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寧枝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趕忙又遞給了顧九娘另一張紙條。 此時此刻,顧九娘的心已是提到了嗓子眼兒。 就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竟然收到了一塊雕刻著宋字的牌子。 宋字,乃是國姓。 什么人能用這個姓氏,她自然是清楚的很。 須臾,顧九娘回頭瞧了一眼唐嫵,一字一句道:“我沒想到,你竟有這般福氣?!?/br> 緊接著,她又對著寧枝道:“你速將庫房內(nèi)的名單取來,叫樓下的人一戶一戶地去通知,說出閣宴延遲舉行?!?/br> 顧九娘想,若是真得了貴人眼,從此以后,這條巷子的規(guī)矩就是由她定了。 第4章 郢王 夜已深,白日里熱鬧非凡的鋪子,一家一家地關(guān)了門,只有巷子深處的院子,反倒一盞一盞地亮起了燈。 一輛馬車不疾不緩地穿過永楊街,行至巷尾,最終停到了一個泛著暗紅色光影的院子前。 一位隨從拉起韁繩,騰身而下。停穩(wěn)后,將云錦所制的車簾掀起,對著里頭及其尊貴的二人道:“主子,君夢苑到了?!?/br> 君夢苑的建筑奇特,占地廣闊。外頭是紅磚綠瓦的園林建筑,里面則是如徽派建筑那般別有洞天的景觀。 面闊數(shù)間,中為廳堂,兩側(cè)為室,上為“天井”,然,就在這“天井”之下,則有一面數(shù)百尺的銅鏡。 內(nèi)行人都知曉,這銅鏡與天色相映成趣,一輪四季,映出來的,便是這整個京城的風(fēng)花雪月。 顧九娘察覺到到了門口的馬蹄聲,便遣退了閑雜人等,連忙跪到了正門口。 緊接著,她就聽到了一位隨從開了口:“當(dāng)家的,主子叫你免禮?!?/br> 這聲音又尖又細(xì),似男又似女,不難猜出他身后之人會是個什么身份。 顧九娘膝蓋隱隱發(fā)軟,用手拄著一旁的石階,才勉強支起了身子。她先行了個婦人禮,然后抬頭道:“奴婢……奴婢已將院子封鎖,廂房也都安排妥帖了,還請兩位……爺移步便是?!?/br> 饒是顧九娘這一輩子見過了不少的天潢貴胄,也是不曾想到,這天下的主子,竟會生的如此俊。美。 顧九娘察覺到自己的目光已有逾越,便速速低下頭。什么不該看,什么不該聽,她也是拎得清的。 “這兒如何?皇兄可還滿意?”說話的人嘴角帶著梨渦,語氣輕佻,儼然一副少年的模樣,要不是身上帶著的龍紋香囊足以印證身份,旁人定要以為他身旁的那位,才是當(dāng)今的陛下。 郢王雖然沒有回答,但輕皺的眉頭已能看出不悅。顯然,這不入流的煙花之地,并不得他的心。 顧九娘的心跳隨著郢王的表情已經(jīng)提到了嗓子眼兒,她知道,面前的兩位,可不是她平日里用盡媚術(shù)去唬弄的達(dá)官顯貴。 稍一不注意,命丟了都是輕的。 一旁的徐公公也看出了氣氛不對,連忙堆著笑臉迎上去道:“現(xiàn)是五月,天氣正熱,奴才命了人為主子們準(zhǔn)備了涼茶以及冰葡萄,不知主子們可否……” “陛下說與臣有要事相議,說的就是這里的要事?”郢王聲線本就低沉,現(xiàn)下這尾音,更是帶了一絲凜冽。 此話一出,徐公公的心就率先“咯噔”了一下。 此次出行、本就荒唐至極,可奈何陛下聽聞這民間出來了一位絕色美人,就偏要帶郢王來走這一趟。這下該如何是好……郢王殿下,明顯是動怒了。 陛下與殿下乃是一母同胞,自幼一起長大,可謂是手足情深。但宮里的老人皆知,這溫潤如玉的郢王要是發(fā)起脾氣來,便是與尋常人家呵斥幼弟的兄長無異。 “皇兄可還記得母后臨走前托付的話?”嘉宣帝突然來了一句。 提起先皇后,郢王臉色微變。 郢王站在樹下一動不動,頎長的身量更是被銅鏡拉的更長。 那原本垂于在身后的烏發(fā),此刻忽地被晚風(fēng)輕拂了零散的幾根至面頰,使得整個人透出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滄桑和悲涼。 “這些年,你不近女色,我原以為是京城這些貴女太過無趣不得你喜歡,便特意從江南找了素錦那樣的才女送給你,誰想你仍是不為所動。如今看來,皇兄怕是早已忘了母后所叮囑的話!” 母后這兩個字,一直是兄弟二人的心結(jié)。 先帝駕崩前,安皇后主動為先帝陪葬。先帝見皇后對自己如此深情,便心懷感動,不但將皇位直接傳于她的兒子,更是讓一眾嬪妃都隨她同一日下葬。 這樣一來,除郢王以外所有的皇子都必須在隔年趕往各個封地,無詔不得回京。 皇權(quán),也在一個安皇后的犧牲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集中。 可安皇后走的太早,早到大皇子宋熈那時還未成家,早到四皇子宋霈也還未長大。 遙想那日,安皇后拉著四皇子的手,叮囑道:你兄長那個冷清的性子,以后定沒有貴女敢嫁他,你日后當(dāng)了皇帝,可定要代母后好好管教他…… 四周鴉雀無聲,就連樹葉都不敢輕易被風(fēng)吹落。 “罷了?!臂蹰L嘆了一聲,他閉了閉眼睛,似是默認(rèn)了他的胡攪蠻纏。 畢竟同樣的招式用了太多次,他已十分清楚他這弟弟的伎倆。若再爭執(zhí)下去,怕是明天勸諫的奏折都能堆滿整個書案了。 郢王轉(zhuǎn)過身,朝顧九娘的方向看了一眼,無奈道:“你帶路吧?!?/br> —— “寧枝,你去看看詩音的舞準(zhǔn)備好了沒,準(zhǔn)備好了,就叫她先進(jìn)來。若是被允許落座,再去把嫵兒和其他的一等姑娘一同喚來?!?/br> “九娘不叫嫵兒先出來?”寧枝不解道。 顧九娘意味深長地回道:“我親手養(yǎng)出來的姑娘,我自己曉得。”不將她逼入絕境,她又怎肯將自己獻(xiàn)出來。 舞娘在左,樂師在右。 連詩茵選了一曲難度最高的夕陽醉,在高處的注視下,連轉(zhuǎn)了十八圈,每一圈都逐漸地將腰壓低,直到露出最為迷人的曲線為止。 一曲畢,嘉宣帝舉起酒杯,抿了一口,笑到:“想不到這民間,還有如此出色的舞技?!?/br> 聽到民間二字,連詩茵著實驚了一下。顧九娘只告訴她這廂房里的是大貴人,但并未詳細(xì)言明。 可……能說他們這兒是民間的…… 那豈不是…… 思及此,她忙跪在原處,連說了幾次愧不敢當(dāng)。 如此識趣,自然是被發(fā)了紅牌子。 連詩音被指到了郢王旁邊,她剛一落座,嘴角就止不住地勾了起來。她若是能提前預(yù)知今兒這機遇,她定不會和那個姓吳的官爺多廢一句話。 接下來又陸陸續(xù)續(xù)地進(jìn)來了幾個舞妓,每結(jié)束一曲,顧九娘就讓里面的人再多添一壺好酒。 待唐嫵推開門的時候,里面已是有了兩名正在伺候酒水的姑娘。她的目光輕輕地拂過地面,先行了禮,然后緩緩地?fù)]起了右側(cè)的白紗撫云袖。 這樣一位絕色的佳人,不禁讓已經(jīng)微醺的嘉宣帝再度起了興致。他將折扇放于桌面,示意她可以開嗓。 唐嫵雙目緊閉,她知道成敗只在這一次,而這一次,她要是輸了,便只能進(jìn)了承安伯府等死了。 她提起裙擺走上前去,琴與笙聲音交織在一起,由弱漸重地從屏風(fēng)后響起,繼而在這整個院子里蔓延開來。 動人的靡靡之音從她的口中柔柔地溢了出來,這滋味,就像是戰(zhàn)場上的將士們干下的最后一口酒,讓人興奮不已,且回味無窮……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說的,便是如唐嫵這樣的美人吧。 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是撥動男人的心弦的迷魂調(diào)。 這君夢苑絕無虛名,實乃君之所往。 待唐嫵唱到曲末,她緩緩地睜開了眼,舉手用蒲扇擋住了臉頰,只露出了一雙,迷離恍惚,又妖嬈嫵媚的雙眸。 她朝前望去,本想瞧見個為她著迷的公子,卻不想,這一眼竟讓她自己亂了節(jié)拍,失了神。 郢王坐在里側(cè),深紫色的暗紋直裰,將他的氣質(zhì)襯托的清雋高華。 可這樣平靜與深沉的模樣,與這滿屋的酒香和大紅色的房梁湊在一起,便有些格格不入了。 瞧坐在他一旁連詩茵的就明白了。連詩茵已是想盡一切辦法依偎在他身側(cè),但眼皮卻是想抬而不敢抬,生怕多瞧一眼,就讓他生了厭。 唐嫵心覺好笑,她為這樣一位俊美清貴的公子為何出現(xiàn)在這里,產(chǎn)生了無盡的好奇。 唐嫵一時失神,這眼神還未來得及收回,就引的郢王看過來。 這樣一對視,臺上的小姑娘立馬像被人扣住了xue位,動也不能動了。 那人的眼神,便是像玉娘曾形容的那樣,帶著一簇烈火,帶著一絲探究,帶著一絲興致…… 這應(yīng)該是來了興味了。 既亂了拍子,郢王在扶手上輕點節(jié)奏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他坐在高處睥睨著她,這樣的目光,更是讓她百般惶恐。 唐嫵咬唇,由下往上地移動著目光。接著,她轉(zhuǎn)過身子,抬手摘下了頭上的步搖,將一頭黑發(fā)傾瀉到背上。 她想賭一次,賭她的美色,會不會讓這樣一位矜貴的公子有片刻的失神。 她行至他的面前,雙膝向下,緩緩地跪在他身側(cè),她反手將衣襟拉至胸上一寸。還不及他人反應(yīng),便將酒觚高高舉起,微微傾斜,將酒水徐徐地倒入了鎖骨之中。 鎖骨乘酒,已是她能做到的極致。 可片刻過去,郢王仍是一動未動,這般狀況,不禁讓唐嫵手里出了一層接著一層的汗。 隨著連詩茵的一聲輕嗤,她的臉蛋兒也越來越紅。 其實唐嫵自己也說不清,今日的她怎就會有這般大的膽子,她都不知來者究竟是何人,就敢去動老虎的長須。 她瞧他不動,就只好亮出了自己白嫩的小手,伸爪去勾了那人的手心。 一下一下,不輕也不重。 此時的她早已沒了剛剛的媚氣,剩下的,只有眼里的祈求,和嘴角的哀怨。 最后,在她近乎絕望的時候,郢王傾身上前,一雙大掌握成拳,架住了她將要倒下的腰身。他溫?zé)岬碾p唇輕輕含住了她鎖骨的一側(cè),將“杯中美酒”,如數(shù)飲下。 第5章 侍酒 敬完這杯酒,唐嫵的臉色簡直可以用嬌艷欲滴來形容。郢王剛一松手,她就將領(lǐng)口提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為了掩飾狂跳不止的內(nèi)心,她只好一杯接著一杯地為郢王侍酒。 唐嫵不敢直視他,只敢偷偷看一眼他上下滑動的喉結(jié)。她挽起袖子,露出細(xì)白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為他斟酒,好似這平穩(wěn)入杯的酒聲,剛好可以減緩她這快要被人聽見的心跳聲…… 她斟的極慢,不料他卻飲的極快,幾杯下來,就引來了不少目光。 這般氣氛,除了嘉宣帝自個兒看的津津樂道,一旁的連詩茵可已經(jīng)是恨的咬牙切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