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屈眳抬了抬手,只見著他的手里提著一只包裹,包裹外面用布包的嚴嚴實實,不知道里頭是什么。 屈眳快步走過來,“進去吧。” 這話這樣子,根本就沒有半分前來做客的意思,倒好像他就是這里的主人。 半夏心里有些古怪,她和屈眳一塊到室內(nèi),屈眳親自把那只包袱給她解開,里頭也是一只漆盒,黑底上,用鮮亮的朱色描畫著夸父追日的神話傳說。 屈眳打開漆盒,一股帶著香味的熱氣撲面而來。她一看,竟然是烤制的金黃的rou脯。 “這個是庖人做出來沒多久的,我特意帶過來給你嘗嘗。”說著屈眳就把面前的rou脯往她那兒推了推。 “rou是我昨日田獵時候獵取到的麋鹿,庖人手藝很好,你嘗嘗。” “怎么……”半夏看著面前熱氣騰騰香噴噴的rou,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不喜歡?”屈眳問。 半夏搖搖頭,“不是,伯昭你這次來特意給我送這些的嗎?”她這兒離屈氏宮邸也不近,而且就算有馬車,一路過來也不是什么很舒服。 “你上次不是讓人給我送了rou脯過來么,我這次也送rou脯給你?!鼻呎f著,滿眼期待看她,“這麋鹿是我一手射殺,沒有旁人協(xié)助,你嘗嘗看?!?/br> 那滿懷期待的樣子,讓半夏伸手拿了一塊,小心放在嘴里仔細咀嚼。rou是烤制的,外面刷了一層蜂蜜,看著亮晶晶,吃到嘴里甘甜回味,rou質(zhì)外酥里嫩,火候恰到好處。 屈眳看她眼睛一亮,便知道她喜歡,半夏又忍不住吃了兩塊就停住了。 “怎么了?”屈眳問。 不是很喜歡么,怎么就吃兩三塊就停下來了。 半夏拿了巾帕擦手,“美味是很美味,不過吃太多了,對身子不好。再美味,也要有所限制才是?!?/br> 見屈眳不滿的盯著自己,知道自己剛才那話他沒聽進去,她干脆道,“吃多了會長rou,我可不希望我胖起來。” 屈眳聞言,忍不住視線往下挪,滑過她那纖細不堪一握的纖腰,半夏察覺到他的眼睛有些不在地方,“喂。” 屈眳瞬間收回目光,他正襟危坐,滿臉嚴肅。半夏差點以為他是在祭祀先祖。 “rou脯不能久留,尤其這段日子濕氣很重,半夏要是不早點吃完。到時候就壞了?!鼻叺?。 這些都是他特意令庖人做的,自然希望她能好好的全吃下去。女子體弱,也需鹿rou好好滋補身體。 “嗯。待會伯昭留下來,陪我一同用膳好了?!卑胂恼f著看看外面的天色,到時候屈眳吃了晚飯,天色應該也不會完全變黑。到時候屈眳還能回去。 “半夏,我來,還有另外一事要和你說?!?/br> 半夏抬頭。 “庶母家那邊來人了,懇求父親萬萬不要將庶母送回母國?!鼻叺?。 半夏愣了好會,才反應過來屈眳話語里說的是巴姬。她在渚宮里也忙,身邊的事情一多,她就把巴姬給忘記了。被屈眳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來。 “廖姬之前和我說,巴姬是巴國公孫之女,身份高貴……,要是我不給巴姬說情,到時候公孫怪罪下來,我承擔不起?!卑胂暮敛涣羟榈脑谇叺拿媲?,給廖姬掛了個耳刮子,“現(xiàn)在是公孫會找我算賬嗎?” 算賬是自然不會來算賬的,巴國距離郢都也有千里之遙,要是那個不知名公孫真的為了一個不受寵的女兒,趕到郢都,追進渚宮里找她算賬,那她對巴姬父親佩服的五體投地。 屈眳笑了,“怎么可能?” “那位公孫已經(jīng)離世了?!鼻呎f著些,面上神情沒有半點變化,似乎談論起來的,都是一些與己無關(guān)之事。 “公孫已去,余下子嗣就不能再算是公族。要被賜族?!鼻叺?,“庶母家里在這個時候,實在騰不出經(jīng)歷來管巴姬了?!?/br> 半夏一下就懂了。諸侯公子很多,公子們也不是什么癡情種,肯定妻妾到處都是,生了公孫,公孫們兒女也少不到哪里去。公孫之后,子嗣們就要被賜族,差不多相當于從公室分離出來自立門戶。如果是同母的還好些,如果不是同母兄長,自顧不暇,哪里還來的多余的精力來管? “說是請求父親看在巴姬侍奉多年的份上,至少讓她在楚國繼續(xù)呆下去,有個埋骨之地?!鼻呎f著,仔細端詳半夏的面色。 她平常是個很溫柔的性格,哪怕是地位卑賤的賤婢,她都會和顏悅色。巴姬上次實在過分,所以父親憤怒之下,要把巴姬休回巴國。如果這次父親聽了巴姬兄長的求情,留巴姬在家里,她對父親應該也會失望吧? 出乎屈眳的預料之外,半夏沒有憤怒更沒有失望,“左尹之事,左尹自己處置就好?!?/br> 屈眳狐疑的盯住她,“你不生氣?” 半夏兩手捧起臉,胳膊肘支在矮幾上,“伯昭倒是說說,我為何要生氣啊?!卑胂臐M眼迷惑,“我對左尹的那些側(cè)室,原本就沒有多少關(guān)注,若不是巴姬無狀,我還真記不住她?!?/br> “此事原本就是左尹家事,我一個外人也不好也不會插手。” 屈眳在她面上搜尋半日,也沒見到她面上有半分口是心非??梢娝钦娴牟话汛耸路旁谛纳?。 “半夏果然心胸寬闊?!鼻呥^了好會,很是佩服。 就算是男子遇上這樣的事,也要犯事者身死,才能一解心頭之恨。更何況還是女子?她這份胸臆之寬闊,實在讓他佩服不已。 “伯昭想多了?!卑胂囊娗厺M眼欽佩,不由得解釋,“只是你不覺得和她們兩個計較實在是太掉分了嗎?” 屈眳僵住,那份欽佩之情還在眼里,沒來得及散去。他只聽她說,“那兩個女子,恐怕這輩子除了爭奪寵愛,多多生育兒子之外,恐怕腦子里頭就沒有其他的了。無財無貌,和她們計較,又有甚么好計較的?” 她撐著下巴,見著屈眳目瞪口呆。 屈眳想到那夜她哭的那么傷心,一時間,都不知要說什么才好。 “對了?!卑胂姆畔?lián)沃樀氖直?,她還正愁自己看不懂那些簡牘呢,屈眳來的正好。半夏讓人把那些簡牘都搬來,然后眼巴巴的捧到屈眳面前,讓屈眳教她。 屈眳面色青黑的看了一眼面前積堆如小山的簡牘。半夏也知道屈眳過來給自己送好吃的,結(jié)果她拉著人教自己看賬目。總覺得有些對不住他。 心里如此想著,面上也越發(fā)奉承起來,甚至還帶上了些許阿諛。 屈眳坐在那里,斜睨她。半夏討好的沖他笑。 屈眳心下有了決斷,“半夏會讓我做白工嗎?” 半夏眨眼。上次她把季嬴送給她的rou脯全都給屈眳送過去了,但是屈眳又送了一份給她,所以這個不算。 可她能給屈眳什么呢。而且還能讓他高興,還得讓他看得入眼。 屈眳的目光在她的面上不停的逡巡,最后視線停在她濕潤柔嫩的唇上。他曾經(jīng)品嘗過櫻口的味道,不過每次都很粗暴,而她也很十分生氣。 他垂下眼,“那就欠著,到時候再問半夏要。” “……”半夏總覺得,若是他一次性問她要回來,總會有不好的事發(fā)生。 不過能找到屈眳這樣的老師,可遇而不可求。放過他,她都不知道要去找誰了。 半夏含糊不清的應了一聲,聽著似乎像是答應了,但是仔細琢磨,她其實什么都沒有答應。 屈眳取出簡牘看了一下,然后開始給她解釋,半夏坐在他身邊,兩人有些距離,屈眳抬抬手,“再過來一些,離得太遠了,你也看不清楚不是?” 話語聽來很為她著想,可是仔細一想,又有些不太對勁。半夏還是過去了,誰知屈眳再次招了招,“再近點?!?/br> 半夏看了看,發(fā)現(xiàn)再近一點就真的要貼著了。 “就這樣?!卑胂恼f著,一副再也不肯聽從他的模樣,屈眳心中遺憾,她之前肯靠近,還便是還有機會。 既然如此,那就不急,慢慢來。 屈眳清了清心神,開始教她。 ** 屈襄冷眼看著下面跪伏的兩個女子,伸手揉了揉眉心。外面的事已經(jīng)夠讓他勞神費力,對于家里的事,尤其是側(cè)室們,已經(jīng)不想再花費半點力氣。 他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巴姬和廖姬。 這兩個做出來的事,一個比一個讓他憤怒。 巴姬兄長的信帛還躺在他的面前,上頭為巴姬求情,說巴姬也已經(jīng)到了入土的時候,看在她服侍了他二十多年的情分上,就讓她有個埋骨之地。話語說的很可憐,但是如信帛里所言,巴姬年少出嫁,的確是在他身邊侍奉了這么多年。 如今巴姬已經(jīng)不再年輕,若是送回巴國,依照巴姬的年紀樣貌,再嫁是再嫁不了,像他這樣的地位身份。 何況人之一生,也不過短短四十年,活過五十的也不多。巴姬兄長懇請屈襄網(wǎng)開一面。 用詞懇切,觸動了屈襄對巴姬所剩不多的惻隱之心。 “巴姬,你也不是十二三的小兒了?!鼻迦嗔艘幌旅夹模罢茡澟?,你真是做的好事?!?/br> 巴姬這段時日,被屈襄關(guān)在室內(nèi),不許任何人和她有片刻交談。關(guān)到今日,才讓她出來。巴姬聽屈襄說起,正要反駁,想起這么些日子,又不得不沉默。這是兄長在書信里求情才得來的機會,若是她一開口,就沒了。 “還有廖姬?!鼻蹇聪蛄渭?,廖姬整個都匍匐在地,“我以前為何不知道,你有這么威風的一面。” “夫主饒罪,婢子知錯了。”廖姬開口求饒。 “兩個蠢婦!”屈襄想起這兩個女人干的事,原本心頭已經(jīng)淡去了的怒火又重新升起?!澳銈円粋€動手一個動口,還真是將人得罪的死死的。既然有這份閑心,何不去打聽打聽蘇己如今在郢都到底是何等地位,哪里是你們能肆意折辱之人!” 巴姬憤懣,正要抬頭,被身邊的廖姬扯了一把袖子。 “巴姬,你兄長等人已經(jīng)被巴子賜族,這次他來信為你求情,我暫且可饒你一次,不送你回巴國,如果你膽敢再犯,那么我也不管你在我身邊侍奉二十年了?!?/br> “還有廖姬,以往也不知你如此嘴碎。你好自為之?!?/br> 兩女這么多年,頭一次見到屈襄如此不客氣,大氣也不敢出。 “你們兩個都去蘇己那里請罪吧。你們開罪的人不僅是我,而且還有蘇己。”屈襄說罷,滿面疲憊的一揮手,“你們?nèi)グ??!?/br> 話語一處,兩女再次以頭碰地道是。 半夏在家里看那些簡牘,屈眳教了她一些怎么看這些簡牘的法子,她學的很快,一下就能舉一反三。不過比起這些賬目上的,最重要的還是真的有個人幫她去守著這些東西。 今日她月事來了,推說身體不適,干脆就沒有去渚宮?,F(xiàn)在楚王不再像以前一樣吃喝玩樂,而且他和卿大夫商議要事,她也不好在場。 在渚宮也只是自己玩自己的。 她把簡牘看了一遍,坐的腰酸背痛,去自己專門準備的練功房里舒展筋骨,她正壓腿拉伸的時候,外面?zhèn)鱽硎膛姆A告,“蘇己,左尹家來人了。” “左尹?”半夏蹙眉,她從地上起來。拿了一旁的長衣套上穿好,出去一看。發(fā)現(xiàn)好幾個侍女站在那里低低私語。 見到半夏過來,立刻垂手道,“蘇己,有兩個女子在門口?!?/br> 半夏到了前庭,見著侍女口里的那兩個女子。一照面,半夏的臉就黑了下來。 巴姬和廖姬到了門口,大門除非是有貴客,不然是不會開的。閽人為她們開了一旁的側(cè)門,巴姬和廖姬進去。 一抬頭就見到了蘇己。 蘇己見著她們,沒有什么好面色,她在堂上,沒有下來迎接她們的意思。 廖姬知道形勢比人強,拉著身旁巴姬一道,過去給半夏請罪。 女子請罪有女子請罪的一套,對于女子來說,婦容是最重要的。女子請罪,光足披發(fā),拔簪伏地。 廖姬拉著巴姬前進了幾步,拔下了頭上的發(fā)簪,光腳跪伏于地。 “婢子之前,諸多冒犯,還請?zhí)K己寬恕。”廖姬道。 “……”巴姬跪在地上,還是不肯說話。 半夏看過來,巴姬終于硬著頭皮道,“之前冒犯蘇己,還請?zhí)K己恕罪?!?/br> 半夏站在堂上,沒有下去的意思。堂上距離地面有一段距離,楚國為了防濕,屋舍就修的更高。她不下去,就是高高在上俯視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