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國君果然好興致?!鳖I(lǐng)頭的兩個男人嗤笑道。 楚王神情一凜,他從半夏身上起來。 “是你們?” 半夏從地板上爬起來。她看到進來那些人身上的漆甲,明白這些人是貴族。 斗克和公子燮站在門口,居高臨下看著楚王和半夏。 “斗大夫這是要干甚么?”楚王站起身來,他佇立在半夏前面,把她給擋在身后。 斗克笑了一聲,“國君不知道,若敖等人叛亂,臣等是來救國君的。” 楚王面上神色冷淡,“哦,是嗎?” “國君,現(xiàn)在郢都已經(jīng)不是國君的安身立命之處了。臣等保護國君離開,若是晚了,恐怕事態(tài)難以挽回?!?/br> 楚王看向公子燮,公子燮是先王同父異母的弟弟,若是算上輩分,是他的叔父。 公子燮道,“斗大夫說的沒錯,若敖據(jù)兵自重,臣等實在是沒有辦法,才出此下策?!?/br> 楚王點點頭,“既然如此,那么就一切有勞叔父和斗大夫了?!彼戳艘谎鬯砗蟮陌胂?,“寡人帶來的那些人,你們還剩下多少?” 斗克板起面孔,“那些人都已經(jīng)死了?!?/br> “那可糟糕了,死了就沒有人照顧寡人起居。”說著楚王看了一眼身后的半夏,半夏此刻全身都繃緊了。她見楚王看過來,抬頭對上他的視線。 “這個女子她留下,伺候寡人的起居?!?/br> “遵命?!?/br> 斗克和公子燮都知道楚王身邊跟著一個女子,這個女子能通鬼神,法力在一眾巫人之上。光是這個,他們都不會對此女下殺手。 斗克和公子燮退出去之后,楚王頹然坐在地上。 外面斗克和公子燮的私兵把擋在門口的尸體拖走拋入河中。 寺人的尸體被拖走,留下一道濃厚的血痕。血跡都還沒有擦洗,私兵們直接把門扉合上。外面濃厚的血腥味,還有拋尸體入水發(fā)出的噗噗聲,從門縫里鉆了進來。 半夏僵硬的身體在那不停的噗噗聲響里,終于緩過來一點。原本因為驚嚇和恐懼而不能動彈的身體此刻終于能動了。 血腥味從門縫還有窗欞里不停的鉆了進來,那股濃厚的腥味,逼得人反胃。 “國君,國君?”半夏跪坐在楚王身前,輕聲詢問。 楚王頹然坐在那里,兩腿盤起來,兩眼黯淡無光。半夏喚了他好幾次,他才睜著眼睛回眸過來。 他面上露出恐懼的神情,“蘇己……” 半夏點點頭,“嗯,我在?!?/br> “蘇己!”楚王一頭投入她的懷里,兩條手臂緊緊的環(huán)住她的腰身。半夏感受到他軀體的顫抖,遲疑了下,伸手在他背上輕柔的拍了兩下。 恐懼過了頭,她反而冷靜下來了。 楚王還年少,遭遇突變,剛才的那番應(yīng)對,應(yīng)該是很了不起了。他兩手緊緊的圈在半夏的腰上,頭也深深埋入她的懷里。 想要從她身上汲取一點安慰。 半夏聽著外頭的聲音,環(huán)住他的肩膀,放柔了調(diào)子,“沒事了,國君,已經(jīng)沒事了?!?/br> 懷里的少年楚王聽到她溫柔的撫慰,抬頭看她。此刻他沒有半點面對斗克和公子燮時候的淡定自若。他露出了最惶恐無助的模樣,兩手緊緊抓住她的背后的衣裳。 “蘇己,就剩下我們兩個了?!?/br> 半夏點點頭,她咬牙“現(xiàn)在就剩下我和國君兩個人了。”她此刻也不用謙稱了,“國君別怕,別怕?!?/br> 楚王在她眼里,原本就是個孩子罷了,十四歲在現(xiàn)代都還是個調(diào)皮搗蛋的年紀。更何況楚王少年心性還在,平日里捉弄她的事也沒少干,就和個孩子一樣。 她年紀比他大,這種情況只能讓她來安撫她。 “蘇己,蘇己你會在嗎?”楚王在她懷里抬頭,著急的問她。 從渚宮里帶出來的人,除了她之外,全都死了。甚至連寺人都沒有放過。 楚王抱住面前唯一的活人,軀體忍不住發(fā)顫。 “嗯,我在啊?!卑胂奶窒胍念^頂,但是楚王頭上戴著高冠,沒她下手的地方,她摸了摸他的額頭。 “他們不會要國君的命的。”半夏輕聲道。 “斗大夫和公子燮看著應(yīng)該是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不過對國君不利。”半夏放軟了音調(diào),她原本的聲音就好聽,現(xiàn)在越發(fā)的婉轉(zhuǎn)動人,聽在楚王的耳里,如有魔力,將他所有的不安和恐懼全都安撫下來。 他埋首在她懷抱里,嗅著她本身的帶甜味的馨香。 頭腦逐漸冷靜下來,但是抱住半夏的手,卻沒有半點松開的意思。只有這樣,他才有一點點的安心。 “蘇己剛剛說的,挾天子以令諸侯……是甚么意思?”楚王從她懷里抬頭,想起方才她說的話。 “寡人……天子?” 此刻哪怕禮崩樂壞,沒有一個諸侯去洛邑朝拜周天子。但是諸侯就是諸侯,天子就是天子。之間還是隔著一段天塹一般的距離。 楚國在武王時候稱王,和周天子決裂,但諸侯們不承認,再加上楚國行事蠻橫霸道,年年對中原用兵,諸侯們私下還是稱呼楚國國君為楚子的多,有時候吃了虧直接蔑稱為楚人。 “楚國早已經(jīng)稱王,不是天子是甚么?”半夏腦子轉(zhuǎn)的飛快。 楚王笑了,“寡人之下的卿大夫,也不是諸侯?!?/br> 被半夏這么一打岔,恐懼主將消散下去。 此刻外面的噗通聲漸漸沒有之前那么密集,再過一會,外面只有人走動的聲音了。 楚王還是靠在她的身上,神色沉了下來。 “不知道他們要把寡人帶去哪。” 聽之前斗克話語里的意思,是想要把他帶離郢都??呻x開郢都之后,他要到哪里去。 半夏在他的背上輕輕拍了兩下,“現(xiàn)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br> 楚王閉上眼。 楚王出乎意料的配合斗克和公子燮,既沒有和他們大吵大鬧,也沒有鬧著要回去。 因為之前侍奉楚王的寺人已經(jīng)全部死了,所以就剩下半夏一個來照顧楚王的起居。 楚王出游泛舟,遲遲不歸,兩三日都沒有見到任何音信,而楚王出游的那條河流從上流漂流下來不少尸體。 郢都里頓時陷入短時間的慌亂里。 楚王被劫持了! 郢都里的卿大夫人仰馬翻。出了這么大的事,一方要查明是誰干的,還要派人去告知若敖。 令尹去征伐群舒了,左尹屈襄坐鎮(zhèn)郢都。 頓時所有的事全都積堆在屈襄的案頭。 屈襄看著手里的簡牘,看到上面出現(xiàn)的斗克和公子燮的名字,眉頭蹙緊了。這兩個人明明沒有任何任命,卻不在郢都,而且跟著他們一塊不見的,還有他們名下的私兵。 之前可疑的行跡,和到現(xiàn)在都找不到這兩人。已經(jīng)很明顯了。 現(xiàn)在是要找到楚王到底在哪里,楚王一日在這兩人的手中,那么楚國一日不寧。 “父親!”屈眳大步走進來,楚王被斗克公子燮擄走的消息他已經(jīng)聽說了。他還知道跟多的,從楚王行駛的那條河里撈出來的尸首,絕大多數(shù)是楚王那日從渚宮帶走的人。 屈眳心焦難待,只能馬上來見屈襄。 現(xiàn)在楚國的若敖和令尹都不在,屈襄僅此于令尹之下,統(tǒng)領(lǐng)郢都諸事的,就是他。 屈襄看到屈眳進來,“你來干甚么?” 他這里事務(wù)已經(jīng)快要堆成山了,屈眳這個時候過來,簡直是在添亂。 “國君被斗克挾持了,是嗎?”屈眳直接開門見山。 屈襄點頭。 屈眳臉色立刻難看起來,他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唇色蒼白,“國君出行的那日,蘇己也陪侍在國君身側(cè)?!?/br> 現(xiàn)在看來,斗克心狠手辣,不僅僅把劫持走了楚王,連楚王身邊的人都沒有放過。 屈眳心急如焚,得知消息之后,徑直到屈襄這里。 “那蘇己……” “蘇己應(yīng)該無事?!鼻宕驍嗨脑挕?/br> 屈眳一臉憤怒,“父親,現(xiàn)在蘇己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父親為何說蘇己無事?” 他問過宮尹,當(dāng)時楚王離開渚宮的時候,身邊就帶了她一個女子。這怎么可能叫人相信她無事? “父親!” “現(xiàn)在大事當(dāng)頭,你關(guān)心的是甚么!”屈襄把手里的簡牘重重的擱置在漆案上,發(fā)出一聲。 屈眳抿緊嘴,低下頭不發(fā)一言。 屈襄站起來,他雙手背在背后,“十余年的辛苦教導(dǎo),竟然教出這么個豎子!” “國君現(xiàn)在落在斗克的手里,生死不明。你身為臣子,這么做應(yīng)該么?當(dāng)初師傅教你的遇大事要沉下心呢?” 屈眳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任由屈襄責(zé)罵。 屈襄現(xiàn)在一堆事都壓在手頭上,并沒有太多時間來和屈眳爭論。 “你出去吧。” 屈眳站在那里,動了動,他抬頭看了看父親,眼底露出一點失望。 父親之前對蘇己表露的那般愛護,如今出事了卻不聞不問,果然只是在嘴上說說而已嗎? 屈襄坐下來,他從楚王被挾持事發(fā)到現(xiàn)在,整整兩個日夜,他都已經(jīng)沒有合眼了。 他曲肘撐在漆案上,手指揉按眉尖。 比起長子的浮躁急切,他冷靜的簡直不太像話。 屈襄當(dāng)然知道蘇己不會有事,蘇己之能,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替代的。斗克和公子燮也知道,既然知道,又是個女子,自然不會對她下手。 他靠在身后的憑幾上,頭開始疼。 不過緩了兩息,他起來,繼續(xù)處置要事。 屈襄已經(jīng)兩天都沒有回去了,今天他也依舊沒有打算回去,打算在留宿在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