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接受，也不敢接受。從那以后，殷淑妃便將自己鎖在昭陽宮里，閉門不出了。

    懿皇貴妃卻對姜文茵的死毫不敢意外。她火燒宮室，三番兩次戕害妃嬪皇子，沒被直接賜死已經(jīng)是大大開恩了。

    在這之后，懿皇貴妃一為安撫受驚的六宮，二為在外征戰(zhàn)的昭帝祈福，將六宮嬪妃全部晉升了一級。其中云夫人被擢升為云賢妃，一時六宮歡慶，姜文茵很快便被遺忘了。

    等一切妥當(dāng)之后，懿皇貴妃方松了口氣。這些日子實在太累，她正要撿個暖洋洋的、適合歇覺的天兒好好酣睡一番，卻不想收到了一封昭帝不知從哪寄來的信件，上書大大的“家書”二字。

    懿皇貴妃顫抖著手將信件從侍衛(wèi)手中接過。拆開看時，只見那里頭以極熟悉極潦草的字體寫著：“朕安好，望你也安好。以后朕會每日寫一封信給你。勿回。”

    第55章 陣亡？

    這之后， 昭帝果然每日都會送一封信回來。信雖短極， 卻總歸是個平安信， 能教整座皇城都放下心來。

    懿皇貴妃將這些信件都鎖在一個小匣子里， 白日無事便拿出來看看。晚上便將匣子放在枕邊， 這樣便仿若他沒有離開一般。不僅如此，她還每日仔仔細(xì)細(xì)寫了回信，也與昭帝的家書放在一處。

    這日她寫道：“陛下， 阿鼎現(xiàn)在已經(jīng)會喊‘mama’了， 蘭茹正在教他喊‘母妃’二字。可他學(xué)了許久還不會叫‘父皇’‘爹爹’， 想必是陛下許久不歸的緣故。陛下還是快些回來吧?！?/br>
    正巧小猴兒爬過來， 咿咿呀呀去拈她手中筆桿，也學(xué)著她的樣子， 在紙上畫了幾筆， 便算作給他父皇的回信了。懿皇貴妃寵溺地抱起他逗了一會兒，方才將信收起來。

    這時蘭茹進(jìn)來歡喜道：“娘娘，攝政王來看望了，還在勤政殿等候娘娘?！?/br>
    懿皇貴妃讓奶娘把小猴兒抱下去， 與蘭茹一同去了勤政殿。

    鐘離果然一身攝政王的服制， 正坐在御案側(cè)一處桌邊處理政務(wù)。見懿皇貴妃進(jìn)來，他做了個“請”的手勢，懿皇貴妃便在他對面的座上坐下了。

    他仍舊帶著那副假面， 氣質(zhì)模樣都與從前是一般無二的溫和， 全然沒有做了攝政王的驕矜?？烧f出的話卻與從前大不相同：“今日軍報從前方傳來， 說陛下已經(jīng)到了邊境。這軍報是十日前發(fā)出的， 想必現(xiàn)在陛下已在與播羅國交戰(zhàn)了?！?/br>
    懿皇貴妃心中一緊：“那播羅國王南榮鶴的尸身還未找到么？”

    鐘離搖頭道：“沒有。說也奇怪，他落水之地，水其實不急也不深，他卻一直是活不見人死不見識，簡直像是故意躲了起來似的。我甚至有些懷疑，他根本不是被人刺殺，而是故意假死，好借機挑起大燕與播羅國的戰(zhàn)爭。”

    懿皇貴妃不解道：“既如此，他直接在播羅國開戰(zhàn)不就好了，為何又要千里迢迢跑到大燕來和談一番？”

    鐘離嘆氣道：“這也是我所疑惑的。就怕他來大燕這一趟，也是別有用心啊?！?/br>
    懿皇貴妃沉默了。事實上，她不太懂這些，也不想妄言。今日她來，是還有別事要與鐘離商量。

    “鐘離，你可知邊關(guān)徐家現(xiàn)在怎樣了？”

    鐘離說道：“可是指徐明妃徐家？徐明妃過世時他們確實又疑惑又憤怒，但經(jīng)由祝家一番安撫，已經(jīng)平和了?，F(xiàn)在正與昭帝一同作戰(zhàn)呢?！?/br>
    懿皇貴妃憂心道：“不是本宮不信徐家，而是他們常年駐守邊關(guān)，興許并不完全在朝廷掌控之中。本宮想，是否要將留守京城的祝家也派去領(lǐng)兵，以防萬一？”

    鐘離笑道：“放心，陛下身旁自有六十萬御林軍，就算徐家要反，也不會是對手。再者，京城這邊必須有人鎮(zhèn)守，否則便成了空城了?！?/br>
    懿皇貴妃說道：“原是本宮不懂這些，思慮不周了，還望攝政王莫要見怪?！?/br>
    鐘離道：“皇嫂不必如此客氣。陛下留你我二人在后方，就是為了共同討論這些的?！?/br>
    懿皇貴妃又與他談了些別的瑣事，便出了勤政殿。但她仍然心中不安，還是去了泰平宮，找了云夫人一趟。

    云夫人正在院中澆花，見她來便迎上去行禮。懿皇貴妃將她攙起，兩人攜手坐在廊下賞花。云夫人笑道：“娘娘此來，可是不放心邊關(guān)徐家，前來詢問臣妾的？”

    懿皇貴妃笑道；“meimei實在聰明，正是如此。meimei可別怪本宮多心了。”

    云夫人說道：“不是娘娘多心，若換了臣妾也是一樣的。徐家掌邊關(guān)多年，可以說是勢力極大。如今又與陛下并肩作戰(zhàn)，戰(zhàn)場上又是最能趁亂制造意外的，也難怪娘娘會思慮這些。不過，臣妾現(xiàn)在也是無能為力了?！?/br>
    懿皇貴妃嘆氣。雖云夫人再三勸慰，但她總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她總覺得徐家會對昭帝不利。

    她努力勸慰自己道：“陛下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徐家若有陰謀，他定會察覺的。再說了，若單只是為著徐明妃的死，徐家也沒必要非得大動干戈地反了不是嗎？我這是怎么了，竟會這樣多心？”

    這股莫名的緊張感日復(fù)一日纏繞著她，令她時時感到胸悶惡心不已?？删拖袷抢咸旃室庾脚频?，在半個月后，昭帝的家書便突然斷了。懿皇貴妃在惴惴不安中度過了數(shù)日后，前線傳來了新的消息：昭帝陣亡了。

    這個消息是首先傳到鐘離那里的。而懿皇貴妃卻直到整整一個月后才知曉此事。而且，還是經(jīng)由云夫人的口告訴她的。

    這日她正與淑貴妃坐在一處處理宮務(wù)，忽而蘭茹來報云夫人求見。還未等門外小宮女們迎進(jìn)，云夫人便急匆匆自己進(jìn)來了。淑貴妃搖頭道：“你呀，還是這個急火火的性子，就不能等人通報一聲嗎？可嚇了本宮好大一跳?！?/br>
    云夫人隨意行了個禮道；“得罪了。可臣妾方才從父兄那里得來的消息，說是陛下……陛下他……”

    懿皇貴妃臉色變了：“他怎么了？”

    云夫人猶豫看著她，一時竟不敢開口。懿皇貴妃急道：“你快說呀！”

    她催促再三，云夫人低低說了出來：“陛下已經(jīng)陣亡了?！?/br>
    淑貴妃驚到不自覺站起身來，拿一雙受驚的眼睛瞪著她。而懿皇貴妃，她覺得自己的生命也仿佛停滯了般，向后一倒，便昏過去了。

    云夫人還未把話說完呢，見此只得連喊太醫(yī)。一群太醫(yī)們鬧哄哄地來看過后，又給出了第二個驚天動地的消息：懿皇貴妃又有身孕了！

    這下可是非同小可。云夫人后悔極了自己多嘴。她先前還不明白，父兄說昭帝的陣亡已是在一個半月前，照說攝政王鐘離早該知曉此事了，卻為何遲遲不報進(jìn)宮來呢？原是為了穩(wěn)定人心??！看著六宮嬪妃們驚慌失措的樣子，她恨不得撕了自己這張嘴。

    懿皇貴妃也恨不得自己死過去算了。她在噩夢中見到昭帝帶著一身血與她漸行漸遠(yuǎn)的樣子，嚇得驚醒過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還活著，頓時失落無比。

    蘭茹拿著濕帕子輕輕沾著她干裂的唇，想將她懷孕的好消息告訴她：“娘娘，您千萬要振作起來……”

    誰知懿皇貴妃卻突然抓住她手道：“蘭茹，命人封鎖六宮，即日起任何人不得進(jìn)出！”

    她語氣極厲，蘭茹給嚇傻了：“娘娘，您怎么了？為何此時要大舉封宮？”

    懿皇貴妃帶著淚喘氣道：“照本宮說的去做！現(xiàn)在就去，快！連攝政王鐘離也不許再放入皇城！若有違者，侍衛(wèi)可直接斬之！各宮嬪妃全部回自己宮里去，不得惹事！”

    蘭茹當(dāng)真被嚇到了，立刻去執(zhí)行了命令。很快整座皇城大門閉鎖，尤其是宮女太監(jiān)們素日里用來傳遞東西的南門，更是鎖得里三層外三層，連只螞蟻都過不去。一群來萬壽宮抹淚等消息的嬪妃們也被趕回了各自宮中。

    偌大的皇城，很快變得寂靜起來，幾乎與外面斷絕了一切聯(lián)系。

    蘭茹不明白，宮人們也不明白。但被拒之城外的攝政王鐘離卻很明白：懿皇貴妃只怕是已經(jīng)知道了昭帝陣亡的消息，卻與他做了同樣的事。那就是封鎖消息，鎮(zhèn)定民心。

    朝廷可以亂，六宮可以亂，唯獨天下民心，絕不可以亂。

    在沒弄明白昭帝的死到底怎么回事之前，這便是最好的辦法。鐘離不得不佩服這個女人的果決，竟能在如此絕望之境中，還能做出如此精準(zhǔn)的判斷。

    昭帝的陣亡使得懿皇貴妃幾乎忽略了再度懷孕的事實。實際上，她在下令封鎖皇城、安撫人心后，便已經(jīng)失去了全身力氣，只是呆呆看著那裝滿了書信的小匣子。

    她將昭帝的信一封封拆開來看，又將自己的回信也一封封拆開來看。盡管這些信是不可能寄往邊境的，但只要她寫了，她就能想象出昭帝讀信的模樣。他一定是在一場征戰(zhàn)過后，或許一邊讓四喜給他纏著胳膊上的傷口，一邊用另一手?jǐn)傊?，傻傻地笑著看著?/br>
    而此時，遠(yuǎn)在大燕與播羅國的邊境處一個土溝里，滿臉灰黑的昭帝正齜牙咧嘴纏著胳膊上的傷口，問四喜道：“報平安的信送出去沒有？”

    旁邊同樣滿臉灰黑的四喜啞著嗓子答道：“送出去了，但照情況看，很有可能會被敵軍攔截。陛下下令我們假敗了……”

    昭帝瞪他一眼，四喜笑嘻嘻道：“陛下放心，就這么幾日耽誤而已，京城出不了事的。就算出事了，攝政王殿下與皇貴妃娘娘也一定會處理好的。”

    昭帝恨恨道：“呵，朕在這里出生入死，鐘離那個家伙卻呆在皇城里享福。朕一想起他此時定然正笑瞇瞇地坐看朝臣轟亂的樣子，朕就不高興，就嫉妒他！”

    四喜小聲接話道：“沒辦法，陛下非要存心與國王陛下、攝政王殿下三人做戲，那自然得瞞著所有人咯?！?/br>
    昭帝彈他腦殼道：“就你話多！”

    四喜求饒間，突然一道黑影襲來，立在他二人面前。昭帝懶洋洋睜眼一看，原來是大將徐云山，也就是徐明妃的父親。

    “你來得正好。朕方才假作潰敗，你在左翼配合得不錯。”

    昭帝夸獎道?？尚煸粕矫嫔喜o喜悅之色，而是陰沉得很。他緩緩舉起長槍，與曾經(jīng)的徐明妃一般，將槍尖對準(zhǔn)了昭帝的咽喉。不同的是，這股殺氣是真實且強大的。

    四喜立刻擋在昭帝身前呵斥道：“徐云山！你好大的膽子！”

    徐云山輕聲道：“臣只想為小女的死討個說法?！?/br>
    四喜厲聲道：“徐明妃是因病而死，天下皆知！”

    徐云山大吼道：“臣不信！你讓開！”

    “四喜，讓開！”

    昭帝也發(fā)話了。他站起身來，將四喜撥到一邊去。他左臂還在流血，面上卻是帶著狂氣的冷笑：“你這是要反啊，徐云山。”

    徐云山不語，憤怒的目光和城墻似身軀顯出威脅來。昭帝環(huán)視四方，只見徐云山的部下不知不覺間已將他們包圍起來。而他的假作潰敗的親兵，此時還沒到這里來。

    昭帝拇指一彈，將腰間長鋒再度推出了血跡斑斑的劍鞘。

    第56章 假象

    昭帝陣亡的消息使得六宮大亂。縱使懿皇貴妃迅速封宮， 避免了消息流傳到民間， 但六宮已是一片混亂。

    做完這一切的懿皇貴妃已是精疲力盡。此時疲勞與絕望將她席卷， 在她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yīng)前， 已經(jīng)有妃嬪開始坐不住了。

    剛生下一個小女兒的萬惠嬪在自己宮里鬧開了。她抱著小小的阿瑤坐在地上崩潰大哭道：“我怎么那么命苦哇！我的女兒必是要被人擼去為人宰割了， 我這個做娘的還怎么活得下去！”

    大宮女白薇滴淚勸道：“娘娘千萬想開些，天塌下來不還有皇貴妃頂著這么！”

    萬惠嬪給了她一個巴掌大罵道：“封宮又有什么用！難道等敵軍打來，她一個人能抵得住嗎？到時候， 所有人都得死！”說著阿瑤又在她懷里哭起來， 萬惠嬪撕心裂肺地親她道：“我的好乖乖， 娘不忍心你受這份罪， 不如現(xiàn)在和娘一起死了算了！”

    白薇大驚，抱住她腿道：“娘娘萬萬不可！”

    萬惠嬪順手抄起一件花瓶， 將白薇砸出了屋子， 并反插了門栓。隨后開始撕扯寢殿內(nèi)的帳幔，想要吊死算了。

    白薇同眾宮人拼了命也撞不開那屋門，登時鬧得沸反盈天。這便驚動了住在臨宮的嘉貴嬪。

    “本宮那個傻jiejie又在做什么呢？又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害怕，非要攪得六宮皆亂才行嗎？”

    嘉貴嬪抱怨了一陣， 又聽那邊一直動靜不停， 她便不耐煩了。懷著憤怒和嘲諷的心情，她登上了jiejie的宮門。

    卻不料看見一群宮人正在死命拍撞著正殿的門，又哭又喊的。嘉貴嬪上前訓(xùn)斥道：“你們做什么呢？萬貴嬪人呢？”

    白薇撲過來跪抱住她腿哭道：“嘉貴嬪娘娘， 萬貴嬪說她要帶著小公主一起尋死！”

    “?。俊?/br>
    嘉貴嬪嚇了一跳， 差點把手中絲帕給扯爛了了， 隨即又驚又怒：“好個沒出息的！陛下的死訊還沒落實呢， 她就急著要去陪葬了？本宮為有這么個膽小無能的jiejie感到丟臉！你，你，過來一起踹門！”

    她指了幾個人高馬大的太監(jiān)過來，命令他們使出最大的力氣直接將門給踹開了。咣地一聲門板砸在地上，嘉貴嬪推開擋路的宮人往里走，卻不見jiejie人影。

    這時聽見了小公主阿瑤的哭聲，是從寢殿傳來。她急忙忙跑進(jìn)去一看，只見那房梁上正晃蕩著一條帳幔扯成的長綾，而萬惠嬪正伸手去掐阿瑤的咽喉，一邊神叨叨地說：“寶貝不怕，母妃很快就會陪你一起去的！”

    說罷手下一使勁，阿瑤的哭聲就噎住了，臉色也變了，小手小腳使勁朝空中蹬著。嘉貴嬪看得火大，沖上去便拽住萬惠嬪的頭發(fā)將她往一邊扯，逼得她不得不送了掐住阿瑤的手。

    “你是不是瘋啦？虎毒尚不食子，你怎么下得了手？”

    嘉貴嬪沖著jiejie耳邊大吼。可憐的阿瑤咳得臉色發(fā)紫，白薇將她抱起順著背，哭著叫人去喊太醫(yī)了。萬惠嬪爬過來與嘉貴嬪扭打道：“放開我！你沒有孩子，你懂個什么？與其讓孩子在敵人手中受辱，我寧可親自帶她走！”

    她披頭散發(fā)痛哭流涕，旁人怎么勸都聽不進(jìn)去?？砂幰呀?jīng)被抱走了，她只能一邊大喊著“我的孩子”一邊踢打嘉貴嬪。嘉貴嬪不耐煩了，順手抄了個小香爐磕在jiejie后腦上，人登時暈了過去，軟綿綿倒在她懷里。

    眾宮人都嚇傻了，嘉貴嬪呸了口血沫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把她扶到榻上去！”

    宮女們這才戰(zhàn)兢兢上前將萬惠嬪安置好。有人要來扶嘉貴嬪，她不耐煩地推開，皺眉起身，將那長綾從房梁上扯下扔給宮女道：“拿去燒了?！?/br>
    她又看了眼萬惠嬪，只見她人不人鬼不鬼的，凄慘得很。嘉貴嬪沉默了一陣，又吩咐道：“看好她，別叫她一個人呆著。孩子我先抱走了，等她以后冷靜下來，我再還給她?！?/br>
    這時白薇領(lǐng)著太醫(yī)回來了，嘉貴嬪卻問也不問jiejie的情況，徑直帶著阿瑤回了長樂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