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秦太子可是有事?”屈襄站在那里,看向了秦國太子。 秦國太子是典型的秦人,面容四方端正,陽剛十足。他對屈襄一笑,“左尹已經(jīng)知道了嗎?” 屈襄還在郢都的時候,便覺得秦人應(yīng)當有所請求。 “……”秦國太子轉(zhuǎn)頭看向半夏,對半夏微微一笑。 半夏被秦國太子那陽剛氣十足的笑容給面龐給驚了一下,不知為何突然沖她笑,她看向屈襄,屈襄坐在那里,八面不動。 “秦太子請講?!?/br> “婚禮后不久,我就要跟隨君父前去征伐狄戎。狄戎之地,寸草不生,而且晴雨變化無常。”秦國太子一面說一面臉龐上露出稍許的感嘆,“往往是上刻晴日,下刻就暴雨傾盆。不管秦人讓貞人如何占卜,都不能窺見鬼神之意?!?/br> 話語說到這里,意思已經(jīng)十分明了,屈襄回首看了一眼半夏。 秦人原本打算讓半夏直接接來秦國,并且以后就讓她定居在雍城了。但是楚王對她看的很重,哪怕有人進諫說她有可能將楚王身邊的機密要事給泄露出去,也不見楚王有丁點把她驅(qū)逐出渚宮的跡象。 “秦楚聯(lián)盟,如今兩姓聯(lián)姻,已經(jīng)是姻親。之前對楚君請求讓蘇己一同前來,也是為了此事?!?/br> 公女出嫁,屈襄作為送嫁上卿,至少等到新婦三月返馬,才會帶著新婦帷車的馬匹返回郢都。 三月里,可以做很多事了。 半夏抬頭,見到叔羋滿臉驚訝,她看向秦國太子,嘴唇動了動,剛想說話,想起屈襄還在這,默默的又低下頭去。 屈襄多少已經(jīng)能明了楚王的意思,平日半夏在渚宮,哪怕左尹和晉軍對抗,也沒有讓她過來,如今秦人請求,便讓人過來。 除了為了彰顯對秦國的重視之外,另外恐怕就是為了協(xié)助秦軍。 兩國結(jié)盟,共同壓制晉國,若不出點實力,僅僅只是靠著姻親,聯(lián)盟也不穩(wěn)。 “蘇己。”屈襄喚了她一聲。 半夏俯身下來,“既然是國君之命,小女一定盡力?!?/br> 她早就料到來秦國,不會僅僅是陪新娘那么簡單,心里早就有了準備,何況之前公孫繆已經(jīng)將話說的那么清楚,再聽秦太子說起,絲毫都不意外。 秦太子見狀,面露微笑,看向屈襄,“左尹?!?/br> “既然蘇己都已經(jīng)這么說了,臣若是推辭那就是不遵君命了?!鼻孱h首,他已經(jīng)明了楚王的用意,“不過蘇己的安危……” “這點請左尹放心。”秦太子道,“既然秦人把此言都說出了口,蘇己的安慰,秦人自然要說到做到?!?/br> 屈襄聽后,這才滿意的頷首。 叔羋留下半夏,等秦太子和屈襄走后,她讓半夏坐到自己面前來,滿臉憤憤,“太子到底怎么了,征戰(zhàn)難道不是他們男子的事么?干嘛要把蘇己也牽扯進來!” 叔羋說著,拉住半夏的手,“征戰(zhàn)男子愛去就去,拉著女子同去,是要干甚么!” 傅姆聽出叔羋話語中對秦太子的不滿,“太子婦謹言慎行,現(xiàn)在是在雍城,若是這話被人聽去告訴太子,恐怕對太子婦不利?!?/br> 半夏倒是不將此事放在心上,隨軍出征,對她來說不是第一次,“叔羋別要氣惱,既然國君都點頭了,那么小女去就是了。小女力氣不大,秦人想必應(yīng)該不會讓小女去拿戈戟做個車右的?!?/br> 俏皮的話讓叔羋忍不住笑了,但是笑了兩下之后,叔羋看向半夏的目光帶上了幾分同情。 “太子也真是。”叔羋輕聲說了兩句,嘆了口氣,她看了一眼門外。 “蘇己乃是女子,征伐也好,獻俘也罷,都是他們男子的事,把蘇己帶上,若是傳出去也不怕人恥笑?!?/br> 半夏聽著叔羋的憤慨之言,并不搭話。 叔羋認為女子不該跟隨大軍出征,不過她倒是覺得好事一件。之前和公孫繆那么說了,但她也沒有真的做好離開楚國的準備,畢竟她在楚國也有家產(chǎn)了,哪里能說走就走。但就這么吊著,秦人也不是傻子,更不會干等。 秦人做事死板,看著相當老實。但是老實卻不犯傻。 正好有這么一次,表露自己本領(lǐng)之余,也算是和他們交好,真正的開辟一條路吧? 叔羋和半夏嘀咕了半日秦人的不好,最后秦國君夫人派人過來請她過去,要見秦伯諸多側(cè)室。 秦國君夫人來自晉國,秦國和晉國之前頻繁聯(lián)姻,和楚國聯(lián)姻的不多。偏偏,楚國和晉國關(guān)系惡劣,君夫人遣人來,叔羋不得不去。 叔羋一走,半夏坐了一會,慢慢的起身,往外走。 既然要跟隨秦軍一道,那么也該做點準備。她爬上帷車,就令御人駕車回去。 御人雙手持轡繩,口里吆喝一聲。半夏聽著那聲音莫名有些耳熟,她終于正眼看了那御人一眼。 之前她急著走,沒有注意到,現(xiàn)在不看就算了,一看嚇得魂飛天外。 坐在車廂外的御人高冠廣袖,哪個御人是這么個打扮的! 之前給她御車的御人呢? 半夏慌張的左右看看,“你給我——” 停下兩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前頭那人手里鞭子敲在馬背上。頓時駟馬撒開蹄子就跑。半夏整個人噗通一下砸到車里。 馬車弛走之后,一個人從旁邊走出來,看著空空蕩蕩的大門口,滿臉驚訝,“哎?車呢?” 送半夏出門的寺人滿臉奇怪的看著那個方才去解手的御人,御人滿臉奇怪,“我不過是去解溲,怎么車都不見了。難道秦人都有見車就駛走的毛???” 寺人目瞪口呆,“那之前給蘇己駕車的人是誰?!” 說完,寺人大覺不妙,“不好,蘇己丟啦!” 前頭那人駕車很快,半夏在車里,只顧得上抓緊車軾,好讓自己別從車里掉了出去。 她兩手死死抓住車軾,他駕車駕的格外穩(wěn)妥,除去剛才突然駕動馬車有顛簸之外,后面就十分平穩(wěn)。 半夏看著他身上的錦衣,還有頭上的高冠。他面頰光潔,暈出淺淺的柔和的光暈。 腰腹處一條細窄的皮革束縛在外,勒出在男子之中還算纖細的腰。 “屈眳!”到了此刻半夏那里還會不明白面前的是何人。驚怒之下,她連名帶姓的把屈眳的名諱脫口而出。 屈眳有些意外,他揮手看她一眼。而后繼續(xù)駕車。 御是君子六藝之一,但凡貴族必須要學(xué)。而且并不是學(xué)個皮毛,而是要熟練。 屈眳早就在郢都的時候?qū)W過駕車,駟馬在他手下溫順無比,很快就穿過了大道,出了宮門。徑直往外而去。 雍城沒有城墻,秦人是靠水御城。雍城外是一條條連貫起來的河流,馬車一路平穩(wěn)到奔馳到城郊外,才堪堪停下來。 半夏被屈眳那風(fēng)馳電掣的速度給嚇得臉色發(fā)白,兩手緊緊抓住車軾不敢放開。 馬車和現(xiàn)代轎車很不一樣,坐在馬車上,減震和封閉和轎車完全沒有任何可比之處。烈烈風(fēng)吹拂在臉上,低頭下來,哪怕馬車駕駛的相當穩(wěn),也嚇得夠嗆。 屈眳一直駕車到雍水旁,才停下來。他拉住轡繩,長長的于了一聲,駟馬便停了下來。 他回頭一看,半夏癱坐在車內(nèi),兩手死死抓住車軾不放。 原本柔順整齊的長發(fā)被風(fēng)吹亂了,還有幾縷胡亂的貼在額頭和面頰上。 小臉蒼白,幾乎快要暈過去的樣子。 屈眳不禁多看了兩眼,“蘇己?” 半夏被他這兩聲給喚回了神,她反應(yīng)過來,兩條秀眉都要立起來,“你干嘛!” 她的御人呢,怎么莫名其妙的就變成屈眳了! “我干甚么?”屈眳站起來,輕松的跨到車廂里頭去,把她從扶起來,“你方才連名帶氏的叫我,我都還沒有和你算呢?!?/br> 半夏捂住胸口,“若不是你駕了我的車,我才懶得理你?!?/br> 她說著揮開屈眳的手,自己撐著從車上下來。 屈眳那會等她上車,就跑的飛快,所以那些侍女也沒能來得及跟過來,車廂離地面有些高,她一手提了裙裾,直接跳下來落地。 “我聽說,秦人想要你隨軍。是嗎?” 半夏投也沒抬,“你知道了啊?!?/br> 屈眳眉頭一蹙,“我會和父親說,讓你別去?!?/br> “左尹已經(jīng)答應(yīng)秦太子了?!卑胂奶ь^直直看著他雙眼,“何況為何要去找左尹,我愿意去?!?/br> 屈眳萬萬沒想到,她竟然能說出這一句話來。 他知道她和平常的女子不同,平常的女子,就算是他的那些姊妹,所求的,也不過是父兄們能給她們尋一個好的夫婿,出嫁之后能盡快產(chǎn)下子嗣。 她有國君賞賜的土地,土地對于女子來說,太多余。因為她們根本不會管理,拿在手里也不知有何用處。她卻很高興的收下來了。 屈眳垂首,“你也曾經(jīng)跟隨父親出征過,知道行軍沒有在宮邸里舒適。而且甚么事都可能有?!?/br> “伯昭,國君讓我更隨左尹一路過來,你該不會真的以為,只是測測這路上是晴天還是下雨?” 屈眳的臉色變了變。 他下頜繃緊,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半夏彎腰從地上撿起一顆石頭,丟在河面上。 屈眳閉了閉眼,“你若是不愿,我有辦法讓你回郢都?!?/br> “回去之后呢,你在國君那里如何交代?在左尹面前如何交代?” 屈眳轉(zhuǎn)頭看她,少年人藏不住心事,他的慍怒和不解明明白白的表露在臉上,“此事就不用蘇己cao心了?!?/br> “……”半夏揚手把石頭丟在水面上,她回頭,“不用我cao心,到時候別人又會說我狐媚惑人,都還沒等到三月,就迷惑男子把我送回郢都了。到時候國君和左尹還不知道要怎么罰我呢。” “國君怎么會罰你,何況父親也……”屈眳眼底露出了一絲譏誚,其實她那些話她說的也沒錯,她的確是狐媚惑人。 “左尹怎么了?”半夏回首,明知故問。 她這么明明白白的問,屈眳倒是說不出來了。她杏眼稍稍瞇起來,帶些得意沖他笑。 “話說要不然,伯昭真的放心不下的話,可以和秦軍一起去?!卑胂某读艘话焉n耳,毛絨絨的小東西粘在她的衣角。 “甚么?”屈眳大步走到她身邊來,居高臨下的看她,“為何?” 他為何要跟在秦軍之中,哪怕他的確可以,可他為何要這么做。她是個謊話連篇的女子,他就不知道她那張櫻口里,到底有幾句話是真的。 這樣的女子,憑甚么讓他護她。 “伯昭難道覺得,護不住我?”半夏故意逗他。兩人這樣互有得失,她有時候覺得逗逗他也挺好玩的。 屈眳怒極而笑,“蘇己真是高看自己了,我為甚么要護你。就算蘇己出事,再怎么也算不到我的頭上?!?/br> 半夏兩眼一轉(zhuǎn),看著口是心非的少年。她站起來,拍拍沾在身上的軟軟毛絨絨的蒼耳,朝著面前的雍水走去。 舉身赴清池。 她一腳就要踏入雍水清澈的河面的時候,手腕上被施加了一股很大的力道,下刻她被扯到屈眳的懷抱里。 “蘇己干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