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副替璇娘著想的樣子嘆氣，紀(jì)夢璇看著就犯惡心，“沒什么不行的，在潁州阿家也很少插手府里的事情，只前兩年手把手教了我許多，之后便是我打理府中的事宜，母親不必?fù)?dān)心。”

    紀(jì)夢璇知道老夫人就是想要給她添堵，所以毫不留情用話噎回去，老夫人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人家正經(jīng)的婆母都覺得璇娘打理得好，愿意放手，她一個娘家繼母又能說什么？不過紀(jì)夢璇這話倒是讓紀(jì)府幾個做媳婦的聽著都艷羨不已，就連默不作聲的林氏都看了過來，紀(jì)府至今大權(quán)還握在老夫人手里，便是林氏再強(qiáng)勢也不能在老夫人還在的時候奪權(quán)，不然傳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聲。

    一計不成，老夫人暗中咬牙，她就不信了，這璇娘還能翻出天去。正巧這會兒在花廳伺候的丫鬟過來稟報說小娘子們要到園子里去玩一會兒，老夫人端出慈祥的笑容點頭應(yīng)允，腦中忽的靈光一閃，轉(zhuǎn)過臉來對著紀(jì)夢璇笑得溫和：“璇娘呀，我記得嬌娘今年就六歲了吧，你和姑爺這幾年再沒有信兒嗎？”

    紀(jì)老夫人作為娘家人，今日又是自家的小宴，問一句子嗣倒也無妨，只是明知璇娘只有一個女兒還偏要問，老夫人安得什么心可就不用多說了。

    見到璇娘臉色一白，老夫人梗在心頭的這口氣終于順了，繼續(xù)道：“璇娘，這話本來我不該說，但也是為你好，崔家那是什么人家？再沒有比子嗣更重要的了，你看你嫁到崔家也有近十年了，如今只得嬌娘一個，這……”老夫人欲言又止，一副全然替紀(jì)夢璇擔(dān)憂的神色。

    紀(jì)夢璇冷著臉不答話，小宋氏見她這樣，心思不禁又活泛起來，不過想著自己也只生了兩個小娘子，到底沒有底氣，蠕動兩下唇瓣還是沒敢多嘴，怕紀(jì)老夫人想起她這一茬來。

    紀(jì)老夫人終于嘗到幾分得意的滋味，不免飄飄然，見紀(jì)夢璇不像先前那般頂回來，似乎說得上癮：“璇娘啊，你別嫌嘮叨，傳承家業(yè)對咱們這樣的人家來說那是一等一的大事，你阿家不說你自己心里也應(yīng)當(dāng)緊著些，還有姑爺，姑爺可能嘴上不說，可是男人呀，誰不想要個兒子傳宗接代？璇娘，你是不是身子……若是當(dāng)真這樣，可不能學(xué)那等眼皮子淺的貨，硬要自己霸占著爺們，要是耽誤了大事可就了不得！你看你二弟妹，早早給身邊的丫鬟開了臉，這不是就有個兒子了？別說什么親生不親身，抱到你跟前養(yǎng)著的那就是親的！”

    她這唱念做打一番話，紀(jì)夢璇聽著都要氣笑了，老夫人話里話外那意思不就是說她善妒不肯給崔郎納妾，再說抱到跟前養(yǎng)就是親的，三房四房可是抱到老夫人跟前養(yǎng)著的，她怎么不見老夫人把三弟四弟當(dāng)成親生兒子？說得好聽，其實還是借著她沒給崔家生兒子這事來擠兌她罷了。

    反倒是小宋氏聽老夫人說起她當(dāng)做嘲諷璇娘的正面例子，頓時又嘚瑟起來，對璇娘落井下石：“是啊，璇娘，這都是過來人的經(jīng)歷，總不是騙你吧。你現(xiàn)在年輕不知事兒，總覺得夫妻啊風(fēng)花雪月就管飽，等過幾年就知道了，男人啊還是想要個兒子，若是那時候他又寵幸新人你可怎么辦，還不如把人拿捏在自己手上來得好?！?/br>
    婆媳倆一唱一和，字字句句都朝著紀(jì)夢璇來，并且隨著紀(jì)夢璇的沉默，兩人越說越露骨，越說越讓人皺眉。林氏都有些聽不下去了，看了面色蒼白的璇娘一眼，準(zhǔn)備開口制止老夫人和小宋氏，畢竟今天把璇娘惹急了他們紀(jì)府討不到什么好處。

    只是還沒等她開口，門邊就傳來一道奶聲奶氣卻凌厲的嗓音：“胡說八道！”

    第9章

    方才還說得歡快的小宋氏一句話被堵在嗓子眼，屋里靜默了一瞬，眾人循聲望去，嬌娘面容嚴(yán)肅地站在門前，小手里還抓著一把新鮮摘下來的花。

    回過神來，紀(jì)老夫人看見剛才是嬌娘截住了她們的話，當(dāng)即沉下臉，眼神陰惻惻的。她本就不是和善的面容，之前慈祥地笑著時還好，這會兒便是大人見了她這張臉也要心中惴惴。與嬌娘同來的茹娘等人立時靜若寒蟬，立在門邊一動也不敢動。

    然而嬌娘卻絲毫不懼，先是邁著小步子進(jìn)來，接著慢條斯理地把手里的花放在一旁的桌上，最后才仰著頭與老夫人對視。

    “你就是這樣和長輩說話的？枉你還是出身崔氏，白白給崔氏詩書傳家的名頭丟人。”小宋氏惡人先告狀，抓著嬌娘先前那句“胡說八道”不依不饒，眼尾余光還瞥向紀(jì)夢璇，得意得很。

    紀(jì)老夫人也是面色不虞，陰沉地盯著嬌娘。

    林氏嘆了口氣，有些后悔自個兒放任場面到了這一步，萬一老夫人和小宋氏把嬌娘嚇著了，崔家可不會好說話，當(dāng)即便要開口給嬌娘求情：“阿娘，嬌娘還只是個小孩子，您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她話還沒說完，小宋氏就仿佛抓住狐貍尾巴一樣得意地跳出來：“大嫂說的這是什么話，嬌娘是還小，可是有些規(guī)矩就得從小教！這不敬尊長可是個大事兒，今天在咱們跟前也就罷了，都是自家孩子，可萬一到了外頭沖撞了誰家貴人，那誰擔(dān)待得起？二姑爺這是要在長安做官的，長安是什么地方，是走幾步就能遇上貴人的地方！”她一臉小人得志地數(shù)落著，還不忘轉(zhuǎn)過頭來假惺惺地對紀(jì)夢璇道，“璇娘你也別心疼，我們都知道嬌娘是你拼了命生下來的寶貝疙瘩，你平日里舍不得管教，可是今兒這是大事，璇娘你可不要因為一時心軟將來鑄成大錯！”

    被她截住話頭的林氏皺了皺眉，她是不是平日里太放縱小宋氏了？不滿的目光瞥到紀(jì)老夫人身上停頓了一瞬，她是時候該為紀(jì)家想想了。

    紀(jì)夢璇看小宋氏振振有詞，心里只覺得好笑。說實話，這要是早幾年紀(jì)老夫人和小宋氏這般說辭她還真的難受，可是近些年經(jīng)過崔郎一再開導(dǎo)，嬌娘又生得玉雪可愛，阿家雖然偶爾不滿意但是從未逼迫于她，甚至連提及都是旁敲側(cè)擊不會這么直戳她心窩子，她也想開了，得了嬌娘已經(jīng)很好，崔郎還說若是她真的難過不想從旁支過繼，就把嬌娘當(dāng)做男孩兒養(yǎng)將來招贅就是，外孫也是孫，他指定能把崔氏的下一輩養(yǎng)好。所以，紀(jì)老夫人這番話對她的殺傷力遠(yuǎn)沒有她想象的那么大。

    其實，這時候見嬌娘過來她然而有些同情小宋氏和老夫人了，要知道，嬌娘可是崔郎手把手教出來的。

    從小宋氏開口說話，嬌娘就把視線從紀(jì)老夫人那里移到了小宋氏身上，直勾勾地盯著她，直到小宋氏自己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停下喋喋不休的指責(zé)，嬌娘才一板一眼地點點頭，還體貼的問了一句：“二舅母這是說完了？”

    “說、說完了……”小宋氏不知道她這是什么反應(yīng)，吶吶地答道。

    屋里的人也都沒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都跟著小宋氏愣在了當(dāng)場。紀(jì)老夫人被嬌娘盯著時就感覺自己的背上豎起小小的寒毛，這會兒見嬌娘開口，她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林氏仍然緊緊皺著眉頭，她看了看璇娘，璇娘現(xiàn)下竟然笑盈盈的。

    “那好。”嬌娘點點頭，仍然嚴(yán)肅著小臉，環(huán)顧了四周一圈，叫人看了硬是生出幾分凜然的感覺，“就從二舅母問的第一句話說起吧，二舅母說我怎么這樣對長輩說話，阿耶教過我應(yīng)當(dāng)尊敬長輩，適才情急之下，我確實失言，此是我之錯，還請外祖母與二舅母見諒。”說著，嬌娘便蹲身行了一禮。紀(jì)老夫人和小宋氏受了這一禮，卻只覺得背上更涼了。

    嬌娘起身后，接著道：“但是阿耶還教過我，何為長輩，長輩應(yīng)該謹(jǐn)言慎行，身先士卒，給后輩做個好表率，那等只知倚仗年邁的身體，然而言行敗壞卻還要求后輩尊重之徒只不過是倚老賣老罷了，首先為老不尊的人不值得被尊敬！”嬌娘口齒伶俐，一邊慷慨激昂地發(fā)表論述一邊直視這紀(jì)老夫人和小宋氏。

    “方才外祖母與二舅母一言一行皆有失規(guī)矩，更是對我阿娘咄咄逼人，嬌娘為人子女，怎能親眼見到此種情形卻還袖手旁觀？若不能先尊敬父母又何來的尊敬長輩？”

    “這……”小宋氏何曾見過這樣的陣仗，她被嬌娘的質(zhì)問逼得連連后退，想要辯解卻根本找不出詞來，反倒是嬌娘字字句句都好像是從書本上念來的，小宋氏本就不愛讀書，字都不識幾個，又哪里能和嬌娘論辯。

    嬌娘也沒打算讓她說話，繼續(xù)道：“再說我出身崔氏卻給崔氏詩書傳家的名聲丟人這一句，敢問二舅母，在二舅母眼里所謂的詩書傳家指的是什么？是子孫會讀書出一個大才子還是登堂入室封侯拜相？若是前者，我阿耶十余年前才子的名聲便傳遍四海，一本《歲末雅集》天下人爭相傳抄，算不算大才子？若是后者，我崔氏祖上也曾官拜宰相，一句詩書傳家是先輩們用無數(shù)心血堆積而成，難道今日便因為我一個小女子出言護(hù)衛(wèi)阿娘便輕易丟失嗎？你以為詩書傳家這句重愈千金的箴言是無根浮萍是空中樓閣嗎？”

    小宋氏被她這串話直接問蒙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轉(zhuǎn)頭要向紀(jì)老夫人求救，然而紀(jì)老夫人也沒有見過這等陣仗，方才嬌娘雖然每一句都是對著小宋氏發(fā)問，卻也叫紀(jì)老夫人心驚，那些之乎者也的話她是從來沒有聽過，也從來沒有人對她這樣的態(tài)度，可是即便她要發(fā)怒，也無從發(fā)起，嬌娘腳跟就站在“理”字上，她不通文理，但是嬌娘義正言辭出口成章給人的感覺就是正派。

    看見老夫人偏頭掩面，不敢看嬌娘的模樣，小宋氏覺得自己都在發(fā)抖了，可是嬌娘仍然沒有放過她，甚至這一次嬌娘直接沖著紀(jì)老夫人過去了，她站定在紀(jì)老夫人面前：“最后我們來說一說外祖母指責(zé)阿娘的話，外祖母說生不出兒子便要給阿耶納妾，可是外祖母有沒有問過我阿耶的意思呢？若是我阿耶不同意，是不是錯處就在我阿耶了？”

    “那當(dāng)然不是！你阿娘善妒……”老夫人被嬌娘盯著頭頂直冒冷汗，聽見她的話便要反駁，說到一半又覺得不對。

    嬌娘一雙堅定的眼眸直視紀(jì)老夫人：“外祖母此言差矣，您可知道崔氏一族的家訓(xùn)？男子娶妻不得納妾，年過四十無子可于族中過繼。您口口聲聲阿娘善妒，卻不知緣由俱在我阿耶身上。阿娘若是聽了您的，為我阿耶納妾那才是大大的不對。您這是要將我阿耶置于不孝的境地，讓我阿耶對不起崔氏百年清名?！彼Z氣并不激烈，甚至還帶著孩童特有的軟糯，但是落在滿屋子的人耳朵里卻是擲地有聲，被她盯住的紀(jì)老夫人更是慌忙移開視線，想要反駁卻又找不出話來，只能任由嬌娘說。

    “不明緣由便將錯處歸咎于無辜之人，此其一；身為外家親戚卻妄圖插手夫妻私事，此其二；意圖陷害重義守諾之人于尷尬境地，此其三。外祖母為老不尊在先，嬌娘護(hù)母口出不敬之詞在后，外祖母以為，如何？”

    她說完便靜靜地站在原處等著紀(jì)老夫人說話，然而紀(jì)老夫人這會兒哪里還說得出話來，一口氣差點上不來卻也不敢動作，唯恐嬌娘又尋見她哪里不對，繼續(xù)對她說教。

    然而這時候也沒有人注意到老夫人的窘境，林氏和三房四房幾個不相干的已經(jīng)徹底看愣了，她們著實沒有想到嬌娘看著文文弱弱嬌嬌小小，發(fā)起威來竟然如此駭人，看著紀(jì)老夫人和小宋氏的慘狀，她們心里還有些慶幸：幸好她們沒跟著摻和，不然今兒被嬌娘拉著理論的就是她們了。

    而小宋氏卻是和紀(jì)老夫人一樣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誰來把這個小祖宗拉回去救救她們吧！

    紀(jì)夢璇好整以暇地端著茶看了個全場，心中再一次感嘆嬌娘真是不知道隨了崔家哪個先輩，這一張嘴簡直是能把活人說死能把死人說活，偏偏她還不是不講理，字字句句都站在理上頭。誰要是惹到嬌娘，占理那還好說，若是不占理那是真是恨不得早點死過去。

    “嬌娘，過來?！奔o(jì)夢璇溫聲喚女兒，嬌娘還有些不樂意，因為外祖母還沒有對回答她，不過璇娘可不稀罕她們的道歉，“先前二弟妹問我，嬌娘以后若是沖撞了貴人誰擔(dān)待得起，我也不妨回二弟妹一句，崔氏擔(dān)待得起！且不說嬌娘乃是我夫婿崔文山一手教導(dǎo)出來的，最是遵規(guī)矩懂禮儀，絕不會像那等無理之人說話做事胡攪蠻纏，便是真的沖撞貴人，那也一定是因為貴人言行有失，當(dāng)今圣人以禮治國，我不信辯到圣人面前圣人會偏袒貴人而不是知禮守距的嬌娘！”

    紀(jì)夢璇的話擲地有聲，有著全然的底氣，甚至她言語中流露卻未曾出口的：便是嬌娘沖撞了貴人，崔氏也有法子把這事鬧到圣人面前，圣人作為天下表率總不會徇私護(hù)短，再退一萬步，哪怕圣人徇私護(hù)短，崔氏一族既然敢鬧到圣人面前就不會讓圣人有徇私護(hù)短的機(jī)會！

    這是崔氏的底氣，也是嫁到崔氏為主母的紀(jì)夢璇的底氣。身體微微發(fā)抖的紀(jì)老夫人和小宋氏就不必說了，連林氏都詫異地看著紀(jì)夢璇，璇娘真的不一樣了……

    第10章

    歸家的路上，崔廷聽著妻子繪聲繪色地給他描述嬌娘在榮喜堂“發(fā)威”的全過程，撫掌大笑，連連贊道：“不愧是我崔文山的女兒！”

    紀(jì)夢璇斜睨他一眼，口是心非地抱怨道：“都是你把嬌娘教成這樣，你是沒看見，母親和二弟妹到我們臨走都還沒緩過來，一看見嬌娘就開始發(fā)抖。再這樣下去，你恐怕真的要給嬌娘招贅了?！?/br>
    “招贅有什么不好？”崔廷看向端坐在一旁的嬌娘，柔聲道，“今兒多虧了嬌娘，才沒讓你阿娘吃虧，嬌娘想要什么？”

    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夠意外得到獎賞，嬌娘頓時眼睛就亮了，脫口而出：“我讀書的兩個時辰……”

    “免了，今日不用讀書。”崔廷故意逗她。

    “阿耶！”

    安撫了嬌娘，雖然崔廷沒答應(yīng)把她讀書的時辰延長，不過允諾了要送她幾冊前朝的孤本，這才讓嬌娘高興地坐了回去。

    “璇娘，今日委屈你了。”崔廷看向妻子的眼神帶了幾分愧疚。紀(jì)夢璇伸手撫上他的面頰，搖了搖頭，低聲道，“崔郎不是說過咱們之間不要說抱歉嗎？”

    崔廷聞言低笑，將她攬進(jìn)懷里，心下無限感懷，得妻如此，夫復(fù)何求？

    看見父母膩歪在一起，嬌娘別過眼去，這場面她都看厭了也不知道阿耶阿娘怎么還沒做厭？是誰說馬車上不許看書的，這長路漫漫不能拿著書解悶，真是嗚呼哀哉，令人扼腕！

    馬車晃晃悠悠行駛在坊市街道上，嬌娘好奇地掀開車簾看外面，從紀(jì)府回家的路程不需要經(jīng)過東市，一路上也沒有什么稀罕的風(fēng)景，嬌娘看了一會兒便覺得無聊，正要放下車簾眼前猛地飛快略過一道黑色的身影。

    她小小驚呼出聲，崔廷和紀(jì)夢璇連忙轉(zhuǎn)過頭來緊張地探問：“怎么了？”

    “沒什么，方才有人騎馬貼著馬車就過去了。”差點撞到她伸在窗邊的小腦袋。嬌娘皺了皺小鼻子，她被嚇了一跳呢。這會兒再從窗戶看過去，便是連馬蹄下?lián)P起的塵埃都看不見了。

    紀(jì)夢璇過來摟住嬌娘的小身子，語氣不滿：“也不知道是誰家的紈绔子弟，竟然當(dāng)街縱馬如此放肆?！边@一路上放眼望去有不少出門在外的行人，那人卻一路飛馳，且不說長安城中有明文規(guī)定不得于鬧市縱馬，只看這一條也能知道敢這樣行事身后必定有倚仗。

    馬上的人自然不知過路人是如何在心里腹誹于他，一路快馬到了目的地，身高腿長的少年翻身下了馬，將馬鞭隨手丟給門口的侍衛(wèi)，便當(dāng)先進(jìn)了門。

    “二郎，你終于來了！”一個嬌俏的聲音響起，緊接著就見一個衣著華貴的小娘子站起身對少年招手。

    少年還未有動作，席上另一個小郎君就懶洋洋接腔：“呦，這不是雍樂侯嗎，有陣子沒見了，我還以為你不在長安城呢！”他模樣周正，看起來不過十歲左右，就是身材有些胖。說話的語氣十分不討喜，還是斜著眼看少年，挑釁的意味表現(xiàn)得非常明顯。

    雍樂侯寧昊謙本就一臉的不耐煩，聽了他的話面上陰鶩更甚，一言不發(fā)走到小胖子身邊，干凈利落地伸手卡住他的脖子，陰惻惻地道：“滋味如何？”

    小胖子的臉霎時間漲得通紅，兩只手使勁地扒住脖子想要掙脫，然而絲毫不能撼動那只鉗住他呼吸的巨獸，眼看著就要厥過去。華服小娘子和席上的眾人亦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懵了一瞬，遲了一拍連忙上來勸：“二郎，你知道越兒素來有口無心，你先放開他……”

    “蕭越快要被你掐死了，你先松松手……”

    寧昊謙毫不理會，直到小胖子扒住他的手漸漸卸了力氣才冷哼一聲將人丟在地上。眾人趕忙將小胖子托起來，見他半晌咳嗽不止但好歹緩過了這口氣才放下心來。

    “二郎，你這是做什么！難不成你忘了皇伯父之前對你的叮囑？”華服小娘子舒了一口氣轉(zhuǎn)過身來對著寧昊謙嬌斥。

    寧昊謙眼底狠厲未消，冷冷瞥了她一眼，徑直走在桌前坐下：“皇伯父也說過你們不要來招惹我?！?/br>
    “你……”小娘子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狠狠咬著下唇，面上顯出幾分委屈，一雙靈動的眼睛蒙上了細(xì)密的水霧，叫人看見好不生憐。

    席上的一個青袍小郎君看不下去，直沖到寧昊謙面前忍著怒氣質(zhì)問：“雍樂侯好大的架子，來了就一聲不吭先把蕭越掐個半死，然后又把嘉善郡主氣哭，來日面見圣人你還是好好想想怎么解釋吧！”每年開學(xué)圣人照例會到學(xué)堂來看看，今年又是他們新搬到集賢書院，想來有機(jī)會面見圣人，青袍小郎君的意思無非就是他要在那天告狀，畢竟整個長安城都知道管教得了雍樂侯的只有當(dāng)今圣上了。

    只可惜他這番威脅對寧昊謙來說不痛不癢，現(xiàn)在他私自離開長安的賬還壓在圣人的案頭呢，要教訓(xùn)輪也輪不到今天的事。

    不過，寧昊謙眼睛瞇了瞇，于一銘這小子是欠揍了吧，還準(zhǔn)備在圣人面前告他的黑狀？

    “于一銘，你別！”青袍小郎君才說完，被他維護(hù)的嘉善郡主就扯住了他的衣袖，語氣還帶了幾分焦急，“今兒的事還是別讓圣人知道了，也是越兒先對二郎出言不遜，才會……我也沒事，你別說了。”

    正亂作一團(tuán)，門口處又傳來兩道好奇的聲音，蘇家兄弟一前一后走了進(jìn)來，一眼就看見小祖宗坐在桌前，高興地道：“二郎，你今兒來得夠早呀，我還想著你可能沒到呢！”轉(zhuǎn)眼就看見地上的小胖子，“哎呀，蕭越這是怎么了？”

    寧昊謙從進(jìn)屋就皺起的眉頭這會更緊了，不耐煩聽他們聒噪，直接問：“你們叫我來做什么？”

    蘇昱瑾一聽就知道這位小祖宗心里煩著呢，當(dāng)下便腆笑著解釋：“這不是快開學(xué)了嗎，嘉善郡主提議咱們小聚一番，我才給你下帖子?！闭f著朝寧昊謙擠眉弄眼，仿佛在傳遞什么隱秘的訊息。

    寧昊謙卻只覺煩躁，早知道他們無事他也不會來這一趟：“無聊！”

    丟下這句，少年起身幾步就跨出房門，揚(yáng)長而去，絲毫不顧及華服小娘子羞澀的面容瞬間變得慘白。

    三月，風(fēng)拂過面，最是溫暖可愛的時節(jié)。

    崔廷這個集賢書院祭酒終于要走馬上任了，和他同喜的還有嬌娘。

    “圣人讓咱們嬌娘進(jìn)集賢書院讀書？”紀(jì)夢璇聽見丈夫說起此事還有幾分意外。

    崔廷點點頭，那日圣人問他嬌娘讀過什么書，一聽便提議讓嬌娘也入集賢書院一同上課，反正公主郡主和不少官家小娘子也都在一處，嬌娘在其中并不顯眼。

    “嬌娘覺得怎么樣？”他還是要尊重嬌娘自己的意思。

    嬌娘從前讀書都是崔廷手把手地教導(dǎo)，如今要去書院還是頭一遭，不過在她聽說集賢書院里有一間專門的藏書閣以后，書院對她的吸引力立時變大了。想來進(jìn)了書院，阿娘總不能再讓她一天看書不許超過兩個時辰了吧？

    懷抱著這點小竊喜，嬌娘開始期待學(xué)堂開課的日子。當(dāng)然，她一定不會想到開學(xué)的頭一天會變成那樣。

    第11章

    集賢書院被安置在太極宮前朝的一處偏殿中，相隔不遠(yuǎn)處便是大周的東西官署，政事堂、都堂等機(jī)構(gòu)俱在此處，算得上朝堂重地，也不難看出皇帝對集賢書院寄予的百般厚望。書院是按照科舉的科目不同分成了數(shù)間講室，唯有一處不同即是專為皇子龍孫開辟的那間學(xué)堂。

    這間特殊的講室便位于整座偏殿的左邊，足足占據(jù)了四間屋子的地方，里面的所有布置也和別間不同，就連講學(xué)的老師也不是學(xué)院聘請的普通先生，而是大周朝堂之上參謀議政的四品以上飽讀詩書滿腹才學(xué)的大人物?；实厶嶙h將小學(xué)堂遷到集賢書院也大大節(jié)省了這些講學(xué)的老師來回大明宮路上花費的時間。

    然而，對于講學(xué)老師們的便利就是對皇子公主們的不便，要知道，他們都是住在大明宮，而大明宮距離太極宮還是很有一段距離的。從前在大明宮里上課，他們可以卯時起床，搬到太極宮以后他們得寅時正就起床收拾，坐車往太極宮去上課。

    一時間可謂哀聲載道，皇子們倒還好，一同上課的幾位小公主可是跟著遭殃。

    開學(xué)的第一日，鳳陽閣便不時傳出清源公主不悅的抱怨聲：“父皇為什么要把學(xué)堂遷到那個勞什子集賢書院去啊，害得咱們天不亮就得起床！”

    “以前不是好好的嗎……哎呦，我的頭發(fā)！你怎么回事？”

    伺候她梳洗的小宮女連忙跪下謝罪，清源一手捂著頭憤怒地瞪視著小宮女，正要再說什么卻被一邊的清嘉公主制止了：“先別管這些了，你趕緊換上衣服，皇兄他們的車駕恐怕已經(jīng)等在外面了?！?/br>
    她一邊說著一邊吩咐宮女給清源換衣裳，好在另一邊最小的清惠公主已經(jīng)打理好了自個兒，見她看過來對她溫婉地笑了，不然她本就因為身子骨不好顯得蒼白的臉上還能再急得白上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