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以往對蘇己有過的冒犯，廖姬也哆嗦起來。

    半夏在宮邸里游來蕩去，她以前在宮邸里除了去練舞和自己居所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根本不去。畢竟那時候的她還是很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去了什么不該去的地方招主人厭煩?，F(xiàn)在她根本不管那些了。

    宮邸很大，雖然比不上渚宮那樣廣闊，但是也有各處美景。

    半夏看著一處空地上，奴隸們將架子擺好，將主人們的衣服擺出來。

    “收了吧。馬上就要下雨了?！?/br>
    半夏和管事道。

    管事的人聽了她這話，眼睛瞪的有珠子那么大，但從她嘴里說出的話，管事不敢不信，令人把那些衣物等物品全部收起來，而且還慎重其事的給她道謝。

    半夏回禮。

    “所以我才討厭左尹的那些側(cè)室?！卑胂暮蜕砗蟾奈绲?，“這些人比起她們可還好相處些。”

    不管是巴姬還是廖姬，她現(xiàn)在看到那些側(cè)室，基本上就想起巴姬想害死她結(jié)果自己險喪命，對于這群側(cè)室，她已經(jīng)不知說什么才好了。

    害死她又能怎么樣？難道害死她，她們自己就能過得更好么？

    說著，她邁上木廊，過了一會，外面果然下了大雨。在雨幕里，有兩個奴隸在雨里給她跪拜。

    如果不是她，主人的那些衣物弄濕了的話，他們也要受到懲罰。

    “瞧，他們比那些側(cè)室可可愛多了?！卑胂牡?。

    渚宮里氣氛陰沉，壓抑得厲害。

    叔嬴被囚禁之后，眾人都在瑟瑟發(fā)抖等楚王的雷霆之怒，就連季嬴自己，都覺得楚王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畢竟這次是和晉人有勾連，下一次要是和晉人說了別的東西，那簡直不敢想象。

    季嬴已經(jīng)不敢保叔嬴了，做了這樣的事，沒有牽連到秦國，就已經(jīng)是萬般慶幸，至于叔嬴的性命如何，完全不在她的考慮之內(nèi)。

    “夫人，夫人！”外面的寺人一路跑進(jìn)來，氣喘吁吁，“夫人，叔嬴已經(jīng)回來了！”

    季嬴原本以為蕙已經(jīng)是必死無疑，根本不愿意在這個愚蠢的陪媵身上再花費(fèi)更多的時間和經(jīng)歷，誰知道蕙已經(jīng)放回來了？

    季嬴立刻過去前看，發(fā)現(xiàn)蕙已經(jīng)瘋了。

    環(huán)列之尹奉楚王之命審問蕙，蕙有夫人陪媵的身份，不能隨意動刑，從左尹那里把已經(jīng)半死不活的傅姆給弄來。蕙見到自己傅姆的慘狀，一來二去的，就瘋了。

    一個瘋了的人自然是不能再審問了，審問也審問不出任何東西來。

    楚王得知之后，給了最后的寬待，令人把蕙送回來。

    季嬴看到披頭散發(fā)，呼號尖叫的蕙，良久沒有說話。

    “把她送到偏僻的宮室去?！奔举玖撕脮K于開口。

    身后的寺人也是一道從秦國來的，聽到季嬴這么說，于心不忍，“夫人，叔嬴也是從用雍城陪伴夫人而來的。這……送到偏僻的宮室去，未免……”

    一旦送到偏僻宮室去，幾乎相當(dāng)于是讓蕙自生自滅，季嬴再也不會庇佑這個陪媵。

    “她做了那樣的錯事，那也應(yīng)該承受后果。”季嬴緊了緊拳頭，“我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為何來楚國。而她才來了多久，就做了那樣的糊涂事。難道她忘記了她在楚國，身后是秦國嗎？”

    季嬴面目稚嫩，可說出來的話，無人能反駁。

    季嬴再次抬頭看向蕙，眼底浮現(xiàn)一絲再明顯不過的厭惡，“何況國君此刻也在看我如何處置呢?！?/br>
    “把她給送到偏僻的地方去，她沒有被送回雍城，已經(jīng)是很好了?！闭f完季嬴轉(zhuǎn)身就走。

    季嬴幾日之后，請半夏入宮。半夏一來，季嬴就將蕙所作所為和半夏說了，“是我無能，竟然不能看管住手下陪媵，以至于她竟然犯下如此大錯?！?/br>
    季嬴正襟危坐，她背脊挺得筆直，看向半夏。半夏被季嬴身上的這股氣勢，給弄得愣了一下。

    “我近日才知道，當(dāng)初太子?jì)D出嫁，蘇己陪太子?jì)D入雍城，原來之后是幫助秦軍?！彼f著慎重其事的對半夏一拜。

    半夏被季嬴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她反應(yīng)很快，在季嬴拜下來的時候，直接就躲到了一邊去。不接受她這一拜。

    “夫人。”

    “叔嬴愚蠢，竟然想要對蘇己不利，我雖然不知情，但也有監(jiān)管不力之責(zé)。這一拜，是蘇己該得的?！?/br>
    半夏伸手扶起季嬴，“我……本來就沒有責(zé)怪之意?！?/br>
    季嬴自己都是一個孩子，怎么可能管得住蕙。

    而且蕙自己有了這個念頭，豈是季嬴能攔得住的。

    人若是想作惡，除非殺了他，不然怎么可能攔得住呢。

    季嬴抬頭，看眼前女子臉上真的沒有半點(diǎn)責(zé)怪之色，心下相信她的說法。其實(shí)信不信也無所謂，君夫人親自行禮，蕙也已經(jīng)瘋瘋癲癲，被她送到別處自生自滅，再大的火氣，也該散了。

    “夫人，國君來了?！?/br>
    兩女皆是一愣，楚王已經(jīng)從外面大步走進(jìn)來，他看到半夏。冷硬的嘴角終于勾了勾，露出一個笑容。

    身旁的小臣看到楚王的笑，心下瞠目結(jié)舌。楚王這段時日因?yàn)橹T多事務(wù)纏身，一日到晚，臉上都是冷冰冰的，近身伺候的人全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自己做錯了什么事，就惹得楚王勃然大怒。

    “國君來了?！奔举哪抗庵皇窃诔跎砩仙陨宰隽送Ａ?，她看向半夏，眼里的笑意更濃，“果然國君還是最喜歡蘇己，蘇己來了，國君就來了?！?/br>
    這調(diào)侃的話從季嬴的嘴里說出來，顯得有些怪異。

    半夏有些尷尬，可是楚王和季嬴卻不覺得，楚王甚至向季嬴投去贊許的一眼。季嬴看到，臉上越發(fā)笑意濃厚。

    “蘇己沒事了？”楚王問。

    半夏點(diǎn)點(diǎn)頭，楚王認(rèn)真仔細(xì)的打量她好會，點(diǎn)點(diǎn)頭，“那便好，寡人可以放心了?！?/br>
    季嬴看向楚王，“國君，是妾管束不力?！?/br>
    楚王擺擺手，“和你無關(guān)，畢竟夫人年少，手下人不服夫人，也是正常。寡人當(dāng)年也是這么過來的?！?/br>
    楚王說的漫不經(jīng)心，季嬴卻很是尷尬。年少對于季嬴來說還真不是個好的借口。

    季嬴沒說幾句話，借口離開，讓楚王和半夏獨(dú)處。

    楚王伸出手來，半夏看過去，對上楚王的眼睛，楚王威勢甚重，她看了一眼，又垂下頭來。

    眼前的楚王和當(dāng)年被人挾持，需要她拼盡全力來保護(hù)的少年，已經(jīng)有天壤之別。在她面前的這個楚王，是一國之君，不是那個調(diào)皮搗蛋的少年了。

    “為何不看寡人？寡人難道長得很難看？”楚王見她垂首下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半夏不好意思笑笑，“國君和以前不一樣了，小女不敢和以前一樣直視國君?！?/br>
    “你這話說出來，還真是和你這個性情不一樣?！?/br>
    楚王笑了兩下，聽著似乎是心情好了很多，但是他還是盯著她，那目光完全沒有任何遮掩，看得半夏忍不住動了動。

    那是男子看女子的眼神，視線熾熱，讓人很難招架。

    “寡人已經(jīng)知道，是何人要你的性命，”楚王看了一眼半夏，“左尹應(yīng)該和你說了吧？”

    半夏頷首，“小女已經(jīng)從左尹那里聽說了?！?/br>
    楚王接著問，“既然知道了，你接下來可有甚么打算？”

    有甚么打算？半夏有些疑惑，她模模糊糊的知道要自己死的人可能比她要強(qiáng)的多。

    “國君指的打算是……”

    “寡人之意是，你怕了嗎？”楚王問。她上通鬼神之力，是天生而來。無人能夠取代，尤其她在秦國出手，就讓晉國多了棘手的對手。

    一把好刀，既然不能為自己所用，那么也不能被敵手cao縱在手，對自己刺來。楚王也能明了背后主使的想法。

    “告訴寡人，你怕了嗎？”

    那個嬌弱的女子聞言抬頭，“國君這是小看小女了?！彼龥]有半點(diǎn)猶豫的抬頭，目光灼灼，“這如果就怕了的話，小女還何必在這里呢？”

    半夏算是明了這個時代的尿性了，強(qiáng)國爭霸，小國也和小魚吃蝦米一樣。就連大國內(nèi)部，貴族們也是互相傾軋。就算是諸侯，朝生夕死，也再正常不過了。

    她怎么可能一下就縮回去了，而且縮回去對她來說也沒有任何好處。她現(xiàn)在的一切都是靠著所謂上通鬼神之力得到的，如果不能把這個能耐發(fā)揮在最大，那她渾身上下可能就只剩下找個男人嫁了，這么一條路了。

    可是這個時代的男人……

    半夏想到了屈眳。她心里嘆了口氣。

    他說他只要一人，也不要那些陪媵。但是她還想再看看。

    楚王看她絲毫沒有半點(diǎn)猶豫，臉上露出笑，“你這么說，那么寡人就放心了。”

    他喜歡看她嬌俏的樣子，但是她的能耐，哪怕放眼整個郢都，也沒有一人能夠和她相比。而且她看上去對外面的興致要遠(yuǎn)遠(yuǎn)高于做□□妾來的高，她喜歡看這樣生機(jī)勃勃的樣子，但是條件是，是在他的身邊。

    如果不是在他的身邊，那么將毫無意義。她的自由在他能所見范圍之內(nèi)。

    “你身邊不能沒有衛(wèi)士。”楚王低頭沉吟了一下，“寡人派人過去護(hù)衛(wèi)你吧?！?/br>
    半夏喜出望外。

    她心底飛快的盤算起來，能在楚王手下做事的人，一定有真本事。到時候她是不是可以請他們指導(dǎo)一下她手下的那些小孩子？

    屈眳到半夏家，就聽到從院子里頭傳來的廝打聲，他以為有誰膽大包天來找半夏的麻煩，直接從車上跳下，幾個騰挪，直接翻進(jìn)了圍墻內(nèi)。

    屈眳翻入墻內(nèi)，一下拔出銅劍，那一聲劍出鞘的聲響引來眾人注意。

    屈眳這才看清楚，就是一群身量還沒長成跟著武士學(xué)武而已。

    學(xué)武的時候難免要揮舞棍棒，發(fā)出類似廝打之聲。

    “……”

    場面有一瞬間的寂靜。

    屈眳維持著貴族子弟的清高，收劍回鞘，“蘇己呢？”

    “蘇己，蘇己去巡田了?！币粋€武士終于反應(yīng)過來，對這突然翻墻過來的屈氏子道。

    屈眳一聽半夏去巡田，頓時臉色變得難看，眾目睽睽之下，他又翻了出去，剩下一群人對這個不走正門，喜歡翻墻進(jìn)出的賓客默默目送。

    屈眳令御人驅(qū)車去郢都郊外，半夏的封田就在那里。

    那塊地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屈眳找了好一會才找到她，找到她的時候，半夏脫了小腿的脛衣，把衣擺扎在腰間，在稻田里頭摸魚！

    屈眳差點(diǎn)沒把一雙眼珠子給瞪出來。

    半夏在稻田里摸出一條魚，魚滑不留手，從她手掌里嗖的一下飛了出去，重新躍入水中。

    魚入水激起一陣水花，水花濺到半夏臉上。她呀的一下，去擦臉，四周的人都善意的笑起來。

    “半夏！”屈眳快步跑過去，看她兩腿泡在水里，伸手出來，“快上來！”

    半夏搖搖頭，“伯昭一起來啊?！闭f著她就向他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