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現(xiàn)加爾文并沒有立刻回答自己之后，艾扎克忍不住又喊了一聲。

    他懷疑自己聽見了那代表著“理智”的神經(jīng)在他的大腦里繃到極限時發(fā)出的嘎吱聲。

    “這是一個很復雜的事情……”

    加爾文精疲力竭而且異常絕望地看著艾扎克說道。

    他還是有點兒不在狀態(tài)。

    “而且我也想知道為什么你會在這里？還有……”

    加爾文用力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尖，一陣刺痛傳來，總算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隨后再一次地打量起了那兩名警官，目光中不乏謹慎和防備。是的，艾扎克是警察，他當然可能跟別的警察組成一個團隊。但加爾文可不會忘記，剛才這三個人正在二十二號病房里逼問特莉絲修女關(guān)于薔薇圣堂的線索——按照艾扎克的個性，他只會滿懷戒備地避開任何有可能引起降臨派的事情，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魯莽行事。

    冰涼的晚風順著已經(jīng)破碎的玻璃窗吹入室內(nèi)，但這風跟以往完全不一樣，混雜著nongnong的燃燒的煙氣和血腥味。

    同樣無法忽視的還有那連綿不絕的警報聲，人群的尖叫以及時不時響起的撞擊聲。

    約書亞引起的可怕變故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平息，恰恰相反，人群的瘋狂似乎變得更加嚴重了。

    考慮到這些，喬伊斯當機立斷走到了加爾文和艾扎克的中間，阻止了這樣一場不合時宜的家庭斗爭。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得想辦法先離開這?！?/br>
    喬伊斯說。

    在說話的同時他實際上也在不著痕跡地仔細打量著加爾文，加爾文可以感覺到他的目光里充滿了赤裸裸的評估。

    恐怕喬伊斯對他的防備也不會比他對喬伊斯兩人的提防更少。

    但哪怕是這樣，加爾文依然點了點頭。

    “消防通道里也徘徊著許多瘋瘋癲癲的人，我就是被他們逼到這層樓來的?！?/br>
    加爾文說道，接著他把樓下那條走廊里醫(yī)生與患者自相殘殺的信息也透露給了喬伊斯。但與此同時，檢查室內(nèi)那名瀕死老人瘋狂的臉和眼神卻在他的大腦深處幽靈一般不斷地徘徊。

    加爾文自己也知道，他自己之所以會來到這里，恐怕并不僅僅是因為那群在消防通道里來來回回僵尸一般無意識行動的群體。

    但看著艾扎克，喬伊斯和韓三人，加爾文皺了皺眉頭，并沒吭聲。

    他甚至沒辦法判斷面前的三人是否也與自己一樣，也是因為某些人在背后的cao縱，來到了這里。

    基于這種無法控制的防備心，在接下來的一段路里加爾文一直表現(xiàn)得相當沉默。

    他們五個人共同“清理”了一遍特莉絲修女的病房，將所有可能留有薔薇圣堂線索的東西都席卷一空并且?guī)У搅俗约旱纳砩稀?/br>
    （他們甚至同心協(xié)力，將特莉絲修女的病床都翻了過來檢查了一遍，但遺憾的是他們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大概是因為特莉絲修女在過去的幾年里一直非常敬業(yè)地扮演著植物人的角色，她的病房里東西很少。

    最終他們帶走的只有一本閱讀過的小說，一些舊報紙，幾份病歷本，還有吃空了的不知名藥品的藥品。

    在這過程中，天色已經(jīng)徹底地暗了下來。

    禍不單行的事情是，電力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忽然中斷的。

    之前一直縈繞在眾人耳邊的，那凄厲尖銳的警報聲也倏然消失。

    有那么一刻，加爾文只覺得自己的耳畔是那樣的安靜，安靜到讓他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血液轟然沖向心扉的聲音。

    但那只是幻覺而已。

    加爾文立刻就反應了過來，不，他周圍遠遠稱不上安靜。因為失去了警報聲的遮掩，從周圍傳來的，此起彼伏的怪異聲音反而變得更加響亮了。那是稀稀拉拉的腳步聲，奇怪的尖叫和狂笑，陸陸續(xù)續(xù)的爆炸聲共同組成的地獄合唱。

    又過了一會兒，一道金紅色的光芒朦朦朧朧地映入他們的眼瞼。

    加爾文和其他所有人在這一刻共同望向了窗口。

    那光芒來自于火……整座城市的火。

    哪怕隔著這么遙遠的距離，加爾文依然可以清晰可見地看到不遠處市中心建筑區(qū)域燃起來的可怕火焰。

    “他們沒有救火?！?/br>
    加爾文喃喃地說了一句很蠢的話。

    是的，市中心的人甚至都沒有想過救火，亦或者這個時候的城市里已經(jīng)沒有可以出動火警的人。

    那群瘋子就那樣徘徊在已經(jīng)被熊熊烈火烤得guntang的街道上，看著火焰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蔓延，然后他們大喊大叫，圍繞著翻滾來的汽車殘骸載歌載舞，嘴角滴下可怕的唾液。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說出任何一句其他蠢話。

    “走?！?/br>
    喬伊斯面無表情地將視線從窗外轉(zhuǎn)了回來，他的臉色變得更加嚴肅了。

    他們一行人最終是從室外的消防梯離開的。

    夜色如此漆黑，加爾文凝神屏氣，完全沒有在攀爬戶外消防梯的時候窺看舊醫(yī)院大樓下方的草地。

    那里七零八落地散落了著無數(shù)已經(jīng)變形的病床床架，尸體，雜物。

    有一具尸體掛在一根吊瓶支撐架的頂端，垂下來的雙腳與四肢軟綿綿的，仿佛正在進行風干熟成的意大利式rou干。

    第239章

    加爾文刻意回避了那些尸體（他很確定特莉絲修女的尸體也在那堆血rou模糊的爛rou里頭，這讓他感到有些惡心）。

    不過也有人看上去并沒有被周圍那種扭曲而狂熱的血腥氣氛影響到。

    “這世界看上去已經(jīng)快要完蛋了，不是嗎？”

    有人在加爾文身后輕輕說道。

    加爾文回過頭，對上了亞裔警官的面孔。

    韓的手中握著槍，保險栓是打開的，他是一行人中殿后的那一位。雖然沒有用語言明確地表示出來，但在所有人排隊走下那條狹窄而搖搖欲墜的戶外逃生梯時，大家還是在暗地里形成了默契——高大健壯，頭發(fā)微微有些發(fā)白的喬伊斯走在最前面，接著是艾扎克，梅瑟，加爾文，韓持槍走在最后。

    你可以將這種安排認為是對加爾文的某種保護，但也可以理解是一種松散的監(jiān)視和防備。

    偶爾有那么幾秒鐘，加爾文會看著韓手中的槍思考，若是自己在這個時候忽然逃脫，對方是否會徑直開槍？

    加爾文覺得他會的。

    但即便是這樣，緊緊跟隨在加爾文身后的韓，周圍依然彌漫著一種懶散而安定的氣質(zhì)。

    “這場景讓人感到不真實，簡直像是那種蹩腳的小成本災難電影一樣，也許這真的就是世界末日也說不定。”

    韓又看了一眼醫(yī)院大樓底部堆積的那些尸體，然后繼續(xù)說道。

    加爾文愣了愣，然后平靜地回應：“也許，誰知道呢？”

    他的翅膀在他回頭的時候輕輕地掃過了戶外逃生樓梯布滿鐵銹的柵欄，而韓并沒有掩飾自己的目光。

    對方帶著一絲淡淡的好奇看了一眼加爾文的翅膀，然后微笑著說：“很漂亮的翅膀?！?/br>
    加爾文一邊小心謹慎地觀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一邊往下走著，聽到韓的贊美后，他竟感到一絲古怪——這對翅膀帶給他的陰影長達數(shù)十年，但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平靜的態(tài)度贊美他的翅膀（聽上去就像是有人在說“嘿，伙計，你的鞋看上真不錯”）。

    加爾文不知道這是否是高級警官們會培訓的課程，比如說如何突破嫌疑犯的防備心迅速與人建立信任關(guān)系什么的……但至少從事實上來說，韓的態(tài)度確實讓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些。

    雖然他表現(xiàn)得真的很古怪。

    “相信我，這玩意很礙事而且會讓你得肩周炎?！?/br>
    加爾文說道。

    韓微微笑了笑，他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但在這個時候，一行人已經(jīng)來到了逃生梯的盡頭，沒有電力和燈光，圍繞在舊醫(yī)院大樓附近的樹林和灌木叢看上去危機四伏，韓最后什么都沒有說。加爾文也沒有在意這場簡短對話的戛然而止，畢竟他們接下來要面對的，恐怕是更加棘手的環(huán)境，比如說黑暗，比如說那些發(fā)了瘋的人群。

    值得感謝上帝的是，接下來他們的行動稱得上是順利——

    喬伊斯和韓很快就從樹林里將自己的車開了出來。

    那是一輛看上去異常普通的小型面包車，而且就跟所有的無聊美劇或者是諜戰(zhàn)電影一樣，在車廂的外面用藍白相間的油漆噴著“電力搶修”的字樣。

    不過從車輪在潮濕泥地里壓出來的時候深深車轍就能看出來，這輛車大概經(jīng)過了許多裝甲級別的改裝。

    “事實上，在通訊和馬力上我們也盡力做了改進。”

    當加爾文和梅瑟跳上后車廂時，韓就像是能夠聽到加爾文內(nèi)心聲音一樣低語著解釋了一句。

    加爾文上了車，他一眼就看見了倒在車后座的兩具尸體。

    他們尸體甚至還沒有完全變得僵硬，那種驚恐，茫然，詫異，不知所措的表情依然凝結(jié)在他們猙獰的面部肌rou上。

    從眼角和鼻孔滲出的血液已經(jīng)變黑了和干涸了。

    “愿上帝保佑他們安息?！?/br>
    韓臉上的表情消失了，他走上前去合上了同伴們充血鼓出的眼睛，然后低語了一聲，在說完這句話后，他目光沉沉地暗了下去。

    “去他媽的?！?/br>
    艾扎克是最后上車的，在關(guān)上車門后他倏然回頭，一眼便看見車廂內(nèi)的一切，他惡狠狠地罵了一句臟話。

    ……

    車發(fā)動了起來，路上有些顛簸，而車內(nèi)的氣氛凝重到令人窒息。

    加爾文側(cè)過頭，透過經(jīng)過了單向可視貼膜處理的車窗望向窗外。

    斷電并不僅僅局限于圣瑪利亞教會醫(yī)院附近——事實上，這一路開來加爾文沒有看見任何電力設施在工作。

    沒有路燈，沒有應急設施，沒有備用電源。

    高速公路上零星地停留著幾輛車，大部分都已經(jīng)出了車禍。

    但在經(jīng)過哪些車輛的殘骸時加爾文并沒有看見里頭有尸體——但偶爾，他會在高速公路的圍欄之外窺見一些搖搖晃晃的人形。

    在車燈一閃而過的照射下，哪些面無表情，喃喃自語的人比電影里的喪尸更加讓人毛骨悚然。

    韓正在調(diào)試車上的車載通訊設備。

    絕大多數(shù)的電臺里都只有白噪音，至于他們內(nèi)部的通訊通道在韓的不斷呼喚下也沒有任何回應。

    但車上的設備還是備份了一些之前的信息，大部分都是通過各種無人設備傳送過來的視頻影像。

    加爾文靜靜地看著那些視頻。

    在之前二十二號病房內(nèi)，韓和喬伊斯曾經(jīng)強迫特莉絲修女看過類似的影像（很難說特莉絲修女最后選擇自殺是否也跟這些視頻有關(guān)）。

    礙于加爾文之前只是偷窺他只能聽到一些尖叫和爆炸聲，現(xiàn)在他終于可以完整地看到市區(qū)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