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者的話語忽然頓住，他謹(jǐn)慎地看了一眼老人旁邊的年輕人。

    “沒關(guān)系的?！?/br>
    老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他搖了搖頭然后嘀咕道。

    侍者這才松了一口氣。

    當(dāng)那年輕人跟著老人一步一步離開那飄散著尸體氣息的房間時候，他隱約看見了那侍者走到墻邊，用一座現(xiàn)代社會已經(jīng)非常少見的掛墻式座機(jī)撥通了一個號碼。

    “格力恩，我這里的庫存有些不太夠了，你那邊已經(jīng)進(jìn)到‘貨物’了嗎？”

    電話撥通后，侍者平靜地對著話筒那邊的人說道。

    當(dāng)然，他并不知道，他的電話差點(diǎn)而嚇到格力恩和他的那名手下——

    那電話鈴響起的時候，那兩個人正帶著懷疑而驚懼的心情呆呆地看著電腦屏幕上的監(jiān)控畫面。

    不……或許那并不是監(jiān)控。

    在微微發(fā)藍(lán)的屏幕中確實(shí)呈現(xiàn)出了2904豪華套房的畫面，格力恩可不會錯認(rèn)那間房子里令人作嘔的水晶燈和那些莫名其妙的幾何形狀的家具。

    但他卻并沒有看見自己預(yù)想中的主人公。他沒有看到那名纖細(xì)的銀發(fā)男伴游，他也沒有看到那名愚蠢，但在某些地方卻顯得有些古怪的r先生。

    他看到的只有一些難以解釋的東西——

    像是一團(tuán)團(tuán)霧氣，又像是一團(tuán)團(tuán)正處于發(fā)情期的蛇團(tuán)，那玩意盤踞在會客廳的正中心，即便隔著屏幕也仿佛能夠嗅到它身上散發(fā)出來的腥臭。

    “我的上帝啊……”

    而他的副手顯然嚇得不輕，他指著屏幕喊出了一個名字，那是不久之前被他虐殺的一家人的姓。

    “鬼魂，他們的鬼魂還在那間房間里！”

    格力恩無從得知副手究竟看見了怎樣的畫面，但那個魁梧兇狠的男人現(xiàn)在就像是看見了蜘蛛的小男孩縮在辦公室的角落，后背緊貼著墻壁，只差沒有尿褲子了。

    “閉嘴，你今天是嗑藥了嗎？！這上面可沒有什么該死的鬼——”

    格力恩從副手身上移回視線，當(dāng)他再次看清楚監(jiān)控屏幕上的畫面后，他的咒罵卡在了喉嚨里。

    那里確實(shí)有鬼魂。

    格力恩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他凝視著屏幕中逐漸浮現(xiàn)出來的輪廓，一個女孩就站在那里，衣衫襤褸，肚子漲得很大，她的臉已經(jīng)腐爛了，白色的頭骨上只掛著絲絲縷縷的一點(diǎn)兒爛rou，只有一顆眼珠還在原本的位置，是一種仿佛正在滲血似的深紅色，而另外一顆眼珠早就掉了出來，它掛在她的顴骨上，搖搖晃晃的。

    但她就是用這樣的一雙眼睛泣血一般地瞪著格力恩。

    格力恩甚至能夠看清楚她那逐漸剝落的皮膚下面已經(jīng)變成暗紅色的肌rou組織，深黃色的脂肪已經(jīng)腐敗，蛆蟲搖搖晃晃地從中拱出來。

    那女孩的裙子上還沾著泥土。

    “這是誰……誰在惡作劇……”

    格力恩的臉上冒出了冷汗，他臉色蒼白地瞪著屏幕，渾然不覺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跟之前的副手一模一樣——而就在幾分鐘之前，他還曾經(jīng)在自己的心底暗暗譏諷著對方的無用。

    那腐爛的尸體仿佛能透過屏幕直接看到格力恩。

    格力恩不愿意承認(rèn)這一點(diǎn)，但他身上不斷冒出來的雞皮疙瘩卻證明了他的膽怯。

    【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忽然間，那尸體的下顎張開來，相互碰撞。

    那泛著尸臭的聲音仿佛一根細(xì)長的針，直接從耳膜一直扎入格力恩的腦漿里。

    “哇嗚嗚嗚……”

    格力恩跳了起來，他無法控制地發(fā)出一聲慘叫。

    【他還不只是一個嬰兒，善人，就當(dāng)我懇求你，放過他，他還只是個嬰兒——】

    格力恩恨透了自己的記憶力，他為什么會記得這么清楚？死魂的低喃不斷地在他耳畔回響，而他竟然能夠那么清楚地記起來那究竟是屬于誰的聲音。

    該死的該死的那臭婊子的死明明是幾年前的事情……

    而且他媽的那婊子是自己在找死，她其實(shí)可以不用死的因?yàn)樗恢倍己芄?，那名市長秘書叫什么來著……約書亞已經(jīng)記不清了，但他記得那個男人有著相當(dāng)暴虐的愛好，但他還是相當(dāng)?shù)貙檺勰桥?，他甚至還跟格力恩談過買下那女孩的事兒，好讓她從公用的變成私人的。但那女孩卻忽然發(fā)了瘋，教會里已經(jīng)說過很多次了她們不允許擁有自己的孩子，因?yàn)樗齻兩砩系拿恳坏窝际怯凶锏?，她們必須通過大量的贖罪活動來讓自己變得清潔，而在這之前，她們的孩子會被送走。

    好吧，格力恩也承認(rèn)其中只有一小部分孩子，大部分是有淺色基因的孩子，能夠得到正常的照料，而其他一些不那么好的——棕色人種，黑發(fā)，或者有別的問題的孩子，會被送入不同的渠道。

    那女孩的孩子只是不太幸運(yùn)而已。

    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如果她生下的孩子是個漂亮的金發(fā)男孩或者女孩，一切麻煩都沒有了。

    可那臭婊子就是不愿意聽，她大吵大鬧，甚至私下里聯(lián)系了記者——最后他們能怎么辦呢？

    最后格力恩只好親手把她的“孩子”還給了她，那個死掉的嬰兒，被縫回了她的肚子里。

    老師迫使其他女孩觀看了那一幕，格力恩覺得這有點(diǎn)兒變態(tài)，但事實(shí)證明從那以后那些女孩都乖巧了很多，至少她們在也不會大吵大鬧了……

    格力恩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再次見到那個女孩。

    他發(fā)誓自己已經(jīng)把她的尸體處理得很干凈了——甚至都不會出現(xiàn)這該死的腐爛的尸體。因?yàn)樗苯訉⒛浅艉鹾醯氖w丟入了汽車廢品處理廠，她應(yīng)該被絞成了一團(tuán)碎屑才對。

    但現(xiàn)在，那女孩的鬼魂卻在看著他。

    她正倒立在天花板上，距離監(jiān)視攝像頭是那么近……不，等等，之前的她是這么近的嗎？

    格力恩盯著電腦的屏幕，他覺得自己全身都在發(fā)冷。

    就像是聽見了他心底的疑惑，那鬼魂慢吞吞地，筆直地朝著攝像頭的方向走了過來。

    【他只是個嬰兒，他只是一個嬰兒——】

    鬼魂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尖銳，越來越令人發(fā)狂。

    “老天，哦，老天……”

    同樣令人發(fā)狂的還有他身后傳來的哭嚎聲，是他的副手，天知道他看見的是什么東西，總之他已經(jīng)徹底被嚇破了膽。

    格力恩用力抓著椅子的扶手，他沉重地喘息著，大腦拼命運(yùn)轉(zhuǎn)企圖解釋眼前的一切。

    “閉嘴你這蠢貨……”他回過頭，對著墻角那個哭泣的男人破口大罵，“這他媽一定是惡作劇——這一定是什么惡作劇——現(xiàn)在一定有人正守在什么地方看我們兩個的笑話呢！”

    而就在這個時候，桌上的電話鈴響了——

    在這一瞬間，無論是鬼魂的聲音還是身后男人的哭嚎都驟然消失。

    格力恩在驚嚇中摔到了地上，但他迅速地爬了起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在自己的副手面前露出這幅蠢樣子，強(qiáng)烈的恐懼化為了一股驚怒，他咬著牙一口氣抓起了電話。

    然后在話筒的那一頭，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熟悉的內(nèi)容。

    熟悉的流程。

    ……

    格力恩是基于自己的本能而非自己的思考順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赝瓿闪诉@一次的“訂貨”，感謝那虛無縹緲的圣子，那個電話徹底地拉回了他的理智與冷靜。

    他回過頭看著監(jiān)控畫面：那上面現(xiàn)在只有一片漆黑。

    “嗬嗬?！?/br>
    格力恩從自己的喉嚨里溢出了一絲冰冷而殘忍的冷笑。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愚蠢。

    “這他媽絕對不是什么該死的鬼魂?！彼洁斓?，目光冷峻地在辦公室的四角環(huán)視，他瞪了一眼自己的副手，后者儼然已經(jīng)毫無作用。

    “一定是有人在報(bào)復(fù)我們。這事兒太容易了，你甚至不需要聘請演員，只需要弄點(diǎn)神神怪怪的畫面然后轉(zhuǎn)到監(jiān)視器的頻道里就可以了，那些戴眼鏡的小癟三，叫什么來著，黑客，可以很輕松就做到這些不是嗎？而我們就這樣，像是農(nóng)民種的的土豆一樣立刻被嚇得屁滾尿流——閉嘴，你他媽要哭到什么時候——”

    格力恩怒氣沖天地沖著那男人吼道。

    但副手依然是雙手抱頭，蜷縮在角落，他只是往格力恩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便尖叫起來。

    格力恩覺得自己額角的青筋正在隨著那個男人的尖叫跳動，倏然間他的眼前一陣血紅。

    “砰——”

    一聲槍響后，辦公室里總算回歸了格力恩所期待的安靜。

    格力恩低著頭，盯著緩緩彌漫到自己腳邊的血泊，他看著那一片殷紅完全無法移開目光，但他的思緒卻嘈雜紛亂，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這只是個惡作劇。”

    他喃喃地說道。

    會有誰做這種令人作嘔的事情呢？哦，不會是他的副手——那家伙自己也被嚇得夠嗆。格力恩知道自己的手下里有幾個人并不喜歡他做的事情。他在自己的心底將那幾個人一個一個盤算了一遍，最后想到了一個人。

    那是個同樣來自于東歐的青年，一個半路加入的外來者。

    而且格力恩一直都覺得那家伙大概已經(jīng)喜歡上了那個小婊子，他有的時候會聽見那外來者對著自己的同僚們嘟囔著什么“那女孩的年齡跟我meimei一樣”，說得好像格力恩不知道他心底究竟在想什么似的。

    是的，就是那個人。

    那個惡劣，卑鄙的外來者。

    這個惡作劇一定是他搞的鬼，他也許覺得捉弄自己的頭兒很好笑，但是格力恩會讓他知道這件事情并不好笑。

    格力恩的臉部肌rou正在跳動，他給自己的槍裝上子彈然咬著牙一把拉開了辦公室的大門。

    他打算去給那家伙好看。

    而在即將轉(zhuǎn)身的瞬間，格力恩莫名其妙地又看了一眼墻角的尸體。那具尸體的臉上至今還殘留著極端驚恐的表情，格力恩順著尸體的凝滯的視線望向了桌面上的電腦屏幕。

    那上面的監(jiān)控畫面依舊是一片漆黑，但是……

    格力恩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一整一整的發(fā)抖。

    那黑色讓他感覺不適。

    如果格力恩這個時候能夠再清醒點(diǎn)，他大概會發(fā)現(xiàn)，屏幕上的那一片漆黑實(shí)際并不是真正的黑色……而是一種凝結(jié)的渾濁的黑紅。

    那是某個人，某個女孩的滲血的瞳孔。

    而她正將瞳孔抵著攝像頭的鏡頭。

    ……

    但格力恩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不正常了——但他壓根就意識不到這一點(diǎn)。

    他變得瘋瘋癲癲的，大腦一片混沌，就好像被什么東西，或者說，什么人，進(jìn)行了精神控制一樣。

    格力恩幾乎沒有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自己假想中的那位始作俑者，那個外來青年。

    那家伙正在關(guān)押凱西的房間里，當(dāng)格力恩一腳踢開房門時候，他驚恐地回過頭來，打翻了他手上的麥片碗——  “哇，我真是不驚訝?！?/br>
    格力恩用發(fā)紅的眼睛瞪著面前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