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自己內(nèi)核算法真完美,它真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好系統(tǒng),宿主一定會為此高興的。 12306繼續(xù)如是想道。 并不怎么高興甚至想掏出四十米大刀的宿主孟微之:“……” 最后,她自暴自棄的道:“明天早上換個英語的,對,我說的就是人教版的高中英語課本必修五,unit1的單詞朗讀?!?/br> == 三天后。 波音737客機降落在中川機場時正是傍晚時分,孟微之和林陌煙出了航站樓,在托運帶前等了將近半個小時才終于等到了她們倆的箱子,再一趟城際坐到市區(qū),天已經(jīng)完全黑透了。 省會城距離渭川尚有一百多公里,需要坐將近一天的客車,晚上顯然是不可能繼續(xù)趕路了,于是兩個人找了酒店暫歇一晚,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出發(fā)。 當(dāng)孟微之站在了渭川的土地上,聞到黃土高原那微微帶著塵土氣息的干燥空氣時,即使相隔多年,那種熟悉感也一發(fā)不可收拾的涌上了心頭。 出了汽車站右拐時是一個小廣場,廣場對面原來是保險公司,后來保險公司搬走,換成了一家私企。私企一樓是一排門面房,正對著馬路,孟微之的少年時光,就在最中間的那間門面房里度過。 帶著孟微之回到渭川之后,白月棠用她到處打工攢下的錢租了這間門面開了一家早餐店。門店隔開兩半,前半用作做生意,后半用作生活,空間狹小的只夠擺的下一張鐵架子床,一副衣柜和一張寫字桌。卻被白月棠收拾的干凈敞亮,看不出半點凌亂緊迫感。 孟微之拖著箱子走到那一排門面房前。 她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記不清第一家到底是藥店還是農(nóng)業(yè)銀行的代辦點,可是中間那塊“海棠早餐”的陳舊招牌,卻仿佛半點沒有變過。 “變化還挺大的吧?”林陌煙對她說,“原來那邊是個土場,現(xiàn)在成了國賓大廈,雖然只有八層?!?/br> “我們小時候還經(jīng)常去那個土場玩泥巴,”孟微之回憶,“就是總被禿頭大爺趕出來?!?/br> “大爺前兩年過世了,”林陌煙的聲音淡淡的,“聽說是因為兒子和媳婦不愿意贍養(yǎng),大爺?shù)梦赴┧懒??!?/br> 孟微之沉默下去。 “要我陪你進去嗎,”林陌煙忽然說,“白姨這個點剛忙完?!?/br> “又不是去拆□□,”孟微之笑,“你快回家吧,阿姨肯定也等急了?!?/br> 林陌煙猶豫了幾秒鐘,點頭離開。 孟微之把箱子拎上人行道,兩步過去,輕輕掀開了早餐店的塑料門簾。 第10章 一些過往與現(xiàn)在 已經(jīng)泛黃發(fā)硬的門簾隨著她的動作“嘩啦”一聲輕響。 店里沒有人,而白月棠的聲音從里間傳出來:“包子和米湯都賣完啦,明兒個老早來!” 孟微之把箱子也拉了進去,滾輪在地板上劃出一道塵土的污漬。 她想起白月棠的聽覺一直十分靈敏,也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后天練成。孟微之小的時候和她睡一張架子床,晚上起來上個廁所她都會醒來給孟微之開燈,因此剛才孟微之一進來,在里間的她就立刻聽見了。 孟微之沒有出去,白月棠從里間的廚房出來,道:“剛說了,包子都賣——” 看見孟微之的時候,她的話就這么梗在了喉嚨里。 “了了!”白也棠驚喜的叫,“你,你咋么不講一聲就回來了?” 時隔近六年,她依舊能一眼認出已經(jīng)長大成人的孟微之;可是對于孟微之來說,卻已經(jīng)是幾十年的光景,還有一場天人永隔。 白月棠看上去比她的實際年齡要蒼老很多,身材瘦小,年輕時還清秀的長相早就被命運和歲月犁成了深深溝壑,胸前套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圍裙,站在那里普通而局促。 “我,”孟微之咽了一口唾沫,卻還是感覺自己喉嚨口哽著什么東西,“——我回來看看你?!?/br> 聽到這句話,白月棠瞬間說不出話來。 她吸了吸鼻子,“誒”了一聲,接過孟微之手邊的行李箱往里間推,邊走邊道:“快坐下,想吃什么告訴媽,媽去給你做——去超市買!” 里間的門簾一扇而過,孟微之看見她用手背抹了好幾次眼睛,又好像在斟酌箱子放在什么位置合適,隔了好一會才出來,眼睛泛著紅。 孟微之和隨身背的挎包放在了冰箱上,道:“吃羊rou糊鍋。” “好,媽給你多放粉條,”白月棠滿口答應(yīng)著把圍裙脫下來搭在椅子背上,“但是家里沒有羊rou,得去買,你先坐著,我一陣就回來?!?/br> 孟微之問:“你去南門買嗎?” “現(xiàn)在市場挪到西門了,”白月棠說,“南門那里修了個新電影院。” “我和你一起去吧。” “誒,好!”白月棠臉上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順便過去給你買幾兩糖瓜。” 糖瓜并不是真的瓜,而一種拳頭大小,瓜形狀的麥芽糖,是孟微之小時候的摯愛。 “現(xiàn)在還有賣?”她問。 “不多啦,只有一家,”白月棠說,“但是我知道在什么地方,就在郵電局過去那個巷巷口,你能想起來不?” “能,”孟微之應(yīng)答著,“能想起來?!?/br> “哎……”白月棠嘆了一聲,“你不在這么些年,縣上變化挺大,現(xiàn)在一個人出去,還怕你找不著呢?!?/br> 她說著和孟微之出了早餐店,“嘩啦”一聲拉下卷閘門。 鄰家便利店的老板娘出門倒水,看見白月棠驚訝道:“呀,棠姐,這么早就關(guān)門啦?” 白月棠樂呵呵的道:“都賣完了,正好娃回來,想吃羊rou,帶她去買點?!?/br> 老板娘的丹鳳眼瞪了老大:“你女子?怎么從來沒有見過?” “阿姨好,我在燕京上學(xué),”孟微之回答她,“很少回來?!?/br> “對,了了念書忙得很?!?/br> “這樣啊……那,你們快去市場吧,再遲沒有好rou啦!” …… 西門的市場和孟微之印象中也不一樣。 原本市場還在南門的時候,所有攤位都是露天擺放,生蔬與熟食間相或雜,臟污遍地。倘若逢上落雨天,那更是污水橫流,沒有個下腳的地方。 而現(xiàn)在的西門市場卻要干凈許多,整個一大片地方都修了頂棚,劃開區(qū)域和攤位,一目了然,也更方便。 白月棠很快買好了兩斤羊rou,又買了兩斤豬rou和一只殺好的母雞,孟微之跟在后面看她高高興興的和那些攤老板討價還價,恍惚里有種回到小時候的感覺。 回去的路上白月棠特地帶著她從東邊的路走,就為了去巷子里買幾顆糖瓜。 白月棠走在前面,孟微之看著她瘦小的背影在青石板臺階上一路而下,午后的陽光跳躍著一點單薄的金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東西太重而有點腳步蹣跚,又或者是,她已經(jīng)老了。 孟微之追上去,從她手里接過幾個袋子,道:“我來拿吧。” 白月棠拽著塑料袋的手一緊,連忙道:“太重了,你提不動?!?/br> “我都十九了,”孟微之抬手比劃了一下,她身高一米六八,比白月棠高幾乎高出了半個頭,“怎么可能提不動?” “年過了六月才過十九,現(xiàn)在還是十八,小著呢?!?/br> 孟微之哭笑不得,強行奪過兩三個袋子拎著,和她并排往回走。 白月棠笑呵呵的夸她:“我了了這么懂事……” == 下午飯孟微之吃了一大碗,整個人都撐的沒有辦法動彈,白月棠沒辦法只好去給她買了消食藥,又讓她出去走動走動,到晚上□□點才總算好了點。 腦子里12306還在給她科普人類腸胃運動的規(guī)律和暴飲暴食的危害,白月棠忽然問她:“了了,要不給你登個旅社???” 孟微之問:“床不是空著嗎,為什么要出去???” 白月棠一下子期期艾艾起來:“我……我怕你睡不慣。” “沒事,睡的慣。” “那我給你換床單去。” …… 因為連著坐車和飛機太累,加上她晚上又吃多了,不到十點就昏昏欲睡,簡單的洗漱過后就縮在了床上,打盹兒打著打著就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夢。 并不奇詭,也不驚悚,簡簡單單,是她一些片片斷斷,關(guān)于她曾經(jīng)的回憶。 她夢到了她的親生母親陸瓷安。 陸瓷安長得很美。據(jù)說陸家祖籍在姑蘇,孟微之的姥姥又是南方人,于是性格嫻靜,又生在書香門第,從小就熏陶出一身優(yōu)雅怡然的溫婉氣質(zhì)。 她那么那么溫柔,是孟微之這輩子見過最溫柔的人。她離家八年,一切都忘卻了,卻唯獨沒有忘記母親的一聲呼喚。陸瓷安一叫“了了”,她就知道叫她的人是誰。 要說長相,因該是孟辭笙長的和她最像。孟微之的輪廓要更深邃些,沒那么柔和,性格也和她大相徑庭,但也許是因為丟過一次,陸瓷安尤其偏愛她。 她會給孟微之梳頭發(fā),手指輕柔的就像是拂過了雛鳥的羽毛。她教孟微之跳舞,連數(shù)出來的節(jié)拍都像歌謠一樣好聽。 可惜孟微之沒有和她相處的了幾年。 陸瓷安過世之后家里的氣氛rou眼可見的低迷下去,這個時候孟承思剛好碩士畢業(yè),答辯結(jié)束連畢業(yè)典禮都沒有參加就從英國飛了回來,處理完母親的葬禮便開始進入公司協(xié)助父親。而孟遲一向工作忙碌,時常家里就剩孟微之和孟辭笙兩個人,可是孟微之和自己的meimei從來就沒有親昵起來過。 陸瓷安在世的時候還能共處一室多說幾句話,陸瓷安走后她們的交流就慢慢變少,加上孟辭笙本身安靜乖巧,話不多,又學(xué)習(xí)好,孟微之的成績卻總是在吊車尾,于是兩個人的關(guān)系就越發(fā)的沉默下去。 家里冷冰冰的,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能勉強熱鬧起來,熱鬧過后又重歸于冷寂,于是孟微之不太愿意呆在家里。 她印象上孟承思和她說過的話很少,很少很少,他也會記得她的和孟辭笙的生日,送昂貴的禮物,去總是終日不見人影。于是孟微之道對哥哥的印象就只剩下前世,父親過世之后她提出分家產(chǎn)時,他冷厲如刀的眼神。 父親孟遲死在孟微之大學(xué)畢業(yè)那一年,死于一場車禍。 這個消息突如其來砸在三兄妹頭上時,他們誰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孟微之記得那天晚上,從來不抽煙的孟承思站在陽臺上抽了一宿煙,天明的時候他眼白上布滿了血絲,像一只處于暴虐和墮落邊緣的吸血鬼。孟辭笙大概是哭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眼睛腫的睜都睜不開了。 孟微之也記得,自己沒有哭。 她抓著事故鑒定意見反復(fù)問警察,怎么會是意外事故?怎么可能是意外事故! 最后是林陌煙來交警大隊把她拽了回去。 父親的葬禮和母親的葬禮一樣,沒有顏色,滿是哀悼,二十出頭的孟微之站在靈堂中央,滿世界嘈嘈雜雜或真或假的哀悼和安慰朝她席卷過來,壓的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想要逃離,卻舍不得和父親相處最后一秒。 棺木送到南山墓地那天下著小雨,漫山長草萋萋青青,雜亂染塵,有蒼老的松柏顫顫巍巍立于山壁,綠沉沉的樹冠交相掩映,針葉刺破雨霧長天。 那是她兩輩子都難忘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