴臣妾這些，就不怕臣妾和太后聯(lián)手對付您么?！?/br>
    “朕信你，你絕不會背叛朕的?！?/br>
    昭帝這回答得堅決：“這些日子，你兩個meimei將后宮鬧得烏煙瘴氣。你為她們打的掩護(hù)朕其實都知道，卻并不過問。朕想看看，你到底對萬家是怎么個態(tài)度。”

    懿貴妃心都要碎了。原來他一直什么都知道，只是在試探自己罷了。他何以這樣不信任自己？可是再想想看，自己不也一直瞞著他做事嗎？

    “你怎么哭了？”

    昭帝覺察到一滴眼淚落在他手背上，登時有些慌了。懿貴妃頭上的蝴蝶銀釵在他眼前顫抖著翅膀，她的肩膀也在微微抖動。

    他將人轉(zhuǎn)過來面對著自己，大拇指輕抿去她眼角淚珠：“別哭啊，是朕不好，不該這樣試探你?？墒请薏坏貌贿@么做，朕不想在收拾萬家的時候誤傷你啊。朕那時想，你若能對meimei們的胡鬧明白過來，以后徹底拋卻與太后一黨的聯(lián)系，朕才有足夠的理由告訴天下你是無罪的，才能護(hù)得你周全啊?！?/br>
    昭帝自己眼睛也紅了，將懿貴妃摟進(jìn)懷里道：“朕知道，逼著你在朕和她們之間做選擇太殘酷?？稍蹅儾皇菍こＨ思?，既處在常人不能觸及之高位，就必得擔(dān)起常人不能承受之責(zé)任。朕不能對不起天下，也不想對不起你，朕只能這么做?！?/br>
    懿貴妃一顆破碎的心又慢慢合了起來。她向來聰明，一旦冷靜下來，很快便明白了昭帝苦心。她既生為萬家人，注定對自家事百口莫辯；也只有親手與她們劃清界限，才能徹底保全自己。昭帝的作為并非試探，只是保護(hù)罷了。

    “陛下一直相信臣妾，會選擇陛下的對嗎？”

    她將雙臂環(huán)上昭帝脖子，含淚帶笑地問。

    昭帝在她貼了花鈿的額上重重吻了一下：“是呀，不然朕哪敢這么做？朕若不信你，早就會把你關(guān)起來，然后直接罰了你兩個meimei了事。那太后的臉色一定很好看，哈哈哈哈哈……對不起，愛妃jiejie，朕開玩笑的。朕怎么舍得關(guān)押你?！?/br>
    懿貴妃嗔怪地瞧他，終于噗嗤笑了：“陛下真是狡猾得很?！?/br>
    昭帝與她額頭相抵道：“那你信朕嗎？不只是萬正澤之事，還有以后的事情？”

    懿貴妃看著他灼亮的眼睛，撫著他臉龐柔聲答道：“臣妾信。這天底下，再不會有第二人能叫臣妾這般信任了。不管陛下做什么，臣妾都愿意與陛下站在一處。”

    二人雙手相握，含笑凝睇。不知何時微風(fēng)吹開了半扇窗，將燈燭給拂滅了。黃昏光影在殿中蕭瑟起來，肌膚與唇舌的溫暖卻如窗下藤花，一點一點蔓延開來……

    晚間時分，天外下起了微雨。淅淅瀝瀝的水聲中，懿貴妃踏著一圈一圈落在地上的漣漪，手中提著食盒向勤政殿而去。里頭放了碗熱騰騰的湯面，便是昭帝拿那架畫屏換來的宵夜了。

    登上丹陛，才發(fā)現(xiàn)四喜竟愁眉苦臉地站在緊閉的殿門前，抻著脖子貼在門縫上瞧。懿貴妃上前問道：“瞧什么呢？怎么不在里面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