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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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小池觀察著他額頭上類花鈿的飾物。 男子在額間貼花鈿裝飾, 是本朝望城貴族間流行的風雅之事,他先前一直有些好奇, 十三皇子平日里諸樣裝扮都簡樸低調得很,怎會追這等花哨的風潮。 如今離得近了, 池小池才看清, 在那豎紋描花內,有一道不細看就看不清的rou色傷口。 朱紅色的細長紋飾首尾相吻,擬作陰陽雙魚的模樣,恰到好處地蓋住了傷疤。 池小池翻查時停云回憶, 方知是在時停云十五歲時, 時父回望城述職, 帶了南疆的蒲桃酒, 口感醇厚,嘗起來同果釀無異。 時停云只當是得了樣新鮮玩意兒,招來嚴元昭同嚴元衡分飲。 三杯下去,嚴元衡便默不作聲地站起身來,走出門去,時停云與嚴元昭在后面喊也喊不住,以為他是有急事要走,便沒有多想。 半晌后,嚴元衡去而復返,手里捧著一本絕版的書冊,二話不說就往時停云懷里塞。 嚴元昭想拿過來看看是什么,卻被嚴元衡一把推開。 他說:“你上次說,想要,但是,身上沒有銀錢,我便向老板買下了,只是,找不到理由給你,就,一直存在書肆中。今天我給你,不許給旁人看?!?/br> 時停云與嚴元昭目瞪口呆。 嚴元衡嚴肅強調:“我送你的,你一個人的,不準給旁人看,我偷偷在里面夾了朵我很喜歡的花……” 說著,他翻開書頁,眉尖微微蹙起:“我的花呢。” 時停云已經猜到發(fā)生了什么:“元衡,你醉了?!?/br> 嚴元衡拉過時停云來,翻開他的手掌,又去摸他的腰帶:“我沒有醉。你把我的花藏起來了?!?/br> 外頭起了風,拂動窗外的梔子,送來一段淺香,提醒了嚴元衡。 他搖搖晃晃地往外走:“我再去給你摘一朵?!?/br> 時停云攔不住他,嚴元昭瞧熱鬧還來不及,嚴元衡便昏昏沉沉地上了樹,一腳踩滑跌下來,額頭被尖利的樹枝劃了一道口子。 傷口不淺,又在面部,太醫(yī)診視過,嘆息一聲,說定是要留疤的了。 在太醫(yī)診視的時候,嚴元衡還直勾勾盯著時停云,口里嘟囔著南疆文,就連時停云都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悄悄學了這個。 當時一片兵荒馬亂,嚴元衡具體說了些什么,時停云也不記得了。 為著一朵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花,時停云好好吃了一頓家法。 …… 時間回到現(xiàn)在。 嚴元衡被他打量得渾身不自在:“你在看什么?” “一個時辰內,十三皇子回頭看了我二十七眼?!背匦〕乩碇睔鈮训?,“我不看十三皇子幾眼,如何回饋這份厚愛?” 嚴元衡不作聲,手指在韁繩上撫摸幾下,看樣子極為鎮(zhèn)定。 ……稍等,等我想一個借口。 池小池等了小半刻,在嚴元衡準備張口前,略遺憾地嘆息一聲:“十三皇子不欲與末將多言,那末將便告退了?!?/br> 嚴元衡一驚,目送著時停云頭也不回地馭馬離開,攥緊韁繩,臉上隱隱現(xiàn)出幾分懊悔之色。 池小池騎馬來到馬車前,俯身掀起轎簾:“先生,身體如何,暈轎嗎?” 內里的婁影穿著寬松舒適的衣裳,正在倚著軟枕看書,聞聲抬頭,淺淺一笑,看精神不賴。 這一世與上一世不同,南疆情況安定,鴆毒之事更在半年之后,因此隊伍行進速度不徐不疾,阿書有了充足的時間布置,甚至在車廂中供了只佛手。 不同于一般香料的甜香,佛手的清香很能緩解顛簸帶來的不適。 池小池放下了心來,翻身下馬,把韁繩交與一側的阿書牽著,快步趕上慢行的馬車,助跑,一步登上車轅,鉆入轎中。 婁影至今還不知世界線如何,他們清早離開將軍府,從西城門出發(fā),行了二十多里,池小池才找到機會來跟他交流交流感情。 他把世界線的大致情況向婁影復述一遍。 婁影頷首:“你有想法了嗎?” 池小池反問:“先生,你覺得,為什么褚子陵只是拿出了一塊玉佩,南疆朝中就會有臣子支持褚子陵做皇子?” “因為他活捉了時停云,鴆殺了時驚鴻,他說自己是皇子,便馬上有人信了,并且站出來大力支持?” 婁影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褚子陵他事前便聯(lián)絡好了這些人?” “那些南疆臣子小九九打得自是不差?!背匦〕氐溃跋入[瞞下褚子陵的身份,秘而不宣。若他真是皇子,攜巨功而返,這些臣子順水推舟,出言支持他,便是擁君之臣,能獲得不小的好處;若他未能功成,死在半途,這些臣子也不損失什么,只當是死了一個密探,也無甚可惜的。褚子陵這生意,可是正正好做到了他們心坎里去?!?/br> 說著,他點了點自己的太陽xue:“時停云還記得,那幾個常來褚子陵帳中的股肱之臣的名字呢?!?/br> 在時停云記憶中,有三個人頗受上位后的褚子陵禮遇。 常年在鎮(zhèn)南關與北府軍對峙的帕沙將軍,是主將鐵木爾帳中一名副將。 將軍吳宜春,一支駐守在鎮(zhèn)南關西北側的騎兵軍將軍,不擔負什么作戰(zhàn)任務,主要負責軍糧運輸。 一名姓金的文臣,按他們朝中的官職來衡量,該是從二品,與帕沙是連襟,沒有什么功績,到四十余歲仍是庸庸碌碌。 當然,這都是他們升職前的職位。 自從褚子陵上位之后,他們便飛黃騰達,以他們先前這點本事,除非祖墳冒煙,否則基本沒什么指望。 看完池小池做下的筆記,婁影了然:“他選人選得很準,都是有點實權和人脈,卻還想要繼續(xù)往上爬的人?!?/br> 在普遍意義上,褚子陵的出身的確不算多么光彩,因此為了自己能走得順暢些,他得提前為自己把路鋪平。 然而他偏偏遇見了池小池這么一臺突突突的地鉆。 婁影又說:“知道褚子陵真實身份的人應該不多?!?/br> “是不多。沒握著一把好撲克,誰愿意甩明牌啊?!背匦〕卣f,“不過這樣也挺好的?!?/br> 婁影:“所以你打算一直壓著褚子陵,叫他沒有機會……” 池小池卻道:“哪兒能呢。我可得好好捧著他。” 他望著天邊,自言自語:“說起來,我的信前日便到了,褚子陵寄出的那封信,算一算也該到了?!?/br> 他沉吟。 若以南疆一貫的排兵速度計算,最快后日,最慢七日后,定遠城便會遭受小股南疆軍隊襲擾。 這是褚子陵一貫的行事作風,絕不會盡信于人,哪怕是從時停云這里得了消息,也會先派兵試探定遠城中狀況。 他與時停云一樣了解守定遠城的溫非儒。他有一半的南疆血統(tǒng),生活在邊境處,卻被入侵的南疆人殺了父母。 此人勇武過人,性情暴躁,每戰(zhàn)必親出殺敵,若是他當真受傷,面對此等稀少的兵力,有極大可能會派座下某位小將出戰(zhàn)。 明面上是表示蔑視,實際上是以驕掩虛。 若池小池沒有料錯,褚子陵會去信囑咐與他聯(lián)絡的人,若是溫非儒親自出來迎戰(zhàn),那便是他傷不重,千萬莫要硬戰(zhàn),白費軍力;若是溫非儒座下首將來戰(zhàn),那便要斟酌了再戰(zhàn),溫非儒很可能不在城中,同在定遠城中的張督軍智謀不錯,有些難對付;但若是派一小將來戰(zhàn),則萬勿錯失良機,說明城中主事者仍是溫非儒,那便調軍來戰(zhàn),非為奪城,而是務必要將溫非儒擒殺,斬去時驚鴻一條臂膀。 褚子陵這樣安排,還有一層妙用。 ——他能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溫非儒的性情,知道的人有不少,不難根據(jù)他應敵的舉措做出如上推斷。 至于溫非儒將軍受傷的訊息是如何為南疆人所知的,大可以推到哪個細作頭上去,怎樣懷疑也輪不到遠在千里之外的褚子陵身上去。 但褚子陵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隔著千里之外謀算的,還有一個池小池。 時驚鴻何等人物,自家兒子一封書信寄去,不需詳說,他便能猜個十之八九,定會有妥善的應對之法的。 自小,時驚鴻便教給時停云,打仗既要知道如何贏,也要知道如何輸。 這一場勝仗,算是他白送給南疆的見面禮。 看池小池出神,婁影索性停止了猜測,手握著書望著他,心里眼里都柔和得要命。 池小池把接下來的計劃醞釀個大概,看看時間,覺得自己與自家先生待的時間有些長,該出去放個風了,于是他招呼了一聲:“先生,我走了啊?!?/br> 池小池挑簾欲下馬車時,婁影突然在他身后問:“你真的數(shù)了?” 池小池:“……什么?” 婁影注視著他:“二十七下?!?/br> 池小池明白過來他指什么后,一攤手:“瞎說的。他自己又不會數(shù)?!?/br> 他又問:“你能聽到了?” 婁影說:“系統(tǒng)的部分功能恢復了,但只能聽見你那邊的聲音,說不了話,也沒法看到世界線?!?/br> 池小池嗯了一聲,跳下馬車后,心里卻有些古怪: 婁哥問這種事干什么? 他自覺主動地否定了最合理的那個可能性,拍馬向隊伍更后方行去。 送走池小池,婁影繼續(xù)在佛手的清香里看書。 ……實際上,他在翻閱世界線,尋找線索。 世界線的讀取功能已在半個時辰前恢復。 婁影只是很想聽池小池守在他身邊、認認真真地為他講故事而已。 他在推想池小池下一步可能的行動目標。 沉思半晌,他低頭看向手中握著的兵法,自言自語道:“……鴿子?!?/br> 不知是否是巧合,數(shù)秒過后,他耳畔傳來池小池的問話聲:“鴿籠帶了嗎?” 褚子陵的回話隨之而至:“都帶了,全都是將軍府里挑出的好鴿子,最差也是去南疆送過幾十次信的,公子請放心?!?/br> 婁影笑微微地翻過了一頁書,默然不語。 當夜,全軍在白丘駐扎,埋鍋造飯。 他們本就是隨糧隊出發(fā),伙食自然不壞,晚上的飯食有黍米,還有烤雞。 待飯熟之時,嚴元衡躊躇幾度,下了極大的決心,才以自認為最自然而不造作的姿態(tài),坐到時停云身邊,跟他等著同一只雞熟。 池小池在末世啃過饅頭,在野外用個飯自是樂得逍遙。 他翻著鐵架上滋滋冒油的烤雞,問嚴元衡:“吃得慣嗎?!?/br> 嚴元衡平靜道:“我上過戰(zhàn)場。有次接連三日只喝飲馬的水?!?/br> 他是說第一次上鎮(zhèn)南關馳援的時候。