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婦！”

    “賊婦？”姜皇后唇邊扯出一抹陰冷的笑，“好一群忠肝義膽的臣子，好一群義薄云天的官宦！”

    她的語氣帶著笑，卻滿滿都是諷刺。

    “當(dāng)年我真有婚約，被強娶入宮的時候，倒不見各位直言進諫，皇帝毒殺謝皇后，放逐太子之時，也不見各位說什么?！苯屎笠徊揭徊娇缦妈庪A，“那時候，你們干什么去了？”

    滿室寂靜。

    沒有人敢說話。

    皇帝做過什么，其實大多數(shù)朝臣都一清二楚，但他們不敢說，皇權(quán)威勢壓在頭頂，動輒就是掉腦袋的事情，當(dāng)今君王也不是明君圣主。

    誰也不愿意為了別人，丟掉自己的腦袋。

    姜皇后站在人群里，一身素衣，格外的冷靜：“我對你們這天下大權(quán)，沒什么意思，今天就想把這些年的事情，一一說清楚。”

    明安侯站在御階前：“皇后有何說的？”

    “明安侯，閉上你的嘴?！苯屎笃乘谎?，“本宮面前，沒有你說話的余地，你該不會忘記，當(dāng)年跪在我跟前俯首稱臣的模樣了吧？”

    滿堂嘩然。

    明安侯府名門大族，謝皇后的家族，滿朝文武都敬佩謝氏不跟姜皇后同流合污，寧愿辭官也要遠離朝廷的骨氣。

    結(jié)果……結(jié)果……

    姜皇后一定在撒謊，可明安侯臉色青白交加，讓人不得不相信姜氏的話。

    姜皇后轉(zhuǎn)頭坐回御座，手中依然緊緊握著傳國玉璽，讓人不敢輕舉妄動。

    她緩緩張開嘴。

    “二十年前，謝皇后有孕在身，皇帝不顧子嗣，一心廢黜嫡妻另娶，我姜氏無奈之下，為保皇家血脈，只得答應(yīng)讓我入宮做東宮良娣?！苯屎笠痪湟痪涫稣f當(dāng)年的是事情。

    她心里的苦，沒有人知道。她怨恨皇帝，其實也怨恨謝皇后和沈璟昀。全天下沒有人知道，祖父答應(yīng)她進宮，只是受先帝所托，保護皇家正統(tǒng)血脈。

    若不是為了保護這二人，憑借祖父威武不屈的性格，怎么會答應(yīng)自己孫女兒委曲求全。

    “謝皇后自然是可憐日期，糟糠之妻，何其凄慘，我知道全天下都可憐她，心疼她，覺得我害了她?！?/br>
    “可我又做錯了什么，我已有婚約，青梅竹馬，感情甚篤，無奈被拆散，我之苦，不下于謝皇后。 ”姜皇后看著底下不敢言語的人，冷冷一笑，“你們的君王，是個惡心的偽君子，你們這群臣子，也是一模一樣！”

    她又站起身，走到盤龍柱旁，撫摸著上面精美的花紋，臉上露出寒意森森的笑容：“若死在此處，亦不枉費此生?！?/br>
    “皇后娘娘且慢！”人群中卻忽然有人喊道，姜皇后轉(zhuǎn)頭，看見個年輕公子出列，正六品的翰林院修纂，姜皇后仔細認了認，認出這是今年的榜眼。

    姓顧。

    “顧……顧愛卿，你要說什么？”她還是用以前的稱呼。

    “臣只想問，陛下真的駕崩了嗎？是如何駕崩的？何時駕崩的？在何處？”

    姜皇后笑了：“我忘了，你們和史官們，還要記錄史冊，陛下昨夜子時，在冷宮正殿，被我用發(fā)簪刺中心臟，當(dāng)場身亡。”

    姜皇后眼都不眨一下，“顧愛卿人年輕，膽識倒不錯，想來日后太子要重用你?！?/br>
    她輕輕一笑，道：“你過來。”

    顧齊銘走到她跟前，“皇后娘娘……”

    “這個東西，你交給太子。”姜皇后將玉璽塞到他手里，在滿朝文武反應(yīng)過來之前，一頭撞向那堅硬的盤龍柱。

    血濺成自然的花紋，順著雕刻向下滴落，寂靜的空氣中，血腥味彌漫著，避不開，逃不掉。

    顧齊銘抱著玉璽，呆呆看著眼前的情況，道：“諸位可知，太子殿下在何處？”

    “孤在這里?！币粋€疲倦的聲音響起來，沈璟昀穿著常服，從后殿走出來，揉了揉額角，“皇后給孤下藥，居然是要自盡?！?/br>
    他走到顧齊銘跟前，接過玉璽，看著姜皇后素衣上沾染的血紅，沉默片刻，“將皇后的遺體帶下去，葬在父皇為她準(zhǔn)備的陵園里?！?/br>
    “殿下，姜皇后殺害陛下，弒君大罪，理應(yīng)株連九族，怎可厚葬……”

    “株連九族？”沈璟昀重復(fù)這四個字，看著那臣子，“你跟孤說說，姜皇后的九族，都是何人？”

    那人語塞。

    “她是皇家婦，她的九族，亦是孤和大行皇帝的九族，株連之說，不必再提，至于厚葬，也是大行皇帝生前的意思，不用再爭論?！鄙颦Z昀搖手，無意再說這件事情，只道，“人都死了，還有什么可爭吵的，眾卿有時間，還是先給大行皇帝議定謚號，早日入山陵。”

    他既然說了，自然沒人有異議。

    皇帝和姜皇后都死了，朝中就是太子殿下一言堂，無人敢拂逆于他。

    而且大行皇帝駕崩，議定謚號，的確是當(dāng)前最重要的事情，總不能耽擱了下葬。

    御史臺諫卻道：“殿下，原定大行皇帝禪位于您，可如今……恐怕來不及舉辦您登基之事?！?/br>
    “無妨?！鄙颦Z昀道，“大行皇帝喪事要緊，孤以日代月，過了孝期，再行登基大典?！?/br>
    “殿下仁孝純善，乃天下之福?！?/br>
    七日停靈，舉國守喪。

    議定大行皇帝謚號，慈仁短折曰懷，史稱孝懷皇帝。

    皇帝一生沒什么功績，除卻文弱和善，也沒給天下臣民留下別的印象，商量來商量去，不好給本朝皇帝定個太難聽的謚號，只能選了這個字。

    沈璟昀無一不可，看看也不是什么好字，便批了。

    九月十九，欽天監(jiān)算出上上大吉之日，宜破土入葬，便定在這一天，送皇帝靈柩入地宮。

    之前這些時候，卻要舉國服喪，朝廷官員，命婦，亦要入宮守靈，就跪在宮門外，一天一天的守著。

    沈璟昀是新任的帝王，按照常理，只需以日代月，守二十七日熱孝，過后盡可除服。

    可枝枝沒他這么好待遇。

    正兒八經(jīng)的兒媳，就要跟普通人家一樣，守百日熱孝，幸而她產(chǎn)育在即，不能和普通人一樣跪靈守孝，每天回去，借著吃藥保胎的名頭，也能休息一下，能夠輕省幾分，但還是很累。

    枝枝揉著自己的腰，苦著臉道：“我好累啊?！?/br>
    沈璟昀坐在她真把我，輕輕按著她腰上的肌rou，也不敢用力，蹙眉道：“要不然就說你生病，不去了，干什么給他守孝。”

    “你就會瞎扯。”枝枝瞪他，“咱們都知道你和陛下關(guān)系不好，但那是你親爹，是我公公，不守孝的話，你是要人戳我脊梁骨！”

    “哪有那么嚴(yán)重……”

    “還不嚴(yán)重，就我一天去兩三個時辰，宗室那群老家伙，就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覺得我不孝，我若真跟你說的那樣，干脆不去，人家背地里肯定要編排我?！?/br>
    第142章

    沈璟昀冷笑一聲：“他們敢！”

    “你行了?！敝χν扑话眩瑖@息道，“如今身份不同以往，那么多雙眼睛看著，還是少作妖。”

    沈璟昀心疼的摟著她，幽幽道：“早知道，就過些時候再讓他死?！?/br>
    幸而枝枝身體好，這一胎又懷的正，孩子聽話乖巧，沒干讓母親受罪的事情。

    皇帝九泉之下聽見這話，非得生生給氣活不可。

    枝枝拿他沒法子，只得道：“你不要總胡言亂語的，給人聽見就全完了?！?/br>
    “我不說?！鄙颦Z昀閉上嘴巴，又張開，不厭其煩地跟枝枝復(fù)述，“你別太實誠，該偷懶便偷懶，沒人敢說你，不舒服就喊太醫(yī)，千萬別撐著?！?/br>
    枝枝敷衍著答應(yīng)。

    沈璟昀揉了揉她的腰：“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聽見了?！敝χ┧瑦赖?，“你就會鬧我，就不能好好給我按嗎，我腰酸，酸死了?！?/br>
    沈璟昀見她生氣，不敢再胡鬧，乖乖給她揉腰。

    心里盼著盼著，終于還是盼來皇帝下葬的日子。

    九月十九這日，是個晴天，艷陽高照，送靈的人跪了滿地，嗚咽聲中，瓷器碎裂的聲音格外清晰。

    眾人都尋著方向望去，想看看是哪個人如此不懂事，居然在國喪上出事，這是不要命吧。卻見人群里有一人，扯下身上的素服，直接露出艷色衣衫。

    眾人一下子愣住。

    枝枝瞇起眼睛，顧嬌，她想干什么？

    圣人訓(xùn)，哀毀為孝，枝枝便全做沒看見顧嬌，低著頭哀哀哭泣，外事一概不理。

    潯陽長公主是皇帝異母的meimei，多年不曾進京，不認得顧嬌，當(dāng)場甩臉子，怒道：“國喪場合，到底是何人將這不三不四的東西放進來的！”

    二皇子沖過來，“姑母，這是我府上側(cè)妃，不懂事，姑母切莫跟她計較?！?/br>
    潯陽長公主冷哼一聲：“別管何人，國喪之時，對大行皇帝不敬，都該斬立決，來人，將她拖下去，待日后再論罪！”

    “姑母……”

    “長公主要殺人滅口嗎？”顧嬌冷笑，“諸位，我今日，是有冤情要訴！”

    “你有冤情，自去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先帝靈前，豈容你放肆！”

    “我今日要狀告的人，大理寺三司都管不得，只能寄希望于諸位宗親。”顧嬌高聲喊道：“我今日狀告太子殿下，逼殺先皇和先皇后?！?/br>
    “放肆！”潯陽長公主怒道，“太子殿下乃新君，你竟出言攀誣，此乃十惡不赦之罪……”

    “長公主怎么知道我在攀誣，而非事實！”顧嬌反口問道，“太子妃在此，可敢與我對質(zhì)?！?/br>
    她早就看準(zhǔn)了時候，今日皇帝下葬，太子先眾人一步，前往太廟祭告，如今枝枝孤立無援，正是發(fā)難的好時候。

    枝枝不好再裝，便在侍女?dāng)v扶下站起身，扶著腰，碩大的肚子挺起來，看著十分驚人。

    美麗的容顏在一身素服下，更顯的楚楚可憐，潯陽長公主扶住她：“太子妃身子要緊，這等不三不四的貨色，交給我處置。”

    “多謝姑母好意。”枝枝臉色蒼白，輕咳幾聲，顯得非常柔弱，她輕聲細雨，溫柔無比，“只是她口口聲聲攀誣太子殿下，我身為太子妃，自然該維護殿下?！?/br>
    兩人一個趾高氣昂，國喪期間穿紅著綠，一個素衣素服，溫婉柔弱，人人心中都有一桿秤，周圍的人自然而然將一顆心偏向枝枝。

    看起來，蜀王的側(cè)妃不像好人。太子妃卻是真正的溫婉賢惠，這些日子守喪跪靈從未偷懶，身懷六甲仍恪守孝道，這夫婦二人，看起來可比蜀王靠譜的多。

    畢竟，蜀王側(cè)妃干出這樣的事情，蜀王還在潯陽長公主跟前維護她。

    可見不是個孝順的。

    枝枝看著顧嬌，柔聲道：“殿下性情純孝，對陛下十分孝順，喪事事必躬親，絕不假手旁人，人所共知，你卻如此污蔑，意欲何為？”

    “人盡皆知，太子和先皇一向父子不和，如今卻這般殷勤，諸位都不覺得奇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