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他揉捏了一下自個兒鼻梁,無奈地上前一步,用身子擋住了她的去路。 蕭胤身量極高,就唐嫵這不算低的個子才勉強(qiáng)能及他的肩膀,這人若是有心攔她,她就是怎么反抗也都出不去。 這么一想,她便停下了腳步。 唐嫵咬著下唇,抬眼瞪著他道:“你究竟要做甚?” 他的心底轟地一震。 就她這幅瞪眼睛的模樣,與前世簡直一般無二。 上輩子她也是如此。 她站在永樂宮的殿門口,雙臂交疊于胸前,瞪著她那雙波光瀲滟的大眼睛,厲聲直呼他的名諱,一旁的宮女嚇得連手中的瓷碗都打碎了,她卻還是肆無忌憚地對著他道:“蕭胤,你又要做甚!” 恍然間,好似兩世都重疊在了一起…… 最后,還是唐嫵氣紅的眼眶讓他回了神…… 他知道唐嫵的性子,這時候但凡他敢哄她一句,她定會立馬走人,蕭胤壓著心虛,從懷里拿出了一展畫卷,壓著嗓子道:“看完這幅畫,我便會讓你走?!?/br> 唐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但在這豎軸的畫卷在展開的一瞬間,她整個頭皮都在發(fā)麻。 這幅畫的色調(diào)濃重沉厚,以大片的墨色為背景,中間畫了一條長長的拱橋,奇怪的是橋下沒有湖泊,橋?qū)Π稕]有盡頭,畫中只有一名女子在橋中央擺著攏發(fā)的姿勢,模樣看不太清,但手背上的那顆紅痣,卻是極為灼眼。 明明她是第一次見,可就是沒由來的覺得熟悉。 蕭胤道:“你可見過這座橋?” 唐嫵搖頭。 四目相對之時,蕭胤緩緩道:“人了斷塵世,歷生死輪回,逝后要走奈何橋,可若心有不甘,想重來一次,便要走祭橋,阿嫵,這畫中的,便是祭橋?!?/br> 人生輪回本就是上天注定,若想逆天改命,便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而他付出的那些代價,都是他欠她的,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唐嫵確實(shí)看呆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沒來由地讓她心疼。 可她實(shí)在使不知,這人與她說這些究竟是做甚。 上次是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畫卷,這次又是讓她毛骨悚然的一條祭橋? 他壓了壓嗓子,似是下了什么決定一般,看著她逐字逐句道:“若是走過這祭橋之人……” 蕭胤還未說完,就聽程曦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我jiejie在里頭嗎?” 掌柜的再三阻攔,“誒呦,姑娘,您要找人也不差這么一會兒子功夫吧。” 程曦沒理這個掌柜,她隨手拉了一把門,發(fā)現(xiàn)這門竟從里面鎖上了,于是一邊拍門一邊喊到“jiejie,我方才在樓下碰到了大哥,他說大伯母叫你趕緊回家,好像是蘇夫人給你送了東西來?!?/br> 蘇夫人……這可是與殿下定下見長寧的暗語。 眨眼之間,長寧的笑顏就將剛剛腦海中的迷霧就被吹散了。 唐嫵的眼中就溢滿了藏不住的歡喜。 她立馬對著蕭胤道:“抱歉,這故事我只能聽到這了,長兄與家妹在外等候,還望公子讓開?!?/br> 長兄? 蕭胤瞇起了眼睛。 他怎么不知道,她還有個長兄。 見他一動未動,唐嫵繼續(xù)道:“我長兄乃是京城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你若不放我出去,那勢必要惹來不小的麻煩?!?/br> 在他愣神之際,唐嫵靈活地繞過他的身子,拔開門閂,直接推門而出。 “jiejie,你沒事吧?!背剃氐?。 唐嫵不想徒惹一身是非,于是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能有什么事,大哥呢?” “就在樓下。” 等她的聲音逐漸變?nèi)跻院?,蕭胤猛然間也不知是想起來甚……突然不管不顧地追了下去,剛行至樓梯口,就見一個少年正躬身和她在說笑。 那少年遞給她一柄油紙傘,然后低聲道:“我就知道你和二meimei出來不會帶傘。” 唐嫵笑著接過,“還是哥哥周到?!?/br> 程煜嗯了一聲,然后抬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 程曦在一旁酸道:“大哥這是有了jiejie,就不記得二meimei了?!?/br> 程曦本以為程煜多少會狡辯一番,沒想到他竟然會一本正經(jīng)地答道:“居然被你給看出來了?!?/br> 這話說的差點(diǎn)就給程曦噎個半死。 她紅著一張臉說回家要找大伯母去評評理。 這樣的一幕,蕭胤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這少年,他認(rèn)得。 他是燕國程國公的世子…… 是上輩子阿嫵…… 霎那間,他腦海中一片空白,連呼吸都似停止了。 蕭胤跌跌撞撞地走回最里頭那間廂房,戴上半截面具,從二樓縱身跳下,悄悄跟了他們一路。 就是眼睜睜看她進(jìn)了程府的大門,他都還未死心。 直到翌日,郢王府放出了側(cè)妃病逝的消息,孟生又打聽到了程家上個月認(rèn)了嫡長女回府消息,蕭胤終于崩潰了。 他整整三天未闔過眼,也未進(jìn)過食,一步都未走出過那扇門。 孟生從來沒有見過陛下這般樣子。 屋內(nèi)一盞燈都未亮,陰沉地發(fā)黑,他坐在地上,眼眶猩紅,頹然地伸出手去夠著桌上的酒杯,手背上賁長青筋格外刺眼,指尖微微顫抖,三腳底的酒觚“咣”地一聲就砸在了地上。 孟生走過去,喚了一聲陛下。 他未應(yīng)。 “陛下,太后傳了口信,叫您回去?!?/br> 孟生以為以陛下的性子,會大聲斥罵他滾,可未曾想到,下一瞬,陛下竟是顫巍巍地站起了身子,用啞的不能再啞的嗓子道:“好,走,走吧?!?/br> 蕭胤一言未發(fā),只是馬不停蹄地往東趕。 可那不是回渝國的方向,那是去京郊的。 孟生雖有疑慮,但卻不敢質(zhì)疑。 一連幾個時辰,一直到走到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地附近,蕭胤才勒緊韁繩停了下來。 此時是亥時,月兒掛在天上,孤零零的,瞧不見半點(diǎn)星光。 蕭胤跌下了馬,有些慌張地跑到了一個半坡前,緩緩跪了下去。 這草坡上一片荒蕪,除了有日月做伴,連個能落腳的茶寮都看不見。 可只有蕭胤自己知道,上輩子,他將她葬在了這兒。 他抬手摸了摸那半空中本不存在墓碑,清晰地看著了吾妻二字。 那是孟生第一次看見陛下流淚。 大滴大滴的淚水朝下匝了下來,直到淚滿衣襟,直到和悄然而至的一場暴雨混在一起,他終是嗚咽嗚咽地哭出聲來。 上輩子她絕望的嘶吼,言猶在耳,那些過往與他來說,就像是一場凌遲之刑,如抽絲剝繭,四肢百骸都發(fā)疼。 他無數(shù)次對她的質(zhì)問,歷歷可數(shù),如今想來,便是愈發(fā)荒唐可笑。 怪不得。 怪不得她臨走前,非要葬在這片土地上,不肯與他合葬…… 可是阿嫵,你為何不同朕說? 朕若知道他們是你的父兄,又怎會…… 罷了,終是我的錯。 孟生走到一旁,本想給陛下?lián)伟褌悖珔s被他低聲喝止住了。 孟生欲言又止,只得退下。 待四周無人,蕭胤失神地低聲喃喃道,阿嫵,和朕說說話吧。 朕曾為你傾盡一切造的那條祭橋,你怕是永遠(yuǎn)也不會知曉了,許道長問過我無數(shù)次,需不需要在那條橋上留下一縷你前世的記憶。 朕三思,并未允。 因朕知曉,若有來生,你定不愿見我,不愿認(rèn)我,不愿愛我。 可重來這一次,我才知道你忘卻從前的模樣,竟是如此狠心。 你笑顏未改,卻當(dāng)真不記得我分毫。 思及此,我每每都想豁出一切,將你搶回來,畢竟我只要見到你,就已是分外快活。 可我終是不忍,也沒甚資格。 歲月輪回,唯盼你安好,且是你要的安好。 當(dāng)黃昏沉沒入于連綿不斷的山脈,當(dāng)月兒懸掛于朦朦朧朧的夜空中,當(dāng)這場大雨驟然停歇,當(dāng)翌日的陽光打在這片,黃黃的,雜草叢生的半坡上。 蕭胤才緩緩地起了身子。 這世上明明有這么多雙眼睛,可卻沒人能看透,他這般俊美無雙的面容,和這般昂首挺拔的身姿下,藏著怎樣的落魄與狼狽。 他翻身上馬,大喊了一聲“駕”。 他終于明白,這一世,他為何會晚來這一步。 原來,這是他的命,是他的劫,是他的債,也是他的因果。 第74章 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