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節(jié)
褚子陵則俯下身來,將馬韁遞給了他。 而急著從馬場另一端策馬趕來護著時停云的嚴元衡,清楚地聽到褚子陵在交還韁繩時,對時停云笑道:“公子在下,子陵在上。這樣好嗎?!?/br> 嚴元衡看到向來瀟灑的時停云愣了愣,緊接著抿唇一樂,竟像是窘迫了的樣子。 嚴元衡未曾見過這樣的時停云。 他心里酸澀得厲害,下場喝了幾杯熱茶,仍是難以平復(fù)。 嚴元衡撫著茶杯肚,小聲問自己,這是怎么了。 后來,南疆造反,戰(zhàn)事吃緊,十六歲的時停云奔赴戰(zhàn)場,身邊帶著一個褚子陵。 戰(zhàn)事持續(xù)兩年,最終在距錦雞陵不遠的大青山上進行決戰(zhàn)。 皇上實在憂心時驚鴻的安危,于是,同樣憂心時停云安危的嚴元衡自請前往邊疆。 待他率兵到時,決戰(zhàn)已然結(jié)束,南疆投降,戰(zhàn)事落幕。 嚴元衡見過時將軍,代宣圣旨,議過正事后,才壓抑著內(nèi)心緊張,詢問時停云身在何處。 他在大青山戰(zhàn)場邊找到了時停云。 野風之中,時停云坐在斜坡上,銀盔跌落,長發(fā)凌亂,正靜靜坐在那里想著心事。 而他的目光,停留在不遠處打掃戰(zhàn)場、長身玉立的褚子陵的背影上。 嚴元衡叫了他一聲。 時停云這才轉(zhuǎn)過頭來,拖著傷腿跪下致意,嚴元衡急忙去扶,又聽到了他久違的玩笑腔調(diào):“謝皇上恩賜十三皇子于末將?!?/br> 當夜,嚴元衡在行軍帳篷內(nèi),做了個極不妥當?shù)墓謮簟?/br> 一夢過去,他心中著實不安,吃驚于自己的歹念,只好趁天色未明,在軍帳邊悄悄埋下了自己的褻褲。 戰(zhàn)事已了,時將軍讓時停云返回望城養(yǎng)傷。不過,誰都猜得到時將軍的心思。 ——時停云是時候婚配了。 但回城一年多里,時停云多與嚴元昭混跡一處,有傳言說時停云好龍陽,不是與那六皇子嚴元昭,便是與十三皇子嚴元衡。 不知是何緣由,嚴元昭總愛拿這些荒唐的事情來與嚴元衡說笑。 嚴元衡聽得心煩,客氣道:“六皇兄,此等鄉(xiāng)井流傳的無稽之談莫要亂傳,若是叫素常知曉,太不像話?!?/br> 嚴元昭以金絲扇掩口:“十三弟,玩笑而已。但你說,若是讓停云在你我中二選其一,停云會選誰?” 嚴元衡強自按捺住心中沖動:“六皇兄請慎言?!?/br> 當夜,嚴元衡按他的習(xí)慣早早入睡,心中卻忍不住想,若是素常來選,定是會選六皇兄了,他們二人自小算是不打不相識,有許多話可說,六皇兄為人又活潑…… 為此,他足足晚了一個時辰才睡著。 第二日,頭昏昏沉沉的嚴元衡想,自己真是庸人自擾。 時家有家業(yè)要繼承,時停云定會和一個女子在一起的。 然而,時停云在望城中足足淹留一年半,皇上多次過問,時家二叔也常請媒婆上門說親,把將軍府的門檻都要踏破了,時停云卻都一一婉拒,全然無意于此。 在嚴元衡聽說父王打算為時停云賜婚不久后,鎮(zhèn)南關(guān)外陡傳噩耗。 時驚鴻將軍暴斃,死因為鴆殺。 副將在將軍當日的饅頭內(nèi)發(fā)現(xiàn)有鴆毒,廚子喊冤不止,卻被憤怒的將士認為是南疆jian賊,亂刀斬殺。 將軍向來小心,每每進食,都以銀針試毒,因此誰也不知鴆毒是如何被將軍誤食的。 噩耗傳來,皇上思及與時驚鴻幼時伴讀之情,驚怒焦急,竟至吐血。 嚴元衡心中惦念,依例侍疾過后,猶豫再三,還是出了宮,去了將軍府。 招待他的是李鄴書,他紅著眼圈,道,公子醉了,阿陵在陪他。 時停云給了自己一夜時間,供自己酩酊大醉。 嚴元衡要阿書莫要通傳,獨身一人緩步走到時停云屋外。 他聽到時停云在說話,竟是在說嚴元昭的事情。 時停云道:“……我,知道元昭心事。他小時候,以為自己對皇位有一爭之力,便想要與我修好。后來,元衡后來居上,他自知不及,索性不再相爭,再與我交好,只盼將來新君即位,能得一個安穩(wěn)日子。我知道他總是對你呼來喝去,但他為人當真不壞……” 嚴元衡吃驚。 他與這小廝說得也太多了些吧。 他想要進去制止,卻不自覺地站住腳步,想等他說自己。 然而,苦守半晌,他只等來一句簡簡單單的評語:“元衡,他……前途無量……” “為皇上,為父親,為他們二人,我要……”內(nèi)里的人掙扎著想要起身,卻又軟回床上,“嚴家的江山,時停云來守……” 內(nèi)里傳來褚子陵的聲音:“公子,莫要鬧了,早些睡吧?!?/br> “……阿陵?!蓖A税肷?,嚴元衡聽到時停云含著哭腔啞聲道,“阿陵,我沒有父親了啊?!?/br> 嚴元衡心里剮著似的一疼,剛要推門入內(nèi),便聽到內(nèi)里傳來一聲類似親吻的吮吸聲。 緊接著他聽到褚子陵低聲道:“公子莫要傷心。阿陵隨公子同赴南疆,生死相隨,一世不負?!?/br> 嚴元衡臉色大變,幾乎是逃離了將軍府,只在時停云率軍離開望城那日,遠遠地伴在病弱的父王身側(cè),目送著時停云離開。 從那時起,嚴元衡便只能從戰(zhàn)報上聽到時停云的訊息。 直到死時,嚴元衡都在后悔,當年他離城時,沒能同他好好說上一句話。 …… 這次世界線注入的過程格外漫長而緩慢,池小池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原主時停云每一點每一滴的痛楚和愛戀。 他視嚴元昭嚴元衡為至交摯友,心中卻只愛褚子陵一人。 褚子陵是他一手打磨出的璞玉。 起初,他想助他脫離奴籍,后來,這塊璞玉實在太過奪目,不知不覺便奪去了他全部的視線。 然而,男風在世人眼中只是一樁不算太風雅的愛好而已,時家家訓(xùn),也絕不允許納妾。 時停云不愿牽累其他姑娘,又不愿將自己的心事告與褚子陵,平白亂了他的心,索性自己斷了念頭,只愿一生許國,永不娶親。 而父親亡故,將他瞬間推至以前從未想過的高位。 他來到鎮(zhèn)南關(guān),匆忙接手南疆軍務(wù)。 父親亡故后,南疆人立時而動,完全可以猜到是哪方勢力在背后投毒暗害。 北府軍軍紀森嚴,乍換將領(lǐng),雖不至生亂,卻難免暗自憂心: 少將軍上過戰(zhàn)場,做過戰(zhàn)將前鋒,在軍中倒有些威望,卻從未擔任帥職。 時停云真有能力帶領(lǐng)整個北府軍嗎? 時停云從來不會在旁人面前流露出一絲脆弱,偶爾與將士對飲時,還有心說些昔日望城內(nèi)的趣事,與將士們一道笑得前仰后合。 直到某次,在左弼山間的一場殊死之戰(zhàn)后,他的副將褚子陵在戰(zhàn)中失蹤。 向來穩(wěn)如泰山的時停云第一次失了態(tài),在大雨傾盆的夜里沖出帥帳,縱馬至山間,一具具翻著尸首,試圖找出褚子陵。 他從十二歲時起就在一起的玩伴,他的璞玉,他在軍中唯一可以傾吐心事的人,他的…… 在他拉起一具滿臉鮮血的尸體時,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個驚異的聲音:“……公子?” 褚子陵在混戰(zhàn)中,被馬刀砍中后背,昏厥過去,在死人堆里躺了許久,又被大雨澆醒。 失而復(fù)得的狂喜海浪似的將時停云淹沒。 他聽到他的聲音,不發(fā)一言,跌撞著上前,抓住褚子陵沾滿污泥的頭發(fā),徑直吻了上去。 當夜,雨聲不絕,倒在泥地里的時停云與他接吻時嗆了水,劇烈咳嗽起來。 他想放縱自己一回。 今晚,只有今晚便好。 他喚他:“阿陵。” 褚子陵拍著他的背:“公子,我有名有姓,叫我褚子陵?!?/br> 時停云咬牙悶聲道:“褚子陵,你背上有傷,公子許你……上來?!?/br> 眼前人愣了一下,便低頭吻了他眼角的一小塊傷疤,彎了眼睛:“公子……將軍,小的多有冒犯,望請恕罪。” 當夜,時停云攜褚子陵,帶著幾名遺漏的傷兵返營。 二人共乘一騎,任誰都看不出什么端倪。 只在下馬時,褚子陵不動聲色地扶了一把時停云。 時停云好氣又好笑地瞪他,咬牙忍著身上不適步入營帳,心中卻有一顆大石落了地。 他本以為褚子陵對他無意,因此才不愿挑明,誰想他竟與自己有著一般心意。 對時刻身處陰霾、卻要勉力強撐的時停云來說,這點慰藉便足夠了。 南疆戰(zhàn)事越發(fā)吃緊,南疆人似能料到北府軍的每一步動向,戰(zhàn)術(shù)毒辣陰狠,好在時停云本身也是機敏多變,應(yīng)時而動,硬是在夾縫中艱難地打了數(shù)場勝仗,更是在白蛉峪利用地形和陷馬坑,以五千兵馬吃下了南疆九千騎兵軍,在軍中漸漸奠下聲望。 將士們都稱虎父無犬子,時小將軍確有乃父之風。 喪父之痛,漸漸被向勝利傾斜的局勢掩去。 南疆人費盡心思謀得的先機,在一點一點喪失。 一日,時停云在帳中讀信。 好巧不巧,他的兩位好兄弟,在同一日先后來信。 嚴元昭問他近況,死沒死,死了就不用回了。 時停云在一張紙上頂格寫滿了一個“沒”字,一封回信便宣告完成。 嚴元衡則來信問他是否安好,把一封信活活寫成了一篇措辭優(yōu)雅而古板的駢體文。 時停云又頂格,寫滿了一個“好”字,交與手下副將,讓他寄出,突然聽得外面?zhèn)鲌?,說一戰(zhàn)終了,不出所料,北府軍取勝,褚副將乘勝追擊,率兵追逐小股殘兵而去。 時停云擲筆,罵了一聲胡來:“窮寇莫迫,與他說了多少次!” 他站起身來:“孫副將,點一隊親兵,隨我去接應(yīng)一下,以防萬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