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華珞今晚的助攻等級簡直像開了掛一樣，她見齊海陽兀自出神，當(dāng)機(jī)立斷，用手肘撞了一下旁邊的齊南楓。

    齊南楓正給她碗里夾涮好的黃喉和鴨血，見她朝自己使眼色，不禁蹙眉：“怎么了？”

    “我自己能夾，你照顧照顧叔叔吧?！?/br>
    “嗯？”

    她面不改色，很有耐心地重復(fù)：“手切鮮羊rou再不夾出來，就該煮老了?！?/br>
    “……”齊南楓受不住她柔軟又熱切的眼神，只能依言照做，別別扭扭給齊海陽夾了一筷子羊rou，“多吃?！?/br>
    齊海陽剛喝進(jìn)的一口果汁，險(xiǎn)些沒直接嗆出來：“……咳，謝謝你啊?！?/br>
    “不客氣。”

    “那你也多吃。”齊海陽有來有往，從自己的菌湯鍋里給他夾青筍，“我記得你小時(shí)候不怎么愛吃蔬菜，可就対筍類情有獨(dú)鐘，每次你媽都要買好多……”

    話聲戛然而止，齊海陽驀然想起了早已去世的鐘毓，他紅著眼眶愣了半晌，終是頹然放下了筷子。

    在蕭瑟又冷清的歲月里，他也曾擁有過短暫的快樂，那時(shí)他最期待的，莫過于去那間小房子里和鐘毓團(tuán)聚，而后三口人一起親親熱熱吃頓火鍋。

    氤氳的熱氣里，升騰的是留不住的記憶，還有回不去的往昔。

    齊南楓盯著沸騰的鴛鴦鍋，眼底似有淚光浮動(dòng)，他沉聲道：“有些事還是忘了的好?！?/br>
    “你明知到了我這個(gè)年紀(jì)，該見的都見過了，值得記住的本就少之又少，遺忘實(shí)在是太殘忍了。”

    “但你也對我說過，人生本就是殘忍的過程?！?/br>
    齊海陽低下頭，深深嘆了口氣：“所以你成長為如今的性格，我要占絕大部分責(zé)任?！?/br>
    在齊南楓的童年與少年時(shí)期，他都沒能給予足夠的關(guān)懷和溫情，甚至還讓齊南楓承受了失去母親的痛苦和恨意，他也曾不止一次反思過，既然自己不是個(gè)稱職的父親，那就沒道理要求齊南楓理解自己。

    明明當(dāng)年錯(cuò)的是他，最后卻由鐘毓和齊南楓替他承擔(dān)了代價(jià)，他憑什么？

    聽得齊南楓坦然回答：“我感覺我的性格還算可以，只要某些人不嫌棄就行?！?/br>
    “……誰?。俊?/br>
    察覺到父子倆的視線同時(shí)投向自己，尹華珞避無可避，她放下筷子看著齊南楓，忽而彎起眉眼，笑得很甜：“嗯，不僅不嫌棄，還挺喜歡的?！?/br>
    兩人的手在桌下牽在一起，十指相扣。

    齊南楓重新認(rèn)真正視著齊海陽的眼睛，語氣沉靜，說出的卻是無比扎心的事實(shí)：“爸，當(dāng)年是爺爺把mama逼死的，這件事我想你也清楚?！?/br>
    齊海陽怔然，唇角不自覺勾起苦澀弧度：“是，我清楚，但你爺爺他已經(jīng)……”

    “爺爺不在了，舊賬無法清算，可我過不去心里面的坎?！?/br>
    “我……我明白……”

    他們父子之間，要完全敞開心扉、互相諒解，或許還有很漫長的路要走。

    齊南楓拿起盛飲品的玻璃瓶，往齊海陽杯中倒?jié)M，他斟酌許久，刻意放緩了語調(diào)：“但你這些年真的對我不錯(cuò)，我都記著，而且……我也很感謝你沒有為難珞珞。”

    齊海陽道：“她是個(gè)挺好的孩子，也聰明，有她陪著你管著你，大概比我有用多了?！?/br>
    “謝謝?！?/br>
    接下來的時(shí)間內(nèi)，盡管誰都沒再開口，可最開始那股尷尬的氣氛卻也悄然消失了，三個(gè)人互相涮rou夾菜，就像最平淡的家庭聚餐那樣，安安靜靜吃完了這頓飯。

    待離開火鍋店時(shí)，外面已是繁星點(diǎn)點(diǎn)，齊南楓走在最前面，齊海陽隨后扯住尹華珞的衣袖，秘密將她拉到了一旁。

    “丫頭，我送你份謝禮?！?/br>
    他從懷里取出一枚剔透溫潤的觀音玉墜，鄭重其事交到她手里：“這是前段日子別人送我的，我從來也沒戴過這種小玩意兒，不如轉(zhuǎn)送給你，圖個(gè)吉利?！?/br>
    尹華珞連忙推辭：“叔叔，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br>
    “就算是我給你的家教工資。”

    “……”

    “再說了，我又沒把支票扔你臉上，就一枚玉墜子而已，你有什么可怕的？”

    合著他還沒忘記她講的那句傻話呢。

    她在他的注視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最終任由他將玉墜塞進(jìn)了自己口袋，沒有拒絕。

    齊海陽拍了拍她的肩膀，轉(zhuǎn)身獨(dú)自離開，瘦高的身影逐漸沒入夜色，直至消失在她的視線內(nèi)。

    齊南楓走過來，挺困惑地問她：“我爸又跟你說什么了？”

    “你爸給了我一件小禮物，托我以后盯著點(diǎn)你。”尹華珞將觀音玉墜放在掌心給他看，“你不會介意吧？”

    “那有什么可介意的？給你你就拿著，反正你天生麗質(zhì)，戴什么都好看?！?/br>
    “欸，你怎么這么會夸人？”

    齊南楓俯下身去，笑著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我恨不得用最好的詞句來夸你，哪怕這樣都嫌自己知識儲備不夠?！?/br>
    他將她打橫抱起來，也不顧路旁行人如何驚訝側(cè)目，步履輕快朝自己的機(jī)車走去。

    尹華珞嬌嗔捶了下他的胸口：“你把我放下來！”

    “不行，放下來怕把你丟了?！?/br>
    她雙手摟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頸間，輕聲嘟囔：“我以為你會怪我自作主張，騙你來和齊叔叔吃晚飯?！?/br>
    齊南楓淡定搖頭：“不會，我知道你是好意，更何況吃頓飯也沒什么。”

    “嗯？”

    “只要他肯接受你，我愿意邁出這一步?！?/br>
    這是在他預(yù)料之外的驚喜，他萬沒想到齊海陽居然和尹華珞達(dá)成了一致，甚至還愿意借尹華珞之手和自己緩和關(guān)系。

    看似精明威嚴(yán)的父親，其實(shí)也并非對往事毫不在意，對吧？

    更重要的是，自己決意守護(hù)的姑娘，父親也同樣選擇了認(rèn)可。

    “珞珞?！?/br>
    尹華珞抬眸，眼神亮晶晶地注視著他：“怎么啦？”

    “我真的……”他緩慢而堅(jiān)定地開口，“超級喜歡你。”

    她展顏道：“我也超級喜歡你。”

    多幸運(yùn)，喜歡的人，也如此真心地喜歡著自己。

    然而他與她并不知曉，此時(shí)在街角轉(zhuǎn)彎處，有人影默默窺視良久，一閃而過。

    第39章 、陷阱 ...

    齊海陽默認(rèn)了齊南楓和尹華珞的關(guān)系, 兩人的戀愛正式得到家長蓋章，從此如同開了掛, 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br>
    一晃期末考試也已經(jīng)結(jié)束, 這次齊南楓不僅自己沖進(jìn)了年級前一百名, 甚至還監(jiān)督十二班全體學(xué)生一起讀書, 把全班的平均成績拉高了快二十分。

    對此，包括班主任劉玉茹在內(nèi)的全體任課老師，都在私下感慨，尹華珞小同學(xué)自帶學(xué)霸傳染體質(zhì), 居然連無賴班的風(fēng)氣都能改善。

    果然人活得久了, 什么奇跡都能見一見。

    高三之前的暑假，八月五日，尹華珞做了一個(gè)決定，她讓齊南楓穿上黑色正裝，隨自己去青山公墓。

    據(jù)她所言，那里是她生母何菲的安眠之地。

    那一天陽光晴好, 風(fēng)動(dòng)綠蔭，兩人踏過青山公墓的石板小路，最終在何菲的墓前停住腳步。

    “媽，我今天帶來了一個(gè)人, 想讓您見見他?！币A珞將懷中那束雪白的康乃馨放在碑前, 她蹲下身去，溫柔撫摸著碑上母親的名字，唇角帶笑, “他叫齊南楓，以前是我的同級同學(xué)，現(xiàn)在是我的男朋友了?！?/br>
    黑白照片上的何菲依舊如生前一般，眉眼溫婉，仿佛在微笑注視著她。

    齊南楓站在尹華珞身邊，靜默良久，終是深深朝著墓碑鞠了一躬，聲線沉穩(wěn)。

    “感謝阿姨，將珞珞培養(yǎng)成這么優(yōu)秀的姑娘?！彼缡钦f，“也請阿姨放心，今后我一定會好好對珞珞，給她所有想要的東西，絕不準(zhǔn)任何人欺負(fù)她。”

    墓碑的冰涼溫度滲過指尖，可尹華珞的心底卻是暖的，她眼中淚光氤氳，似是憶起了許多年前的往事，將歲月的塵埃都沉淀。

    她低聲哽咽：“媽，你都聽到了吧？我以前總覺得自己命不好，一切幸福的事情都輪不到我，我就只配被人踩在腳底下——但現(xiàn)在我不這樣認(rèn)為了，原來確實(shí)會有人真心待我，這是我的福分?！?/br>
    她有時(shí)也會想，或許自己上輩子吃的苦受的罪，都是在給這一輩子積德，為的就是能重新認(rèn)識齊南楓，并愛上他。

    還好，這一世她沒有錯(cuò)過他。

    齊南楓心疼不已，他從身后抱住她，輕吻著她的耳垂，耐心安慰：“別哭了珞珞，我在呢?！?/br>
    我在呢。

    那些曾經(jīng)的委屈和不安，都已隨時(shí)光散去，未來的日子他會始終守在她身邊，遮風(fēng)擋雨，不再離開。

    尹華珞轉(zhuǎn)過身去，含淚笑著看他：“嗯，我知道?！?/br>
    他替她拭去眼角未干的淚痕，溫柔吻上她眉心，兩人相擁良久，一時(shí)只聽得微風(fēng)陣陣，樹梢輕響。

    *

    盛夏的日子里，尹華珞和齊南楓攜手去遍了西城所有能玩的地方，無論是山水景觀還是人文景觀，幾乎把西城和鄰城逛了個(gè)遍。

    齊南楓原先不怎么喜歡照相，可自從和尹華珞在一起之后，他手機(jī)里存的雙人合照越來越多，甜蜜的，搞怪的，甚至還有他單手扛著她這種高難度的……

    尹華珞后來將那些合照全洗了出來，都珍藏在相冊里收好，用她的話來說，即“手機(jī)數(shù)據(jù)可能會丟失，但相冊不會，最古老的方式，往往留存得最久遠(yuǎn)”。

    畢竟那是屬于她與他年少的獨(dú)家記憶，她一張也舍不得失去。

    臨近開學(xué)的前幾天，家里食材沒有了，尹華珞和齊南楓商量著要去超市買點(diǎn)東西。

    結(jié)果剛到超市門口，還沒進(jìn)去，尹華珞就突然接到了尹志國的電話。

    電話那邊，尹志國的聲音較之以往顯得不太正常，甚至還帶了幾分哭腔：“是珞珞嗎？你有多久沒見爸爸了？”

    算一算，是挺久了，高二的下半學(xué)期，基本上父女倆就沒見過面。

    尹華珞挺淡定：“怎么了爸，有事嗎？”

    “爸想你了，今天是爸的生日，你能來陪爸吃頓飯嗎？”

    “……我以為章阿姨和jiejie會陪你過生日。”

    “我不想讓那個(gè)潑婦陪?！币緡寐暫脷獾厍笏?，語氣懇切，“珞珞乖，爸不會占用你太久時(shí)間，就一個(gè)小時(shí)，吃完晚飯就放你走行嗎？”

    尹華珞沉默著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