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章決沒有說話。雨勢似乎稍稍大了一些,章決覺得自己頭發(fā)和衣服都潮了,可是陳泊橋堵著,章決回不了屋。 “手拿出來,”陳泊橋?qū)φ聸Q說,“攤開。” 他說命令的話,但語氣和神情并不強硬,反而很平淡。 章決老老實實地把左手抬起來,攤開給陳泊橋看,手心放著盒火柴。 “右手?!标惒礃蛘f。 章決才攤開右手,手心有掐斷了的半支煙。 “這包抽完就不抽了?!闭聸Q徒勞地解釋。 陳泊橋跨了一步,走上陽臺,原本狹窄的空間變得更擁擠了。章決往邊上讓了讓,陳泊橋便站到了離章決很近的地方,他垂眼看著章決的眼睛,問章決:“我讓你心情變差了是嗎。” “對不起,”他道歉道得自然,把對不起說得這么真摯,就好像整個曼谷市里都找不到比他再誠懇的人了。 沒有得到回答,陳泊橋又說:“下次不會了?!?/br> 章決把手里的火柴和煙都放在石灰臺上,才開口說:“沒有,跟你沒關(guān)系。” 陳泊橋沒做聲,也看不出有沒有相信章決的話。 他低下頭,看見章決放在石灰板上的大半包煙,拿起來掂了掂,打開盒子,也拿了一支,學章決用食指和中指夾著,頭也不抬地問:“抽煙這么有意思?” 章決很想把陳泊橋指間的煙拿下來,因為他覺得陳泊橋其實非常討厭這玩意兒,但那樣太突兀了,便只是搖搖頭,告訴陳泊橋:“沒多大意思?!?/br> “那你怎么這么喜歡?”陳泊橋抬眼看了看章決,問。 章決看著陳泊橋的手,悶悶地說:“有事做,就會不想太多?!?/br> “我也試試,”陳泊橋夾著煙,放在唇邊,對章決說,“給我點一支。” 章決手都碰到火柴盒了,又縮了回去。 “陳泊橋?!闭聸Q叫他。 這應(yīng)該是章決頭一次沒順著陳泊橋的意思做事,但他不希望陳泊橋后悔,因此還是開口勸說:“你不想做的事情,就別做了?!?/br> 陳泊橋看了章決良久,把手里的煙還給章決,章決接過來,陳泊橋又要章決自己抽給他看。 “你又不喜歡煙味?!闭聸Q看了看被雨打得變得微潮的卷煙紙,低聲說。 陳泊橋沒吭聲,劃亮一根火柴,章決只好湊過去借了火。他低頭吸了一口,他和陳泊橋之間就被裊裊的煙霧隔開了。 一個是高大英俊、站姿筆挺的亞聯(lián)盟軍官陳大校,一個是身體不好還有不良嗜好的章決。 陳大校在雨和煙里若隱若現(xiàn),章決好像被尼古丁或者煙霧催生了一些古里古怪的勇氣。他叫陳泊橋的名字,陳泊橋如常地耐心回應(yīng)了,他就抬起頭,注視陳泊橋眼睛,問:“你喜歡什么樣的人?” 陳泊橋沒有回避章決的眼神,想了想回答:“我還沒想過?!庇謫栒聸Q:“你覺得呢?” 連當事人都回答不了的問題,問章決章決哪里知道。不過章決也曾在在心中描摹過和陳泊橋站在一起接受祝福的人的樣子的,便含混道:“應(yīng)該很優(yōu)秀,如果要跟你在一起,能配得上你?!?/br> “是嗎?”陳泊橋笑了,他轉(zhuǎn)過頭,看著遠處。章決隨著他的視線遠望,看由灰色建筑與陰天天空連結(jié)而成的地平線,和上方深淺不一的雨云。 陳泊橋把手撐在陽臺的石灰板上,開口調(diào)侃章決:“你怎么這么清楚?”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陳泊橋又說:“我真的不知道,沒空想這些?!?/br> 章決側(cè)過身去看陳泊橋的側(cè)臉,手里的煙燒掉半支,都沒吸上一口。站在章決身邊的陳泊橋真人,比章決看過所有照片的他里都完美。 像一尊沒有缺點的,溫柔的蠟像。 可能是覺得自己以后永遠不會再有和陳泊橋站這么近聊天的機會了,也可能只是想要和陳泊橋搭訕,章決很努力地拖延著這場談話:“那現(xiàn)在想呢?” 陳泊橋笑著看了章決一眼,開玩笑似的反問:“你想干什么?!?/br> 他的眼神仿佛在說,是不是他說出一個什么樣的人,章決就要按著這個標準去改造得一模一樣。 章決立刻澄清:“我沒有那個意思?!?/br> “嗯,”陳泊橋似笑非笑地伸手把章決手里的煙抽走按滅了,說,“章決,煙快燒到手了?!?/br> 章決的臉有些發(fā)熱,卻無法把眼睛從陳泊橋臉上移開。而陳泊橋好像總是會被這樣的章決逗樂,他說:“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章決支支吾吾的說不好話,陳泊橋又問他:“那么你覺得,怎么算是配得上我,怎么算跟我在一起了?!?/br> 章決看著陳泊橋,呆想幾秒,說:“要和你一樣完美吧?!?/br> 陳泊橋又笑笑,微微點點頭,“嗯”了一聲,問章決:“還有呢?” 章決便繼續(xù)說:“聰明好看的omega。” “你會很喜歡他。” “和他約很多次會。” 他說得斷斷續(xù)續(xù),上下句全都沒有邏輯可言。陳泊橋看上去還愿意接著聽,因此章決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章決發(fā)覺自己說這些話,心里也并沒有很痛,就是一說就停不下來,好像要把所有有過的念頭,一股腦倒給陳泊橋聽。以前想的時候會難受,現(xiàn)在說開了,反倒坦然了。 他自己當然也想做這樣的人,想進入陳泊橋擇偶范圍,怎么會不想,他想得快瘋了,但沒有辦法,他只是章決。 “章決。”陳泊橋的手在章決面前晃了晃,章決才發(fā)現(xiàn)自己走神了。 “你對我的要求比我父母還高?!标惒礃蛘f。 他靠近章決一些,微俯下身,按住了章決的肩膀。 章決肩上沉了沉,看陳泊橋靠過來,快貼到的時候,章決閉了閉眼,不過陳泊橋只是很輕地和他碰了一下額頭。 但在章決閉眼的那一秒鐘里,他是真的以為陳泊橋會吻他。 章決睜開眼,陳泊橋的臉往后移開了一些,但手還搭著章決肩上。 “明天陪我去看四面佛,”陳泊橋說,“離上船還剩幾天,我們在曼谷走走。” 第二十二章 陳泊橋走上陽臺時,天上下著蒙蒙細雨,和章決說了一會兒話,雨越來越大。雨水淋濕了擱在陽臺扶手上的火柴盒和煙盒,也打濕章決。 風從陽臺上刮過,濕了的碎發(fā)貼在了章決白凈的臉頰上。陳泊橋幫他拿的上衣很薄,也被雨淋了個半透。 章決看上去很冷,原本紅潤的嘴唇變得蒼白了一些??墒菈奶鞖馀c身體不適,都不足以促使他在陳泊橋開口之前,說出“想進房間”這四個字。 他應(yīng)該是還想和陳泊橋說些什么話,然而過于不善言辭,還沒尋覓到話題,正在艱難地想。 陳泊橋倒不介意站著等章決把話題想出來,他甚至還挺想聽到章決的努力成果的,但昨晚沒睡,今天又淋雨吹風,他怕章決又發(fā)燒,于是拉開了門,對章決說:“進屋再說吧?!闭聸Q才點點頭,跟在他身后,走入室內(nèi)。 進了房里,陳泊橋把冷氣關(guān)了,又去浴室拿了毛巾,讓章決把濕了的臉擦一擦。 這時候,茶幾上的電子鐘恰好“滴”了一聲,六點了。 章決接過毛巾,但沒擦,仰頭看著陳泊橋,問:“你餓不餓,白天只喝了粥嗎?” 陳泊橋說是,章決就放下毛巾,站起來:“我出去買?!?/br> “當時沒想到要住很久,沒放什么吃的,”他走到玄關(guān)邊柜子上拿了車鑰匙,回頭問,“想吃什么?” 陳泊橋說隨意,章決的表情就變得有些苦惱,不過還是沒有多問,出門去了。 臥室門開著,信息素的曖昧氣味飄得整個屋里都是,陳泊橋便在章決去超市的這會兒,打掃了臥室,又開窗想通通風。把窗簾拉開,轉(zhuǎn)過身,陳泊橋看見了提著兩個大購物袋站在臥室外的章決。 “你換床單了啊,”章決呆呆地說,“其實我來就好了?!庇终f:“吃飯吧。” 他先把其中一個袋子里兩份熱過的簡餐放到桌子上,又提著另一個袋子去了廚房。章決買了一大堆速凍食品,拉開冰箱的門,要往里放。陳泊橋也進了廚房,一件一件幫他遞。 袋子漸漸空了,最底下只剩一個長方形的小紙盒,陳泊橋順手撿出來一看,是盒安全套,三只裝的。而章決剛關(guān)上冰箱門,偏過頭來,見陳泊橋拿著盒子,就也湊了過來。 陳泊橋低頭看著章決,眼見章決看清商品名后臉色驟變,就覺得有趣,因此火上澆油問章決:“你買的?”還加了一句:“這次尺寸買對了嗎?” 章決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不是?!?/br> “剛才在超市,志愿者塞給我的?!彼焓诌^來要拿。 陳泊橋把盒子給他了,他又抬頭解釋:“我提著袋子,沒有看清楚?!?/br> “嗯?!标惒礃蛐α诵Α?/br> 然而章決似乎也沒想好該怎么處理這盒東西,隨便拉開一個抽屜塞了進去。 吃了晚餐,章決說他睡沙發(fā),陳泊橋沒讓,不過又去拿了一床被子,和章決分開蓋著,躺在床的兩邊。 章決怕陳泊橋無聊,用投影放了一部電影,但他自己只看了二十分鐘就睡著了。 陳泊橋把靠枕從他背后抽出來,抱著他換成躺姿,他也沒醒,沉沉地閉著眼,肩膀和一條手臂露在外面,白而修長的手臂曲著,壓在被面上。陳泊橋看了一眼,沒有去碰。 第二天早上,章決和陳泊橋差不多時候醒的。洗漱后,他替陳泊橋換了裝,開車載陳泊橋去四面佛。 陳泊橋問章決有沒有去過,章決說自己很多年前去過一次,但是當時只是拜了一下,忘記許愿了。 陳泊橋失笑:“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能忘記許愿的?!?/br> 章決專注地開著車,沒有因為陳泊橋的嘲笑而生氣:“那時我拜完了,還沒想好愿望,人又很多,只好走了?!?/br> 陳泊橋笑了一會兒,章決有點不好意思,他問陳泊橋:“亞聯(lián)盟和泰獨立國這么近,你沒來過嗎。” “來過泰獨立國,”陳泊橋告訴他,“但不是曼谷。” 在四面佛像的不遠處停好了車,兩人沿著馬路走過去。 金光閃閃的佛像周圍香火鼎盛,熙熙攘攘的參拜人群擠作一團,亭子里的舞女一刻不停地跳著還愿的舞。 章決雖然上次忘記許愿,但還算是一個靠譜的導游,帶陳泊橋在香火柜買了香花蠟燭,靠在陳泊橋身邊,低聲教他要怎么拜。他自己也買了一份香火,參拜得比陳泊橋虔誠很多,不知這次有沒有許上愿。 陳泊橋沒有愿望,基本上就是陪著章決拜了一圈。 四面佛附近有賣護身符的地方,章決說想去看幾眼,陳泊橋就陪他去了。 攤位上有許多樣式的護身符,陳泊橋沒怎么見過這些,多看了幾眼,再轉(zhuǎn)眼去找章決時,看見章決站在十余米遠的地方,背對著他,似乎在和誰說話。 陳泊橋走近幾步,聽見一個略顯細嫩的聲音,用不大熟練的英語說:“都是僧王廟請來的,最好的佛牌。” “是嗎?”章決垂著頭,和對方對話,聲音放低了,聽起來很溫柔,“你都有什么?” 陳泊橋安靜地靠近了一些,沒讓專心地和兜售佛牌的小販說話的章決注意到自己。 小販向章決抬起臉,陳泊橋看清了他的樣貌。 個子很小的omega,穿著泰獨立國本土服飾,皮膚微黑,眉清目秀,五官組合在一起,頗有些眼熟。小販拉開腰上別著的腰包,給章決看腰包里的東西,介紹:“這些保升官,這些保金錢,這些保愛情,這些保健康?,F(xiàn)在,好的佛牌,很少很少,我的都是精品?!?/br> 用不著細看,陳泊橋也知道他的腰包里都是些粗制濫造的騙游客的東西,章決必定也知道。而章決耐心地站在那里,單純因為對方有一張和艾嘉熙有兩三分相似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